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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满仨月

    又三日过去后,上午巳初十分,歆阳公府发布正式调查文书,宣布了五花儿街丰豫总铺斗殴事件的详查结果。
    核花家二爷、四爷以及十来位花家子侄之过属实,被判每人杖责三十,罚银三百两,限三日内缴清,丰豫商号罚银二百两以示惩戒,缉安司放丰豫大东家、大总事及花家多人各自归家。
    花家被释放的人自行离去,缉安司正司温离楼亲自送丰豫一把手和二当家离开缉安司。
    此消息传开,人人都道花家香惹了丰豫商号,今后前途难料,甚至还有大胆人猜测,丰豫和花家香两个亲家之间大打出手,闹到见官,皆是因为容家的夫人、花家的女儿花春想。
    当日午后,歆阳商行的尚行首偕妻来容家探望容大东家,容夫人热情接待了二人,容大东家却不在家。
    容苏明刚从缉安司回到容家,负责堂前巷宅子的梁管事就亲自跑过来告罪,说兰氏今日清晨趁人不备,裹着不少钱财,留下一儿一女自己偷偷跑了。
    来到堂前巷的宅子,容苏明追寻着兰氏偷跑的踪迹里外核查了一遍,按着额角犹豫几番,她没让梁管事派人去寻。
    一番来去回来,再回家已是傍晚。
    花春想以及她身边的丫鬟都不在家里,容苏明从书房走到主院的起卧居,一进屋她就不想再出去,后来干脆让人把暮食也送来了起卧居。
    她上午刚从缉安司出来,暮食改样给她送来道白菜炖豆腐,她说白菜豆腐保平安,反复提醒容苏明多吃点,好去去身上晦气。
    只是这保平安的菜尚未被吃进去几口,迦南匆匆来报,总铺有事需要大东家亲自过去。
    进了丰豫就被各种事务缠身,一忙到深夜,方绮梦出缉安司后就告病假来没上工,她在总铺里要承担的活也都落在容昭身上,熬夜公务无可避免。
    迦南从街上食肆买回来夜宵,放冷了也没被容苏明看一眼。
    被押在缉安司好几天,丰豫里虽无易碎杂事要她上手,但也积赞下不少大事项待她亲自解决。
    油灯烛盏将公务室笼罩在一片暖光中,容苏明盘腿坐在榻里,面前小几上事簿堆积如山。
    丰豫商号名下大小铺子上百家,愈百位管事掌柜当事,日日都会有事报信函从各地呈送到容苏明这里,要她亲自裁决。
    面前堆放的是五六日来堆积的待处理事,接下来每天还会有新的信函事报不断送来,三不五时的,丰豫大东家还得亲自出面应付些必要的人和局,里里外外有的是容苏明可忙之处。
    她曾说过的忙到无聊,细想来可不就是如此。
    ……
    花家闹事打架的人虽各受了轻重不一的处罚,但有几个情节严重的还羁押在缉安司里,眼看着别房孩子欢欢喜喜出来,自家孩子还在大牢里受苦,花家各房渐渐心思更加不平。
    日子拖得越久,花家就越是闹得不可开交。
    再后来没多久,容苏明在百忙之中听说了几件事。
    一是说花春想在离容家不远的地方,用分月付款的法子租赁下一座小宅院,将母亲接到了身边侍奉。
    二是说花龄在熬夜处理铺子里的事务时突发疾病,昏迷不醒好几日,醒来后孱卧病榻,情况不太乐观。
    因此前积赞的事务急着处理,容昭接连在铺子里留宿数日,方绮梦告病假仍旧未归,容苏明便把大总事的事也都暂时拢到了自己身上。
    忙碌起来的人几乎分不清楚黑夜白昼,时间又总是悄无声息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进了春。
    歆阳的初春温润无声,如巷子里撑着油纸伞漫步的姑娘,喜欢在绵绵细雨中蹁跹而至。
    枣树发芽际,棉花始种时。
    丰豫名下田庄农庄众多,桑种棉植等事往年都由是方绮梦方大总事总揽负责,今次落到容苏明身上,大东家也算重操旧业,丰豫做大做强之前,这些事情里没有哪个是她没干过的。
    又是一个烟雨朦胧日,容苏明和几位理事一块,乘车来丰豫名下的期丞镇田庄打理相关事宜。
    下午结束后,因要顺便到镇上看看丰豫名下的几家布庄,容苏明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领着迦南取道期丞镇,打算看过布庄后从镇上直接回歆阳城。
    阴雨连天时候温度多变,尤其在傍晚时分,碧林江的江面上雾气尚未开始聚拢,江水腾起的寒意回返四散,此时的空气里最是湿冷。
    暗访过几家布庄后,容苏明觉得又冷又饿,顺便拐进了路边一家茶楼吃点东西歇歇脚。
    这个时间各家大小食肆皆是人满为患,茶楼正好客少,容苏明领着迦南入座,未几小茶倌儿就十分殷勤地上了热茶点心。
    主仆二人又冷又饿,对案而坐分食几盘糕点。
    几乎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两人狼吞虎咽般便填饱了肚子,迦南唤小茶倌儿过来结账,顺便将剩下的半盘红豆糕也了打包。
    容苏明掸掸落在衣袖上的碎渣,起身将走,茶楼门外正好进来道熟悉的身影。
    来者,正是容苏明几乎一个月都没见到过的花春想。
    容苏明刚准备迈步迎上去,花春想就笑靥如花地走了过来。
    “来办事?”花春想看着容苏明,轻快语气中带着明晃晃的疏离与冷淡。
    这丫头最近在做什么,容苏明不曾特意让人去打听,只是在丰豫和花家香交涉铜水的那块地时,她曾听花家人说起过,花春想最近在忙着挣钱,忙得不可开交。
    据说当年花家老太太留给孙女花春想的巨大财产,并非是什么金玉珠宝真金白银,而是实实在在的房产地产和田产。
    若是如此,花春想的忙碌就说得通了。
    “瘦了不少,”容苏明上下看了小丫头几眼,眉眼含笑道:“莫不是正在抽条儿,贪长个子呢罢。”
    既然答非所问,则必是有事需要遮掩,
    扮乖巧听话花春想最擅长,不说破某些事情其实也是为了避免难堪和尴尬。
    她顺着话题玩笑道:“我也感觉长了点个头,如此下去,怕是两个月后再见之时,我就比你还要高啦!”
    “这是好事。”容苏明摆手示意迦南到外面等,一时无话。
    茶倌儿看见两位客站在这边只顾说话,主动提着小茶壶过来,热情询问花春想:“这位客您想吃点甚么茶?各式点心咱也有,都是新鲜做的,二位坐下来慢慢叙旧嘛。”
    容苏明失笑:“茶博士看仔细些,这是吾妻。”
    “原来是两口子,”茶倌儿赔笑:“那您二位说话,吃茶就喊我。”说罢就退下,脚步生风。
    这两口子,该是有多么的不像两口子。
    容苏明侧过身,主动给对面之人让路,温道:“无论是渴还是饿,既然来了就叫点东西来用,我正要回去,等你否?”
    “你说的回去,是回铺子还是回家?”花春想站着没动,反倒是认真地辨别着容苏明话语里的用词,态度清冷疏离。
    似乎要与容苏明分出楚河汉界。
    容苏明眨眨眼,无意识地抬手摸向腰间装着糖块的荷包:“咱们,许久都不曾回过家了。”
    “你最近好似特别忙,”花春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敷衍:“丰豫铺子里的事情重要,回不回家倒是无所谓,至于我,我娘病了,需要我在身边侍候,还请你多担待。”
    “……”静默须臾,容苏明上前半步,伸手拉住了花春想的手腕,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么?”
    花春想低眉顺目,低声回道:“祖父清居邯山寺,表示对花家香再不过问,花家几房更加肆无忌惮,已经夺了我娘的生意大权,你无需再忌惮我母家,若你此时要我走,我和我娘亦未有拒绝之由。”
    东西帮你抢回来你就想过河拆桥了?容苏明眸色一沉,拉着人就拉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动作可谓粗鲁。
    随花春想而来的青荷穗儿忙不迭坐上她们来时乘的马车,紧紧跟在容苏明的马车后头。
    “迦南,回城后直接回家!”容苏明语气不悦,吩咐好迦南后直接把花春想逼到车尾的角落里,冷笑道:
    “想走啊?如何,想回去后找徐文远再续前缘?也是,他虽为一介书生,但年轻且有佳名,而且还是个男人,哪里是我这种脏心的上了年纪的人能比的,花春想,敢问您二位可否商量好了?他准备何时娶你进徐家的门?”
    花春想大骇,她过往的那些事情与心中计划,莫非容苏明已经都知道了?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不敢深想,只能用力挣扎着,想把两个手腕从容昭手里挣脱出来:“你弄疼我了,容苏明你放开我!”
    “放开你?想的容易!”容苏明欺身过来,将人死死压在角落,额头抵额头,怒火满腔:“你既博览群书,自该是知道书上对饕餮是如何评价的,想让饕餮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你至少得留下半条命来!”
    使劲吃奶力气也反抗不过生气中的容苏明,花春想累得喘气,别开脸赌气道:“我留下半条命,你就放我走,一言为定!”
    不过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容苏明耳朵一鸣,隔着脸紧紧捏住了花春想的下牙,让这丫头无法咬她自己的舌头——当着她容苏明的面还想咬舌自尽?简直不自量力!
    “你就这么想走?不惜性命?好啊,我就偏不让你走!”红唇柔软,怒火中烧的人狠狠吻了上去,哪还管马车究竟是行于车来车往的宽街,还是跑在宽敞畅通的官道。
    花春想的一只手被松开,挣扎推拒中抓在了容苏明手背上。
    一个吻得有多狠,一个抓得就有多用力。
    马车的骤然颠簸使冲动的两人猛地回过神来,容苏明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蹙眉平复须臾后与花春想拉开距离,远远地坐到靠近车门的地方。
    两人怒视彼此,谁也不示弱,纵使一个手背上被抓出几条血淋淋的道子,一个被咬破了嘴唇,口中尝到血的腥甜。
    “你疯了,疯了……”花春想盯着容苏明手背上正在往外渗血的血道子,脱力般缩到角落里,嘟哝着嘟哝着就红了眼眶。
    眼看着那眼泪珍珠串子般大颗大颗从花春想眼眶里掉下来,容苏明好想像训小狗一样训她——
    你还是小孩子吗?整天动不动就哭,哭哭哭!天又没塌下来你有什么可哭的,你给我闭嘴闭嘴马上闭嘴……
    然而这些话她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的。
    嘴角抿了又抿,容大东家甩甩被抓破手背的手,在马车疾行的时候卷起车门帘坐到了车板子上,连个遮雨的风衣都没披。
    雨势不知何时变大,待回到家里的时候,容苏明无疑被淋得浑身湿透。
    这还不消停,她用几乎是半拖半拽的方式,蛮横地把花春想拉回主院,一把铜锁将人锁在了起卧居里。
    家里只有家主和主母两位主子,她二人闹矛盾起争执,旁人自是不敢管,不敢出声,更不敢插手。
    锁完花春想,容苏明转身把自己反锁在了隔壁的次间里。
    一锁就是一整夜。
    花春想被锁在屋里,又饿又困却不喊也不叫,她就躺在卧榻上睡觉,睡着睡着就不知道饿了,睡着睡着就模糊了意识。
    乃至睡到后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起卧居的屋门是什么时候、被谁打开的。
    总之,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那个把她锁在屋里的人,正闭着眼睛安静地趴在她的床边。
    话本子上描些的故事,都是刚醒的人轻轻一动,守在旁边的人就会迅速爬起来,关心地问一些类似于渴不渴饿不饿还难受不难受的问题。
    奈何花春想看见床边趴的这人就来气,又怕再次被欺负,干脆蹑手蹑脚爬起来,想趁这人不注意偷跑出去。
    然而现实却是——就算她再小心翼翼,容苏明也还是被她起卧的动静给扰醒了。
    “你……”容家主眯着眼开口,立马就被花春想无情打断:“不要和我讲话,我在和你吵架生气!”
    趁着说话的空档,花春想光明正大从容苏明身边跑过去,赤脚站在几乎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却是无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容苏明没有阻拦,仍旧安静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连头都没回:“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前天傍晚不该跟你说那样难听的话,也不该欺负你,对不起,若你觉得道歉不解气,那你骂我两句打我两巴掌也都可以。”
    花春想头晕得甚,忍不住弯下腰来,用两手撑住膝盖,道:“不知容家主此举何意。”
    “道歉而已。”
    “诚不知家主错在了何处,家主休要这般折我。”花春想开始觉得站不稳身子,忙忙弯着腰挪到软榻上坐了。
    “你发烧尚未完全退下,暂时不要再乱跑,先回来躺着罢,”容苏明缓缓起身,迈步站到旁边,声音听起来有些恹恹的:“我让开就是了,你过来躺着罢,春想。”
    花春想心里登时警铃大作:“发生什么事了,你直说就是!”
    容苏明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这边:“大夫说你有了身子,尚不足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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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突如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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