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里去?
相比天下,皇宫实在是小得可怜;比起孤独彷徨的杨佑,这一个小小的皇宫又仿佛大得无边无际,让他迷失了方向。
他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丽妃的泪眼和杨伭可爱的种种姿态在他眼前交替浮现,曾经熟悉的信念被感情的洪流一遍遍冲刷,只留下一个茫然的孩童站在原地。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移到了天的一角,蓝色的天空从边缘染上了点点璀璨的金黄,他的眼前是一片深绿的松林。
清凉的风将灼烧的夕云吹得远了。
他顺着小路一步一步往树林深处走去,很快就到了湖边,寂寥无人,只听见松涛滚滚的声音,湖面平静无波,黑影静静地沉在水下。
杨佑感觉胸中有一团气,像棉絮堵在了胸口,他安静地站了一会,直到清凉的风将他吹得清醒,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宽阔的湖面开始毫无目的地大喊。
胡乱发泄了一通之后,他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捡起石子往湖里面砸去,专门朝着黑影砸。然而黑影在水中的位置太深,石子只在水面荡起一点点涟漪,随即沉入水中,毫无声息。
冰凉地手握住了他的后颈,惹得他一阵轻颤,敖宸站在他身后,“你是傻子吗,在这里发疯。”
杨佑低着头,继续投着石子。
“精卫!”敖宸笑着,手搭在他的肩上,坐在他身旁,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勒了勒,“谁惹你了?”
杨佑摇头,耸肩把敖宸的手抖下去。
敖宸笑笑,转而摸他的头,“跟我这耍什么小脾气呢,直说就行了,你能解决的,想个办法解决,你不能解决呢,我看看能不能替你解决。”
杨佑看着他,疲倦地眨眼,“我经常想,我娘到底是爱我和弟弟,还是爱权力更多一点。”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敖宸问道,“你是她的孩子,她无论如何都会爱你,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有野心,她有野心,也并不是因为她不爱你。她必须得通过你和你弟弟得到权力,所以爱你们和爱权力,并不互相冲突,她为了权力会更加爱护你们,爱着你们会更加向往权力。”
“若是我娘愿意为了权力牺牲我呢?”
“什么是牺牲呢?”今天的敖宸说话格外有理,简直像个神棍,“有的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有的人愿意为一点粮食就付出自己的所有,每个人愿意牺牲的东西都是不同的。你觉得你爱惜羽毛,或许对丽妃而言,羽毛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握在手里的才更重要。”
杨佑听了他的话,沉默地看着湖面,投下最后一颗石子,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敖宸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想不到杨佑竟然在纠结一个小小的王位。
他笑着说道:“你这王位又不是嗟来之食,怎么如此避之不及?留在京城并不意味着你就要背叛你的信条,外封也不能保证你和家人的绝对安全。皇帝高看你是事实,就算你无心争斗,难道别人就不会心怀不平吗?丽妃能爬到今天的位置,是踏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当年她能躲在几位贵妃的眼皮子底下生下你弟弟,早将皇宫里的人得罪得差不多了,她不得不防着被别人算计。你们俩都没错。”
杨佑看着天空,那一点点红色的云,几乎燃遍了半边天空,水面洒满金光,“既然都没错,那我要怎么选?”
敖宸摸着他的后颈,“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对错,只有选择,都是在权衡罢了。”
杨佑回头来看他,眼睛是绚丽的晚霞,他认真地问道:“你能帮我选一条路吗?”
从前的杨佑是那么坚定地相信着自己做圣人的理想,坚定地告诉自己要远离皇宫的争斗,可是现在他却选择向敖宸求助,可见杨佑已经慌不择路了。
他终于开始摇摆。
敖宸并不打算替他选择,替杨佑选择,意味着他同时也得承担杨佑的怨怼,倘若行差踏错,杨佑就有了怪罪的对象,而不是痛苦地反思自己的错误。
他可不想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敖宸只是问他,“如果是以前的你,会犹豫吗?”
杨佑摇头,以前的他巴不得快点脱离皇宫,他几乎是从入宫开始,就盼着外封的这一天来临。
“现在的你为什么犹豫了?”
为什么,杨佑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以前的自己能够自然地拒绝一切,现在却开始犹豫。
是丽妃近乎崩溃的哭喊,还是杨休的惨状?
他终于意识到了,皇权的争斗之所以可怕,是在于它根本没有停止的那一天,也不会以为一个人的无辜而饶过他。只要他还是皇帝的儿子,他就永远都处在争斗的中心,不管他是否愿意。
他看见武宜之的偷情画面,被陷害,他可以认了,可是杨休呢?
杨休什么都没做,也不想争夺皇位,却依然被当做了工具。
谁都不能逃脱这个皇宫的诅咒,他们都将在这个巨大的牢笼中厮杀,除非出现了下一个皇帝。
“我知道了,”杨佑握紧拳头,“我要留在京城,既然无法逃脱,就让我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家人吧。”
敖宸心里想笑,但是忍住了,他知道,杨佑所谓“自己的方式”,还是他从书上读到的那些圣人行事,这个孩子,根本没有意识到权力争斗是多么性命攸关的事。
但是他不吝啬自己的鼓励,杨佑还需要成长。
敖宸站起来,对杨佑伸出手,“其实有时候,你不必有太多负担,心狠手辣并不是坏事。”
杨佑拉着他的手,借力站起来,“为什么这样说?”
暴力用在好人身上,就会被唾弃,可是一旦暴力被用来施行正义,就会得到万人歌颂。
他想要杨佑明白的,无非是这个道理。
这宫里,没有可怜人。
但是得让他自己明白。
敖宸拉着他,“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看什么?”
敖宸没说话,只是拉着他往怀里靠,杨佑推了一把,“干嘛?”
“想不想试一下神的法术?”
杨佑的眼睛亮了起来,敖宸抬起手,“过来。”
杨佑抱着他的腰,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眼前碧绿的松林变成了金色的帷幔,带着甜腻气味的暖香从香炉上袅袅升起,窗户上的风铃传来轻灵的响声。
敖宸的食指落在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讲话。
杨佑的心剧烈地鼓噪着,帷幔上绣着云纹和一只只若隐若现的龙。
他们站在一扇屏风后面,屏风上是一副青绿的江山图。他们从屏风的边缘看到整个屋内的场景。
朦朦胧胧的轻纱有着风都吹不起的潮湿黏腻,三个身影互相交缠。
他听见粗重的喘息和风声、铃声交汇在一起,一起一落,香炉上的白烟缓慢地爬升出婀娜的形状。
皇帝的声音带着紧张和数不出的欢愉,他用一种压低了的沙哑声线叫着武宜之的名字。
说起来,皇帝杨庭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身材高大,常年玩乐打猎,有着一副健壮的身躯,在皇宫中锦衣玉食,也不操心国事,这让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一直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虽然在政事上没有什么成就,但仅凭着一张脸,也算活得够本了。
一个男子半跪在地上,将头埋在杨庭的膝盖上,杨庭抓住了他的头发,手臂上青筋显露,另一个男子从他背后抱住他,探过头来和他亲吻。
喘息声越来越大,杨佑开始颤抖,他往后退,疯狂想要逃离,敖宸按住了他,将他禁锢在怀里,不让他惊动任何人。
终于有一丝清风吹开了厚重的帘幕,但只是在一瞬间掀开了一点缝隙。
缝隙中,杨休清雅的脸上一片绯红,原本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杨佑从来没有见过的媚意,腰肢柔媚宛转,手指在杨庭的下颌线和喉结上轻佻地划过。
谁都没有注意到,屏风后面有两个身影,悄然出现又安静地消失。
“呕……”
几乎是在敖宸放他落地,松手的一瞬间,杨佑趔趄着倒在地上,像个虾米一样,蜷着背干呕。
除了一脸的眼泪,他并没有真的吐出什么东西来。
敖宸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抬手用衣袖擦去杨佑满脸的泪水。
“为什么是这样?”杨佑紧紧抓住敖宸的衣袖,如溺水之人紧紧抓着浮木。
他一直以为杨休是无辜受难,可是……
难道是两位皇子费劲心力地布下一局,等着他踩进陷阱吗?
他从来都没想过,杨休会是这样狠心的一个人。
敖宸把他抱在怀里,手掌在他背后轻抚,安抚着杨佑颤抖的身躯,“整座皇宫,没有值得你怜悯的人。”
杨佑靠着敖宸的肩膀,逃避一般地闭上双眼。
他好似做了一个大梦,梦里面所有人都扭曲着面孔,洁白的身躯互相交缠,扭曲成各种姿势,他在里面疯狂寻找着能够辨认的脸庞,却只看见一片绯红和无边无尽的媚意,喘息声不断回响。
只有他穿着衣服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怪诞的闹剧。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的与众不同,他们扭动着身体爬行而来,无数双手扯住他的衣服,想让他也成为其中一员。
他没有挣扎地站着,这些人扯落了他的衣服,还不肯罢休,要来往他身上扑,将他扑到在地还不算,还要来啃噬他的血肉,他听见自己的血流出体外,听见骨肉嚼碎的咔嚓声。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直到只剩下头颅,连眼睛都无法活动,只能固定地看着上方。
一片黑暗降临,眼皮上传来一阵冰凉,有一个声音从高处远远地传来,无情而又悲悯。
“杨佑……”
他猛地睁开眼睛,敖宸侧身躺在他旁边,手臂相接的地方传来一阵冰凉。
敖宸的体温好像一直都很低,似乎也不会被温暖。
透过敖宸的侧脸,晨光落入他的眼中,这是杨佑的寝宫。
他仔细看着敖宸的脸,敖宸的肌肤像是冰雪一般洁白莹润,因为睡着,没有了表情,反而更显得孤傲冷寂。
敖宸闭着眼睛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在看我?”
杨佑乖巧地点头,抱住了自己的薄被。本来他床上就只有一床被子,敖宸是和他盖一床被子的,他这一抱,敖宸身上的被子就被扯过去了,敖宸不满地睁开眼,拉住被子的一角,将整个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问杨佑:“我好看吗?”
杨佑真诚地说:“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但是杨佑的夸奖似乎对敖宸不起作用,他只是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毕竟你孤陋寡闻,只见过人。”
杨佑笑着道歉,“是小的孤陋寡闻,请黑龙大人恕罪。”
敖宸同他开了几句玩笑,见他心情还不错,便道:“你好点了?”
杨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奇怪的是,昨天见到的三个人,已经变成了遥远的记忆,而梦也在逐渐消失变淡。
心里却永远留下了痕迹。
敖宸摸摸他的头:“既然还能开得玩笑,不枉费我特意送你回寝宫,还守着你一晚上。”
杨佑道了声谢。
两人就躺在床上胡天胡地的聊天,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精怪野史,都有意避开了昨天的话题。
直到宫女敲门,敖宸才收拾着离开,顺便卷走了杨佑的被子。
——他说要拿去神庙做躺椅的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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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宸简直是个人生导师哈哈哈……经过我一晚上的深思熟路(并没有),我决定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来,正文会是be,但是番外是开放性结局或者he,大家注意避雷。
第22章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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