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坐在床边休息了会,外面便来了人问杨佑的情况。
杨佑一猜就知道是皇帝派的人,那小太监十五六岁,唇红齿白,恐怕原本就是跟着杨庭的男宠,跟着杨庭逃了出来这才到了杨佑军营里。
他倒是挺知趣,说话恭敬又温柔,“圣上时刻记挂殿下安危,盼着父子平安团聚。”
他当然得记着杨佑,现在他所有的儿子里,杨佑前面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想要他死,后面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势力。
他不靠着杨佑恐怕连龙椅都坐不回去。
杨佑揉了揉太阳穴,让小太监退下。
“大夫说我还有多久能好?”杨佑问。
卓信鸿道:“少说也得五六天才能下床。若不是那一箭射歪了,你当场就得躺在那儿。就算如此,也是伤到了心肺,以后都要好生将养。”
“太浪费时间了。”杨佑捂住胸口缓缓出去,刚才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胸口就开始疼了,要不是他忍性好,见到那小太监时就得哭出来。
“明天我就可以处理事情了,现在是关键时候,不能耽误时间。”杨佑估计着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觉得自己能撑得住,不过是看些文字,应该问题不大。
“王爷你就别操劳了……”杨遇春说他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能有什么大事,你好好养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杨佑正色道:“那小孩既然见我醒了,我最迟明日也要去拜见父皇。”
杨佑自从受了那一箭便一直昏迷,期间断断续续醒了几次,都是听了一点重要消息便又睡过去了。杨庭纵然望京师望得心急如焚也不敢在这时候催杨佑,身体情况摆在这里,大夫都说了是命悬一线的事情。
他怕多催几次就是在催杨佑的命,杨佑死了他也不好过。
杨佑晚上又喝了一碗苦药才睡着,刚躺下便看见杨遇春抱了一堆东西放到他枕边。
“这些都是什么鬼?”他指着一个黄符问道。
“这一堆,”他将一堆废铜烂铁放在杨佑枕边,“这是你中箭的时候身上有的东西。”
杨佑看那里有一面护心镜,洗干净的甲胄碎片和一块玉佩。
“都说你是老天保佑才捡回的一条命,你身上的东西说不定还有些灵性,会保佑你的伤快点好起来。”
他又指着黄符说:“这些都是我请弘光真人给你做的,有安神的也有保平安的。”
他向来都看不起和尚道士那些弄虚作假的东西,此刻却主动给杨佑求了起来。
还有些东西是他从附近民间换来的,只要谁说有保平安的法子,他都会找人去换。
锦囊里装着糯米,把铜钱系成一把剑……
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却偏偏没有那一缕细细的红绳和龙鳞。
真正保佑他的东西都不在了,杨佑叹了口气,“收了吧,没什么用的,此劫已消,没什么好担心的。”
杨遇春却不干了,他也是被吓怕了,死活都要用那些东西把杨佑围起来才肯放心地离开。
杨佑看着枕头边摆着的护心镜叹了口气。
倒是那枚玉佩,他将玉佩拿到手中,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在火场中带出来的那块玉。
是封景王时皇帝赏赐的东西,楚歌把赏赐都摆成了一排让他挑选,他只随手指了一匹布便让人把东西抬进了库房。
楚歌拦着了他,“听说这次陛下赏的玉都很好,殿下您平时穿衣打扮都往简单了靠,总得要点东西撑门面。”
那时他正在忙着和刘慧商量重新建一只军队的事情,只是往赏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楚歌就拿了这枚玉佩给他随身带着。
是上好的羊脂玉,入手温润细腻,辉光生洁,雕着一只弯曲的蟠龙,样式和花纹倒是仿古,因为这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雕刻花样,赐给亲王也不算僭越。
一点也不像。
他回想着十年前那匆匆的一眼,黑龙巨大的身躯蜿蜒在深池之下。只是静止不动,便向四周散发着无比的寒冽于苍凉。
离京城越来越近了,他此刻又会在哪里呢?
杨佑对这个道观再熟悉不过了,任谁连续做了个把月重复的梦,他也会印象深刻的。
他眼睁睁看着中年男子和无脸道士重复了一遍对话,然后大火将道观烧成了灰烬。
看得越多,他越是平静。
又回到了马车上,那个满身邋遢的老汉,五官更清晰了些,让杨佑失望的是,他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从路面拉一个老农和他站在一起,也感觉不出什么分别。
这样没有特点的长相,就算看过了也不会记得太牢。
中年男子还是没有转身。
“陛下,”老汉在路边跳下了车,“草民会为天下争一个未来的。”
马车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应答,一只手伸了出来,那双手骨节修长,指腹有着厚厚的老茧,虎口处尤甚,一看就是惯用武器的人,然而那老茧边缘发白,有很多茧都翘了起来,正要脱落。
杨佑猜中年男子近几年肯定没有摸过刀兵,所以手上才开始掉老茧。
他拿着一枚白色的玉佩。
阳光下,那浮在镂空云纹上的蟠龙似乎要在闪耀的光线中飞上天空。
那不是……
杨佑用力眨了眨眼睛,至少他更加仔细地去看了那枚玉佩。
确实是自己带着的那一枚。
中年男子道:“这是我的随身信物,你拿着它可以便宜行事,会有人配合你的。”
“谢陛下,”老汉在地下跪了一礼,泥浆将他的膝盖浸湿,他却浑然未觉,伸出双手接过玉佩,“草民定然不辱使命。”
马车离开,老汉也消失在山林中。
唯有杨佑留在山道上踟蹰。
那个中年男子,是我?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差别很大,而杨佑也不可能用刀枪还用到手生厚茧。
而且老汉叫他陛下……
自己不是皇帝……
他猛地想起,如今天下大势,有实力坐上皇位的人也就是杨仁和他了。
这个梦难道是未来的预兆?
可是他为了天下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找道士?
为什么要牺牲弟弟?
虽然杨休和杨伦与他关系并不融洽,但也不是势同水火,他断不会随意牺牲别人。
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胸闷,睁开眼睛咳了两声,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一团污血。
杨遇春睡得轻,听到动静便走了过来,用帕子帮他擦脸擦手。
杨佑看着血呆呆地直发楞,还在研究那个梦的含义。
杨遇春只以为他吓到了,连声安慰道:“没事没事,都是淤血,咳出来就好了。”
“换张床吧,”杨遇春看着他询问道,“我抱你先去外间睡着,换了新的被褥再过来。”
杨佑摆手示意不用麻烦,“什么时辰了?”
杨遇春拉开厚重的床帘,白到刺眼灼人的阳光瞬间将世界都照亮。
已是日上三竿了。
杨佑白了他一眼,“说了让你们叫我起来处理事务,你们又不听话了?”
杨遇春挂着床帘没说话。
“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父皇。”杨佑道。
杨遇春知道面圣是无法推辞的,叫人进来帮着杨佑穿好衣服,又压着他喝了点粥,等到了下午才找了个滑竿叫人抬着杨佑去找皇帝。
皇帝帐中只听到弘光真人念经的声音,杨遇春一手扶着杨佑一手拉开帘子。
房间正中是一座三尺高的香炉,燃着宁静的檀香,弘光真人在香炉前打坐,用一种奇怪的抑扬声调念着经文。
杨佑听了两句,是《南华经》的养生主。
杨庭和弘光面对面坐着,身边跪着那个小太监。
只是看背影,就知道杨庭瘦了一大圈,他们是匆匆跑出来的,还躲在农家,身上什么贵重东西都不敢留,投奔到杨佑帐下,杨佑更没有皇帝衣食住行的一应事务,卓信鸿在附近找了好久,又把楚歌给杨佑收拾了上京的东西都搬到了皇帝的房间,力求让皇帝虽然没有龙袍龙椅,过的也是舒心日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杨庭没穿龙袍,只是穿着一般的锦衣。
杨佑有些唏嘘,在杨遇春的搀扶下缓缓跪在地上,忍着胸口的疼痛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庭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上前把他扶起来。
杨佑这才看清,那张脸因为长时间的寝食难安已经变得蜡黄。
他甚至很想甩开面前的手,这个人和杨庭根本不一样!
杨庭至少还有些天家气度在,哄人是可以的,但面前的人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有一头灰白的头发和暗淡的神色,杨庭当年傲慢和霸道都不见了。
现在的他畏畏缩缩,双手颤抖。
杨庭虚扶了他一把,让杨佑起来,“我儿病重如此,老父心有不安啊。”
杨佑本应该随着他虚扶的力道站起来,然而他是在身体无力,杨遇春将一只手放在他膝盖下面,硬生生把杨佑抬直了。
等杨佑站起来,杨遇春才站到他身后,贴得紧紧的,让杨佑好靠着他不要摔倒。
杨佑胸口痛到眼前发黑,然而越是痛,他脸上越是笑道柔软温顺,好像一个从小孺慕父亲的孩童。
杨庭扯着他又是回忆过往又是展望将来,花了许久时间来表演一场父子情深。
他让杨佑坐在一边的蒲团上,杨佑哪能像他们一样盘腿坐,只能伸直了背跪坐。
他咬着牙忍住了咳嗽的冲动,杨遇春一只手伸过来撑住了他的后背。
弘光真人注意到杨佑脸色有些发青,便打断了杨庭的闲话,引导他说出最终的目的。
杨庭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儿,你将来要怎么办呢?”
杨佑目中含泪,悲愤地说道:“乱臣贼子扰乱超纲,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助父皇重回都城,正我齐国大统!”
杨庭不知是真感动还是假感动,“好好好,到底是我儿,不愧为父疼你一场。等为父还朝,第一件事就是封你为太子。”
杨遇春在后面捏了捏杨佑,示意他答应下来。
杨佑却清楚地知道皇帝的德行,他现在说什么都可以,毕竟只是两人之间的约定,等会去后又不知该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他摇头拒绝,“勤王本是儿臣本分,不需要别的东西作为封赏,惟愿父皇龙体康泰。”
杨庭见达到了目的,说了几句关心话就放杨佑会去了。
杨佑离开时,听到杨庭和弘光说,“还是道长提醒我,只有这个孩子还记着君父。”
杨佑嘲讽地笑了笑。
谁不是盯着眼前的利益演戏呢?
他吩咐杨遇春道,“你让卓兄找陛下发诏令,让狄飞开城迎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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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个封面
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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