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殊接过药碗,看了看碗底,还剩了一口,她转眼瞪向皇穆,皇穆却正抬眼鬼鬼祟祟地看她。
“为什么不喝完?”她把碗伸到皇穆眼前,皇穆扭开脸不去看,盯着水榭之外耍赖:“喝完了的!”
晴殊刚想强迫她喝完,瞥见她鬓角后颈皆汗淋淋,知道是伤痛所致,心下又起不忍,将药碗放到了身后侍女捧着的茶盘中。
“太子宫中似乎不仅没有正妃,连孺人良娣听说都没有。”她扶起皇穆,一边走一边说。
“周宫人有想法?本帅一定竭诚牵线,万一成了,还请宫人吹吹枕边风,请周姐夫收纳麒麟之后,给我个副帅做做。”皇穆许久没坐这么久,当时不觉得什么,此刻目眩头晕,身后疼得几乎站立不住,不由伸手又扶向闻悦。她虽然身上难受,嘴里却依然嘻笑着。
“你安生些,回宫了再说。”晴殊察觉到她不住颤抖,赶忙站住,向岸上招手道扬声道:“子冲。”
左子冲解了腰间挎刀丢给宫卫,飞身至皇穆面前,他背对着皇穆躬下腰,晴殊与闻悦扶着皇穆伏在他背上。几人腾云回至暖翠阁。
宴宴正在调药,听龙见说:“主帅回来了。”看向殿门,正看见几人落下,皇穆耷着头看不清神色,忙跑出去,上前搀扶。
“他一见了你就赖着不走,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没完没了。”晴殊在另一侧扶着皇穆,恨恨道。
“日后还请贵人姐姐多批评他。”皇穆笑着说。
晴殊瞪她一眼,见宴宴也过来搀扶,便甩手走了。
“周姐姐有了姐夫,不要我了。”皇穆见宴宴面带探究,解释道。
“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宴宴笑起来。
“我朝的东宫。”皇穆郑重道。
“那是不是该改口叫太子妃了?”
“还不必,还不必,毕竟还未成婚,我们恭敬伺候即可,”皇穆想了想,神色越发庄重:“今晚就先把寝殿给周姑娘腾出来,此地简陋,还请姑娘暂且忍耐。”
晴殊进殿见桌上的药膏已调了一半,拿起来看看,加了两勺药粉接着调,听皇穆越说越热闹,拿着药碗站在寝室门口看着她冷笑道:“这会儿随你胡说八道,我们一会儿换药的时候算账。”
皇穆并不怕她,笑吟吟道:“周姑娘温惠宅心,嘉柔成性,最是悲天悯人,怎会睚眦必报。”
“温惠宅心,嘉柔成性,这几句话是说谁的来着?”宴宴听着耳熟,知道是封妃的册文,可一时想不起是谁。
皇穆微笑道:“这是崇容太子当初自拟的太子妃册文。”
“你不疼了是吧?还折腾。”晴殊见她自己和自己玩得高兴,本来的佯怒越发淡了。
“如今的太子,是不是以前的三皇子?”宴宴一边给皇穆宽衣,一边问道。
“是。”皇穆道。
“昭晏十九年的时候,公主还帮过他一个忙。”宴宴想想时间,和皇穆道。
“十一年前?我小时候见过他几次,并不记得后来有过往来。”皇穆被宴宴扶上床,扭头道。
“当时他有个宫人,要更改名碟,找到福熙宫,此事是我经手的。”宴宴笑。
“更改名牒……那时找来的不是冯铎吗。”皇穆隐约有些印象。
“是冯指挥使,公主将事情交给了我,但送来的名牒是假的,名字来历皆不可考,于是查了查,发现是三皇子的宫人。”
皇穆皱眉想想,隐约记得有这回事,“这是当年几月的事?”
“九月。”
皇穆想了想,“是个女孩子?”
宴宴点头,“年纪不大。”
皇穆笑起来,“好看吗?”
宴宴被她问的一愣,“我没见到。”
皇穆一脸遗憾,“叫什么”
“公主当时说事关皇子宫内事,我于是不曾跟进。”宴宴回想了一下,当初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办理,并没有过多关注。
皇穆枕着手臂趴好,笑道,“你修改的有可能是我情敌的名牒。”言毕深吸了口气,如临大敌地准备敷药。
“谁?她是冯恪因?”宴宴不由有些吃惊。
“不是,冯恪因正常极了,并不是名字来历皆不可考之人。”皇穆脸上笑意更重,“不过名牒重造一般前生今世都形成的极为细致,冯恪因就是真的更改过名牒,我也不一定能知道。”
“那是谁?”
“她有可能是覃辛。”宴宴虽然动作轻柔,皇穆依然微微颤抖起来。
“覃辛?”宴宴对这个名字没一点印象。
皇穆笑:“即鸣的蛟女。”
宴宴恍然大悟,“大家说起来不是叫蛟女就是叫妖女,我还真不知道她叫什么。公主怎知是她?”
“那年三月即鸣带着蛟女远遁了,次年十月他与宁令仪订婚,蛟女不知去向,我后来还好奇探查过,并没找到,可见是有可能更改名牒的。更改名碟的权限在花朝监,即鸣不可能来找我,也不可能让我知道。元羡的宫人有什么需要更改名牒的。十九年九月,特别想要更改名牒的,大概就只有我和那个蛟女了。”皇穆磕磕绊绊地说完,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侧过脸枕在手臂上轻声道,“略停一停。”
“疼得厉害?”宴宴停下手,取过帕子擦她头上的汗。
皇穆强撑出一个笑,困倦地合着眼,轻声道,“还好,稍缓缓,缓缓就好。”
晴殊施法拽过一个小杌子,坐在床前,将刚调好的玫瑰露递到她口边,“喝口水。”
皇穆就着晴殊的手喝了几口,头在枕上蹭了蹭,笑道:“多谢周贵人。”。
晴殊把水杯交给侍女,依旧坐着,将她乱了湿了的鬓发掖在耳后。
皇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暮气沉沉地轻声道,“继续吧,叫陆深来。”。
晴殊皱了皱眉,和宴宴对看一眼,终究温声道”好”。
陆深入鹿饮溪,转过屏风见里屋有人,却不是皇穆。
闻悦与他见礼,“主帅下午换过药睡着了,还请陆帅在此处稍候。”闻悦命人送茶来,示意陆深上坐。
“我在这里等主帅便是,掌正不必和我客气。”陆深坐下喝了口茶,见她还站在原地,笑着道。
闻悦也不推辞,复行一礼施施然而去。
陆深从书柜上取过本《虎铃经》,歪坐在西屋的大榻上翻起来。看了一会儿觉得寡淡,在茶壶柜的最底层取了个戗金盘子,从东边书案上的果盒里抓了些茶点。
他吃了一会儿听见窗外环佩叮当声,知道皇穆来了。
皇穆拖着腿入内,正看见陆深一腿盘在榻上,一腿踩着脚踏,他个子高,踩着脚踏的那条腿半曲着。
他看见皇穆,将残茶喝了,冷着脸打量她。
“副帅请坐,万勿多礼。”皇穆罔顾陆深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她睡了一觉反而更累,宴宴和她说陆深来了的时候她几乎想让他回去。迷迷糊糊出了殿门被傍晚的风吹了吹,睡意与倦意方才消散了些,一路走来见园中杏花正盛,胭脂点点,于新柳间愈显娇艳,心情与兴致便皆高昂了些。
陆深见她蹒跚得厉害,上前几步伸手扶她。
皇穆摆手,“不用不用,这几步我还应付得来。”
陆深面无表情地扶着她缓缓坐下,将她身后的坐垫叠了叠。
皇穆见他一脸严肃,不住长吁短叹,哀怨道:“如今可算知道何为千人一面了,福熙宫内周晴殊给我脸色,福熙宫外陆副帅给我脸色。”
陆深冷笑着轻哼了一声,“主帅这话折杀卑职了,卑职如何敢给主帅脸色,主帅乃是天界第一战神,天界众神除主帅外再无人能过雷阵,是以主帅虽身负重伤,依然要引少龙过啻雷阵。若无主帅,今年天界战龙不知有多少要折损于啻雷阵中。”
皇穆只看着他笑,陆深与她对视,片刻后无奈道:“我与林开将啻雷阵的阵图推演了不下百次……”
皇穆点头,“我知道,只是,历年都是我过雷阵,今年若突然换了人,天君那里……何况当年林开在啻雷阵中几乎殒命,康复后再未入过雷阵,我信得过你,却担心林开。往日皆是我一个人入阵,昨日你们若是相随,我还要分心顾忌。我一个人反倒快一些。”
陆深垂着眼眸,“明年我随你进去。”
皇穆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好。”
陆深四下看了看,“龙见呢?”
“龙见在寝宫玩猫呢,他今天因为给太子注水烹茶,自觉身价百倍,不愿再服侍我了。”皇穆将他面前的盘子拉到自己这边,捡了枚糖渍杨梅吃了。
陆深从壶柜里取出一把美人肩及一个精致小巧的金龙头,引水入壶,右手在壶上一掠而过,壶中水即刻沸腾,他晃晃茶壶,将水倒入建水,放入茶叶,复又引水,右手再次掠过茶壶,随即将茶倒出。
皇穆见他瞬间将水烧沸,好奇道:“不是都说这样烧出来的水不好喝吗?”
“我喝不出来。”
“好像是有差别的,下次我们试试,我找根绳子捆住龙见,备两只壶,你烧一只他烧一只,看看哪个壶里的水好喝。”
“主要在水和壶吧,你这只龙头是哪里的水,流润山?”陆深喝了一口,觉得没什么差别,把玩着金龙头问道。
“当然是流润山,此乃本帅为数不多的天家特权之一。”皇穆语气颇得意。
“东朝来过了?”陆深不理她突然的得意洋洋,问道。
皇穆一脸痛心疾首:“不让盯着储君,不让盯着储君,我们这般窥探储副,让别人知道,弹劾起来,很麻烦的。”
“没人盯着他,他出门时与我说了,不过是想你提前知道,才送了只青鸟。”
“这几日,殿内可好?”
“一切正常,东宫凡事皆‘循主帅例’。”陆深见她坐得歪歪斜斜,起身将她身后靠垫堆叠堆叠,让她舒服点。
“太子比我想象中好交道,他单狐洲长大,宗室纨绔气沾染的少,性情似乎质朴,目前时日还短,看不出究竟,但要比即鸣好些。麒麟未来的人事,或不至于有大变化。”皇穆喝了口茶,又在盘子里找了一块杏肉。
“这个很好吃!”她拈着杏肉和陆深比划了一下,“花朝监去年做的,酸甜可口,与松间照十分相配。”
“我刚刚吃了一颗杨梅,也很好吃。”陆深闻言翻找起来,找出一块杏肉尝了尝。
“众将可还习惯?”
“还好,但有些人已觉出不对。”陆深没抬头,吃完杏肉又找杨梅。
“你把果盒拿过来吧,那里面边杨梅可多了。你吃饭了吗?在这一起吃吧,就是有点清淡。”
“好。”陆深拿过果盒,转身又拿了个盘子,抱着果盒翻检,将杏肉多丢在皇穆那边,偶尔也丢几颗杨梅给她。
“那你和闻悦说一声,她就在西廊暖阁。”
“好。”陆深放下果盒就出去了。
“谁觉出不对了?”皇穆待他回来后问道。
“前几日尚阳与东宫汇报更换春常服的事,东宫询问了几句他的经历,聊着聊着到了中午,东宫于是留他在春阳宫吃了顿简餐。回营后对东宫赞不绝口,逢人便说太子如何亲善,对他如何倾佩。竺朗清在一旁听见,嘲讽了几句,尚阳初时还不忿,竺朗清又和他耳语了几句什么,据说尚阳立时面带羞愧。”
“竺朗清以前就是白泽殿的人,所以他清楚是怎么回事。”皇穆完全想象的到尚阳如何神采奕奕和人炫耀,也想到的竺朗清是如何冷言冷语,之后尚阳又是如何一脸羞愧色。她笑得乐不可支,身体摇动的幅度过大,撞到伤口,扶着榻几颇平复一会儿脸色才转好。
陆深皱眉看她一会儿,才又接着道:“太子对军务似乎颇熟悉,很多事他们汇报的含糊,他却听得明白。”
皇穆立刻道,“告诉他们不可再含糊其辞,千万恭敬,如何待我,便如何待他。”
“不是故意的,军内事务繁杂,文书又都简练,有些术语他不是很懂。但他不懂的术语很有限,可能是来之前略有研究。”
“青龙殿上一任主帅冯潜是他舅舅。”皇穆笑道。
“想起来了,”陆深点点头,“前些时说起北部,他说以前北殿还叫少□□,我当时还有诧异。”
“麒麟下一步改为太子府兵一事,要不要找机会让众将知道?”皇穆吃腻了果子,打开盒子翻了翻,捡出一块栗子酥。
“先不要,兵之道,莫过于一。麒麟改府兵,你不是主帅,你与东宫之间,便需众将取舍。这之中,矛盾重重。尚阳一无所知,你留他吃顿饭夸他几句,他也到处炫耀,可并不是谁都如竺朗清一般,当面劝阻。难免有人立时就将他列为太子一派。麒麟改府兵,未来出战少。战功赫赫者,便需寻求出路,这些年五部不睦,在此战功显赫为你所青睐,转去别部是否会被重用?况且,东宫素无军功,众将如何信服?”陆深见茶水没了,又引水入壶,这次他刻意控制着,让水缓缓升温。
“崇荣组白泽殿的时候也没有军功,那时候众将也不曾微词,太子这个身份还不足以服众?”皇穆一脸不以为然。
陆深挑着眉毛看她,“白泽殿当年才多少人?如今麒麟多少人?况且崇荣太子建白泽之前就在军中威望甚高,他率青龙殿平了昆仑墟的伪朱雀,这叫‘没有军功’?”
皇穆瘪了瘪嘴,觉得先后两位东宫比较起来,如今的东宫甚是吃亏。“那你找几件可以收揽人心的事,引着太子做了,让众将渐渐归心与他。”
“军营事,讲究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不共上战场打几次,如何归心?每人送几万金值?”陆深笑起来。
“也有不用上战场的归心事,列英齐不是还在家中养伤吗?你让他去看望看望。代天君说几句抚慰的话,然后传出去让众将知道。或者请他给大家分些东西,不必太多,时令水果呀,丝帛锦绣呀,让大家觉得跟着他有好处就行。”
陆深失笑,“你当年收揽人心也不是这等小恩小惠手段,怎么如今这么小家子气。”
“上半年没什么可让众将归心的事,要不就撺掇北绥在麒麟巡防时进犯,断绝补给,设下天罡罩,围城数日众将奄奄一息,绝望际,远远见太子旌旗如云而来,东宫亲率府兵厮杀血战,解围城之苦。”皇穆眉飞色舞,“怎么样怎么样?!”
“可以,通联北绥一事还请主帅辛苦。断绝补给一事,卑职来做。”陆深说着起身向皇穆一拜。
“你不在城里啊?”
“麒麟诸将被困城中,静候太子解救。”陆深轻笑,“卑职还是不在城里了,不然我有命为太子所救,也没有命从陆家家法中活下来。”
“你们家有没有家法我还不知道?你们家哪有家法啊。不过你既然如此说,那你就负责断了麒麟的补给吧。”皇穆说得累了,调整姿势靠着靠垫。
他们说得正热闹,外间有人叩门,皇穆看看时辰,笑道,“闻悦来给我们送饭啦!”
陆深说了声:“进。”闻悦引着一队口鼻上覆轻纱抱着食盒的宫人鱼贯而入。闻悦入内先升起夜明珠,将榻几上两人的一片狼籍收拾利落,闪身让人布菜。
“这里吃得略寡淡了些,委屈陆帅了。”皇穆看着一桌子绿油油,幸灾乐祸道。
“这不是有肉吗?”又一个内侍抱着食盒上前,打开就闻见阵阵香气,陆深探头看了眼,说道。
“啊?”皇穆伸长脖子看看,却是道龙井虾仁。放在陆深那边,紧接着还有笋鸡脯,烧鹿肉,油煎鸡等等。皇穆越看越怒,正欲发作,闻悦从侍女手中端起药碗,脸上不忍之色十分明显,一双含情脉脉的眼几乎是可怜兮兮地看着皇穆。
皇穆无可奈何地接过药碗,今日若是晴殊,她一定耍赖不喝了,至少也要磨蹭一会儿再喝,但是闻悦因为上次纵容她倒药,被晴殊追着好一顿申斥,她现在还觉得愧对她。
“请一定转告周姑娘,本帅是如何一饮而尽,并且一滴都没剩!”皇穆慢吞吞喝了一会儿,剩下一口实在喝不下去,倒进案上的建水里,转脸对闻悦胡说八道。
“殿下放心,我一定转告。”闻悦轻笑,接过药碗递与身后,上前抱走建水,拿出去毁灭证据。
皇穆转头刚要和陆深说话,看见他正夹了一筷子虾仁。
“共安危,同生死,同甘苦,共劳逸。副帅不与本帅共患难吗?”皇穆唠唠叨叨、痛心疾首道。
“下官与主帅只有同富贵之心,从无共患难之意,请主帅千万明白。”陆深这边还有一壶黄酒,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皇穆气呼呼地吃了几口面前的青菜,又夹了几筷子陆深那边的笋鸡脯,良久才说:“你回去让东宫去看看列英齐,讲些列英齐的英勇事,让他带着一腔倾慕之情前去恩沐列将军。”
“此事不妥,天君未曾有旨意命太子代天君慰问,且又不是刚刚受伤,列英齐都快好了,或许过几天就能参加月中例会。东宫现在去,反倒让人想起列将军伤重期间朝廷未有慰问。”陆深说着夹了块油煎鸡。
皇穆笑:“你对转为府兵一事有情绪?”
“卑职没有情绪,只是这件事这样不妥。”陆深没看她,又喝了一杯。
“麒麟归他,比在别人手里强,我之前担心他像即鸣那样,十分忧虑,如今看来,东宫不错。”皇穆吃了几口笋丝,觉得嘴里还是苦的,才想起刚才没漱口。
“此事一定吗?”
“下午他来,与我商议白虎殿塔图被窃事。他这边掌管麒麟军务事,若是还能将塔图之事调查清楚,朝臣一定赞不绝口。”皇穆说着面上渐渐现出倦色。
“麒麟与白虎如今公怨私怨重重,势同水火,如何让你一同调查?”
“学着给储副的副手?”皇穆笑起来。
“你六月还请辞公主位吗?”陆深静默了一会才又开口。
“请辞,我根本就不是公主,忝居此位至今,已经感天君厚恩了。”这几句话皇穆说得极轻,口气倒没有调侃。
“对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浮图讲的事办妥了。”
“这么快?!感陆帅大德!那么快把狸力还回来,舒费奎真的快要派人去柜山抓狸力了。”
“不是你用来叛逃的宅子,是浮图夫人的居所。”
“哦。”她蔫蔫地应了一声,又笑:“浮图夫人,你封的?”
“天君吩咐以夫人之礼相待,宅邸建在浮图讲,自然就是浮图夫人了。”陆深一本正经。“她给天君写了封信。”陆深说着从怀里取出信,递给皇穆。
“写得什么?”
“信是给天君的,我哪里知道。”
“打开看看!”皇穆对着夜明珠照了照,什么都看不清。
“她搞不好施了阅后即焚的法术。”
“那就说弄丢了,让她再写一份,或者我再给天君默写一份。”
“随你,反正你呈予天君便是了。”陆深太明白这些事和她纠缠起来她能说得眉飞色舞没完没了,懒得理她。
“我给你令牌,你送予天君。”皇穆将信掷向陆深怀里,命令道。
陆深正低头喝汤,信丢过来险些掉进碗里,他一把抓住,并不恼火,慢条斯理道:“这是天君交予你的事。况且,你已移权于东宫,如今你既无兵权也无令牌。”
“本帅和东宫要,他一定给我,我这是给你一个面见君上的机会!”皇穆苦口婆心。
陆深轻笑一声,“我不去。又不是没见过。”
“我重伤在身啊!”皇穆哀怨道,拉拉袖子露出腕上伤口,送到陆深眼前,夸张地碰了碰,矫揉着大叫:“啊,好痛啊!你看你看还有血迹呢!”
陆深根本不理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想起自己喝了有五六杯了,这酒壶显然内有乾坤,他打开壶盖向里看。
“那是个乾坤壶,里面装几百斤酒没问题。”皇穆见他不理自己探究酒壶,解释道。
“几百斤?那真是厉害,我家的不过几十斤。”陆深啧啧称奇。
“喜欢吗?送你了。”皇穆豪迈道。
陆深摇头,“无功不受禄。”
“哎,随着我的权势的日渐式微,”皇穆又开始老生常谈,她话说得次数太多以至于特别顺口。
“兵权者,是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你不是式微,你是彻底没有权势了。”陆深纠正她。
“你戳到了我的痛处,好痛好痛,作为抚慰以及补偿,你明早早朝后就入宫将信交呈天君。”皇穆觉得此事可利用,立刻打蛇随棍上。
“太子过几日也要入宫,你们一同去,即显得府兵未来君臣和谐,且还可以拿太子当挡箭牌,你们一同入宫,你将信呈予天君,将浮图夫人的安置情况告知天君,然后留他们父子交流情感,你回来就是了。”
“也行,浮图夫人除了信有什么话吗?”
“没有,我昨日问她对宅邸可还满意,她说很好,之后就把信给我,让我呈给天君。”
“你觉得她好看吗?”皇穆满是好奇。
“她面上覆着黑纱,看不见面容,身段倒是婀娜,听声音年纪不大。”陆深见她一脸坏笑,不知道她是又想到什么了。
“哦。“皇穆有些替他遗憾,”我见过,可谓绝色!”
陆深一脸冷漠,他将杯内的残酒一饮而尽,满足地说:“下官吃饱了。”说着伸了个懒腰,“主帅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卑职就告退了。”
“你在医馆有些心上人吗?”皇穆本想摇头,却想到别的事,问道。
“卑职心小,心上容不下人。”陆深站起来抻了抻手臂。
“那红颜知己呢?”皇穆继续问。
陆深复又坐下,“你有什么事?”
“你帮我问问最近是不是换药了,最初这药用着还有些清凉止痛的功效,如今却一日疼过一日。”
陆深看她一眼,缓缓道:“药方没有变化。”
“这样呀,”她笑起来,“没有多少天了,再有几个月也就好了。”
陆深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微低着头,夜明珠澄澈的光芒在他眼下打出一片阴影,看起来几乎有些阴鸷。
“对了,有件事烦请你布置。”皇穆突然道。
“你说。”
“过几天例会之后,晚上在春芳歇请太子吃顿饭吧,列英齐不是也能来吗,算是麒麟殿为太子接风。”
“好,”陆深一口应承,“吃什么?”
“打听一下太子的爱好,按他的喜好来。”
“那你呢?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的周晴殊不会同意的。”皇穆脸上哀怨又现。
泛彼柏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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