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公子……是个故人。”许季亭看着许琛,慢慢地说。
许琛抬头,有些看不懂许季亭脸上的那种表情。直到后来历经世事,他才明白那是极致的落寞。
许季亭的表情转瞬即逝,瞬间又挂上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想听故事吗?”
许琛点了点头。
月光洒在院中,许季亭和许琛盘腿对坐在演武场的高台之上。许季亭开口说道:“十六年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生得特别聪明,那个孩子的哥哥们都说那个孩子是天纵奇才。可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总是不让那孩子出去见人,所以很奇怪的是,明明他很聪明,但是却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其实很不甘心,因为他的大哥入仕外放做了地方官,二哥中举在太学教书,三哥行伍,入了军队成了特别厉害的大将军,只有他,什么都不是,每天困在家里,给妹妹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许琛问:“那他不想办法吗?”
许季亭:“想啊,他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没有成功。后来啊,他的父母在一年之内相继病逝,大哥和三哥一个在外地,一个在军队,家里只剩下了二哥和他还有小妹。那一年冬季的一天,二哥受了风寒早早休息了,他就趁机逃了出去。”
“他毕竟是私自离家,自然不敢用真实的容貌和姓名,于是就给自己做了个人皮面具,然后化用了姓名之中各一半,给自己取名为言清。那是个乱世,言公子从小就记得一句话,叫做乱世出英雄。他那会儿十六七岁,觉得自己既然有才,就一定要施展,而当时皇上垂暮,太子监国,能施展抱负的地方便是东宫。于是他想方设法进入了东宫。太子果然特别欣赏他,经常跟他对谈国事。他特别开心,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于是暗自发誓,一定要在这个乱世之中做出点事情,做出点改变来。”
许侯此时已送走穆飏回到院内,他听着许季亭讲这些事,便收敛了气息脚步,隐在一旁。
许季亭并没有发现许侯,只继续跟许琛说道:“后来的某一天,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东宫的座上宾,正好他三哥刚刚在外打了一场胜仗回来,太子自然会邀请他三哥到东宫一聚,他害怕极了,虽然带着人皮面具,但他还是害怕三哥认出他来,于是只好装病躲起来。好在三哥回家之后得知了他私自外逃的消息,根本没有在东宫中多待,他便躲过了一劫。其实如果那个时候他被他三哥发现了,倒不见得是个坏事。”
许琛问:“为什么呢?”
许季亭说:“因为他会被他三哥拎回家关起来,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情了。”
许季亭叹了口气:“那之后没几天,边塞又乱,他三哥再一次奉旨出征,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就在这大半年里,他凭借计策和手段,帮太子打掉了好几个竞争对手,他想低调,可奈何皇城之中眼线众多,不久便有传言说言公子天纵奇才,谁得了言公子谁就得了天下。这话说的太放肆了,后来那个时候的皇上就很担心,便把言公子叫到宫里去。言公子很聪明的,他跟皇上密谈了一夜,第二天皇上不仅没有杀了他,反而赏赐了太子很多东西,而且认可了言公子的太子幕僚身份。”
许琛:“那言公子应该特别开心吧?”
许季亭:“对啊,他当时特别开心,觉得自己特别厉害。那个时候周边很多小国都伺机而动,可以说十分混乱,皇上年迈无力操持,命太子协理。就在太子掌政的那段时间里,他帮助太子用计谋摆平了许多小国,而那些摆不平的草原部族,则有他三哥用武力征服。就这样,他们几个年轻人联手,掌控着这个国家的走向。”
许琛:“那太子登基之后,是会嘉奖言公子的吧。”
许季亭:“其实言公子根本不在意什么嘉奖,他只是想做出改变,想让自己的抱负有地方施展。后来太子登基成为了皇上,当年太子的兄弟之中,只有一个醉心诗词不问世事的王爷活了下来,其他都被他和太子设计打败了。就是这个王爷,后来救了言公子一命。”
许琛突然想到了什么:“所以……太子登基之后,所有孩子名字中都有一个‘清’字,是因为言公子?”
许季亭愣了一下,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许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偷偷吐了下舌头。
许季亭摸了摸许琛的头,继续说:“太子登基之后,言公子并没有封官,依旧住在东宫的那间屋子里,他以为他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给皇上献策进言,但是皇上每次都只是到东宫去找他,让他献计。他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又想跑了,只是宫中比不得自己府中,到处都是眼线。”
许琛:“皇上是怕他了吧?”
许季亭捏了一下许琛的脸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如果当年言公子不那么自命不凡,不那么不懂进退就好了。他几次想跑出东宫,都没有成功,后来没有办法了,趁着王爷进宫见皇上的时候,托人给王爷偷偷塞了纸条。大概一周之后吧,王爷和他三哥同时出现在了东宫他的房间之内。他们密谋了很久,终于骗过了皇上,把言公子带回了家。后来从皇宫中传来消息,言公子病逝,皇上扶棺痛哭,下令把言公子的墓安放在皇陵旁。”
许琛不安地问:“那……皇上就没有发现?”
许季亭笑了笑:“皇上发现不了,因为那个人真的死了。言公子一直带着的人皮面具,是照着他自己的随从做的。他逃离家中之后,二哥便把那个随从打发到后院去做劈柴扫洒的工作了。后来三哥找到了那个随从,随从得知自己的主子有难,便立刻服了毒药,用自己的尸体换回了自己主子的平安。”
许琛倒吸了口凉气,他早就明白言公子就是小叔,也意识到这是多大的欺君之罪,他直愣愣地看着许季亭,许季亭忽然一笑,把许琛搂在怀里说:“怎么?吓到了?言公子早死了,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许琛缩在许季亭怀里,问:“那……小叔,你至今未娶,是怕万一事发,连累到别人吗?”
许季亭:“哦那倒不是,言公子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不至于连累到别人,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许侯出声打断。
许琛觉得搂着他的小叔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小叔说:“哥,你能不能走路有点声音!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许侯也不理他,只冲着许琛说:“差不多该休息了,今天晚功停一天吧,明天还要早起,别耽误了进宫上课。”
许琛点了点头,向许侯和许季亭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许季亭满不在意地坐在高台之上:“你听了多少?”
“从你化名言清开始。你怎么想起跟琛儿说这些了?”
许季亭:“他问,我就说了。怎么,你怕?”
许侯摇头:“我不是怕,只是他这个身世……”
许季亭看着许侯说:“你要是想告诉他就说吧,不用管我。”
许侯:“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真相是不是?”
许季亭摇头:“没有什么真相,你愿意相信的,就是真相。”
许侯叹了口气:“是你把他送到我们身边的吧。”
许季亭看着许侯:“三哥,许氏宗祠里,琛儿在你的名下,是你和长公主的嫡长子,所以前尘往事真的还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许侯说:“你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现在就这么告诉他,一旦他把消息走漏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许季亭面带微笑:“我当年什么都没有留下。名字、容貌、声音、字迹,全部都是假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夏祯如果真的相信我没死,他难道不会找吗?就因为言清是真的死了,所以我才可以活,不是吗?”
许侯也蹦上了高台,跟许季亭对坐:“可琛儿还是个孩子。”
“他不会说的。”
许侯有些无奈:“你怎么就这么确认?”
许季亭:“我就是这么确认,刚才他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他知道我是言清,他知道一旦这件事捅出去,死的不仅是我,还有你。所以他不会说的。”
许侯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许季亭:“没有别的打算,只是你还是把琛儿的身世告诉他吧。”
“你确定没问题?”许侯有些犹豫。
许季亭点了点头:“确定,有任何问题我担着。他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来处,是不可能安心在侯府生活的。小小年纪这么小心谨慎,我怕他神思抑郁,活不长久。”
许侯:“你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你当年要是有琛儿一半的谨慎,还用得着我救你?”
许季亭撑着头,半躺在高台之上:“年轻啊,毕竟年轻!这不是自尝恶果了么。”
许侯用脚轻轻踢了踢许季亭:“你这叫自尝恶果吗?我看你现在日子过得舒服的很呐,许大老板。我整个侯府都得靠你养着。”
“那你总得让我有点儿存在的意义吧。”许季亭笑了笑,旋即又稍显严肃地说:“不过我说,哥,差不多就撤了吧,虽然有三嫂这一层关系你倒不至于像我似的,但是自古功成能身退的,都是少数啊。”
许侯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但是今上还需要我,我现在辞官了,边塞怎么办?你也知道他在坚持着什么,他不愿意把当初你们俩一起打下来的江山还回去。他毕竟还是感谢你的。”
许季亭一脸鄙夷:“算了吧,我俩一起打下来的江山?他若真拿我当个人,他就不会把我锁在东宫。你知道那段时间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吗?他只不过是怕我出去之后再扶持别人罢了。他是打算把我锁在宫里一辈子的。”
许侯:“话不能这么说,他除了不让你随便出宫,其他一切照旧。”
许季亭翻了个白眼:“他让我一个人在东宫里,绞尽脑汁替他想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可能发生的事情和应对策略。你知道那有多煎熬吗?想太多真的容易老啊!那还不如给我痛快来几刀呢!”
许侯站起来,说:“你就是废话多,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
许季亭依旧半躺在石台上:“干嘛?在你院子里待会儿都不行?”
许侯低头看着他这个弟弟,说:“行啊,我这就找人告诉晟王,你不想去找他。”
许季亭挥了挥手:“随便随便!告诉他更好!”
许侯貌似关切地问:“哟?吵架了?吵架了就更得回去了。”
许季亭坐起来,装作可怜的样子说:“这几天给你儿子做那个腕箭做的我腰酸背痛,你收留我一天怎么了?”
许侯噗嗤笑了出来:“行行行,你房间早就找人收拾好了!”说着便转身欲走。
许季亭提高声音,说:“给我加床褥子啊!”
许侯也不回头,只将手臂举起,摆了摆手,扬声说:“知道!知道你腰疼!”
许季亭冲着许侯的背影大喊:“许叔亭!你给我闭嘴!”
许侯的笑声回荡在侯府的内院之中。
许季亭头枕着手,躺在高台之上看着月亮,喃喃地说道:“这么多年喽……”
第二日许琛照常进宫,在骤然得知了多年前的秘事之后,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慨,毕竟自古以来皇家就藏了很多秘密。他心中对皇上多了几分畏惧,对整个许家未来可能面对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了。
书房。
许琛到达书房的时候,四皇子已经落座了,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书。
“见过四皇子。”许琛照旧行礼。
夏翊清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自那日许琛拒绝以字相称之后,夏翊清对他就有些冷冷的,没有之前那么亲密了。许琛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跟皇子成为朋友的。
待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时,他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本书,如今书房之中只有夏翊清一人,想来便是他放的。
许琛不动声色,入座后打开了那本书,里面是一些治疗外伤的方法,再翻看下去,还有一些穴位的基本知识。
看到这里,许琛也不好再继续坐下去,起身走向了夏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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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季亭的故事先讲一点点~
第二十一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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