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楚弈都没敢再去见陆轻羽。这孩子身体太弱, 说几句话就要倒地身亡, 再问下去白给他补魂了。
时海真人见他终于闲了下来, 忙把修行提上章程,命道童翻出几本“问道决”之类的修身养性书籍供他誊写。楚弈也听话, 本着一个愿教一个愿挨的准则,规规矩矩地拿起毛笔写起了狗爬字。
尘觞呆愣愣地举着笔发呆,楚弈写一笔,他就学一笔。然而楚弈的字歪七扭八难以辨认,导致他越写越不对, 最后只得哼哼唧唧地说道:“楚弈,我不会。”
楚弈惊诧:“你不识字?”
“我识字,但是这个跟我认识的字不一样。”尘觞在纸上写了一行端方的黑字, 笔画极为繁琐, 应属古文字的一种。
楚弈并没感觉到多少的意外, 向道童一拱手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小孩儿用来习字的字帖?”
道童嗤笑:“您可难倒我了, 真人这里怎会有那种东西。”
楚弈无奈, 只得写一个字教尘觞一个。庸师遇上傻徒弟, 瞎鼓捣一上午才勉强写了誊写了几页,不得不放弃。
“你已经是神仙了,不用再背这些东西。”楚弈开脱道。
尘觞看向扔了一地的废纸团:“那我看着你写。”说罢目不转睛地盯了过来。
楚弈写了两行, 便被他这铃铛似的死鱼眼瞪得浑身发麻, 忍不住一拍桌子:“你出去玩去!别在这儿盯着我, 我又不是犯人。”
玩什么?尘觞茫然,但还是乖乖站起身走出屋去,见墙角躺着扫帚便自然地拿了起来,刚一回头,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楚弈松了口气,继续翻看书册。窗外天朗气清,阳光正好,好似许久没这般闲适了。
说来惭愧,他上一次读书还是在踏入修真界前。那时他跟几个孩子一起偷听村里私塾先生教书,先生心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他们听。倒是几个公子哥觉得这群脏兮兮的小要饭的有损听课心情,每每发现必是一顿胖揍。不过他们跑得快,没吃着几次亏。
再后来,楚家来人接走了他,他摇身一也成了公子哥,终于可以坐在学堂里读书识字了。他写字一向很丑,先生也不强求,只道他天赋聪颖,日后必入仙途,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不必挂怀。然而他并不想修仙,只想着跟凡人一样娶妻生子,平平稳稳地过一辈子……
当然,这些已是前尘往事了,他还是成了修行者。行道崎岖,上下求索,远途始悟乾坤大。自从拿起了那柄剑后,便再无安宁。那些个孩童时期的向往,现在碎得连渣都不剩,终究一场笑话。
楚弈再度提笔沾墨,努力沉下心将字写得规矩一些。屋外,抡着扫帚走了一圈没发现可扫东西的尘觞停留在大树前,抬头看向挂在树杈上的楚弈的名牌,捡了块石头在土地上画了起来。
“尘觞,做什么呢?”时海真人离老远便察觉到一个“金球”蹲在地上。
“写名字,楚弈的名字。”尘觞学得像模像样,刚想让时海真人看看有没有写错笔画,攸地发觉他看不见,忙把话咽了下去。
时海真人诧异:“怎不回屋写?心经誊完了吗?”
“我不识字,楚弈说我不用学了。”尘觞又低下头继续划拉。
忘了这是个“傻”孩子了,时海真人懊悔:“你们之前的那位师父,没教过读书识字?”
“之前?”尘觞一时间没转过弯来,茫然了片刻后随口回了句:“没有。”
时海真人又问道:“那他平日里教你们什么?”
“什么都不教。”尘觞聚精会神地重新描了一遍名字,这回似是好看些了。
虽然评价已故之人不太好,不过这真是个不称职的师父,时海真人心间酸涩,揣测了一番后,怀疑这俩孩子“喜欢扫地”的毛病莫不是那师父教出来的?把他们二人当打杂的使唤,又脾气暴躁,饭都不给吃饱,逼得徒弟自己采蘑菇充饥……
越想越难过,时海真人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了尘觞的脑袋瓜子,揉了揉:“起来,去拿纸笔,我教你写名字。”
尘觞乖乖去拿了纸笔,看时海真人故意放慢速度,一笔一划地写了“楚弈”“尘觞”,又把笔递给他:“来,你写。”
尘觞接过笔,时海真人用手指点在笔的末端,感受着运笔的笔画。一连写了十几遍,尘觞抬起头道:“我记住了。”
“好,你还想学什么字?”时海真人心情甚好,如跟幼童讲话一般语气温和。
“暂时没有。”尘觞小心翼翼地把纸收了起来,盘算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时海真人难得拾回“教徒弟”的感觉,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放过跟傻徒弟相处的机会,忙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等楚弈看完书。”尘觞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时海真人无奈地笑笑:“你怎么一天到晚黏着他?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这般会使他心生烦弃。”
尘觞歪了歪头:“楚弈说他不讨厌我。”
都把你撵出屋了,还不讨厌?时海真人不好直说,只得耐下心思压低声音道:“我师兄,清问峰主,你们应当见过,年轻时一天到晚围着我喋喋不休,我虽与他交好,但久而久之也倦了。知他是好心肠,说不出拒绝他的话,只得避而不见。”
“清问峰主?那个老骗子?”尘觞蹙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跟他不一样。”
“没有人喜欢被无时无刻地关注着,很多事情只适合藏起来自己细细地品……”时海真人说着说着,神情沉了下去,顿住一瞬后挥了挥手:“罢了,我不该同你讲这般费解的话。”
尘觞却觉得自己好像有所悟,看向远处紧闭房门的小屋道:“楚弈说,花离得太近会活不了,人也是如此吗?我曾经问过楚弈,但他说“无所谓”。想来他也是说不出拒绝我的话。”
时海真人惊讶不已,忙抬手又去揉他的脑袋:“尘觞,以后不许再让别人喊你傻子了,你可通透着呢。”
“那我该怎么办?”尘觞惶然,生怕一不留神,楚弈又把他扔在山包上,独自去参加什么“论武”。
时海真人连叹息“孺子可教”,悉心指导道:“以后他在做可以独立完成的事情时,不要去打扰,除非他主动寻求帮助。”
楚弈誊完了一整本的心经,已是日落西山,草草吃了口饭,打坐入定恢复灵力后,便上床睡觉了。
睡至深夜,例行起来嘘嘘,余光扫到尘觞的床榻,发现他竟然板正地躺着睡觉,没跟平常似的坐着发呆,不由愣了一下。又转念一想,可能是他心血来潮想体验一下睡觉的乐趣,便没挂在心上。
其实尘觞压根就没睡,耳朵支棱着听动静,没听见期待中的“帮我提个裤子”之类的请求,忙在心里记住——楚弈可以独立地上茅厕。
翌日,楚弈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后山采点草药,下意识地看向正慢吞吞地往屋外走的尘觞:“我要去后山采药。”
尘觞停住,僵硬地转过头来:“……楚弈可以独立完成吗?”
楚弈迷茫地点点头:“……可以啊。”
“那我不去了。”尘觞低头快步离去。
楚弈登时傻了眼,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什么玩意?!狗皮膏药剑崽崽说他不去了?!他不应该背着筐,扯着我袖子就走吗?!是我听差了还是娃叛逆了?!
这可不得了,莫不是小祖宗他心情不好?可别我采完药回来,不语山已经被他夷为平地了!我那刚认了两天的倒霉师父多惨得慌!
楚弈忙追了上去:“喂,我要去采药!你不去?”
“……楚弈在寻求帮助吗?”尘觞一个急调头又跑了回来,左手握右手一幅很期待的样子。
楚弈自然瞪着眼睛回道:“我寻求帮助?采个草药我需要个屁的帮助啊!”
尘觞点点头:“那我不去了。”
……???于是楚真人独自背着筐,满脸懵逼地一步三回头走远了。留下一只摆着“望夫石”造型的某剑。
剑崽太反常,导致本想在后山打会儿坐的楚弈不足一个时辰就跑了回来,全方位无死角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结果依旧只得来一句:
“楚弈在寻求帮助吗?”
“不……我就瞅瞅你……我要去青雁山,你去吗?”楚弈试探道。
“楚弈可以……独立完成吗?”尘觞仿佛就只剩下这两句话了,只是这回明显比之前说得更为艰难一些,手指头攥得嘎嘎直响,眼珠子里甚至泛起了血丝。
“我可以。”楚弈不由咽了口吐沫。
“那、我、不、去、了。”尘觞这几个字仿佛是嚼着骨头吐出来的。
“我……我离开此地,去,去云游四海,走个十年八年的,你去吗?”楚弈把声音抬高了一个调。
尘觞咬住了嘴唇,鼻翼一扇一扇得,脸迅速涨红,呼吸急促,似是要憋炸了。双方对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干涩地说道:“楚弈可以……”
“可以独立完成吗?你是怎么了?不会说别的话了?”楚弈踮脚去摸他的额头。
尘觞险些把嘴唇咬出血,猛地一把搂了上来:“楚弈可以带上我吗?可以吗?可以吗?”
“啊?”楚弈被他勒得上不来气,一手揽着他的腰,一边艰难地迈着步子连人带剑地向前挪动,仰天大吼:“师父!您快来!他不对劲啊!为了人间的安危您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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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不跟着楚弈能憋死不?能吗!”
某剑:“(眼泪汪汪)能憋疯!”
剑宝的感情越来越丰富了~撒花撒花~
【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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