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许久后嗓子干涩地转身看向湛寂真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湛寂真人依旧摆出一副看不透的笑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弈沉默,凝视着半漂浮在黑潭水面上的那条巨大的身躯,感觉此情此景只能用“震撼”二字形容。
江狩化龙了,但, 是条“残缺”的龙,或者说比他上次大闹青雁山时化成的怪物也就好了一丁点。龙首的模样还算清晰,躯干如山脉巍峨蜿蜒, 破损的龙鳞也变成了黑棕夹墨绿的光滑墨鳞。然而,仔细查探后方知,他的骨骼好像出了极大的问题。此时的他如一条无骨的长虫,以折叠的方式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龙角也是只重生出了短短的一小节, 仿佛是山羊的犄角。
“他还活着吗?”楚弈不知为何,强烈地希望江狩能活下去。刚想走近看得更真切些,身体里却突然莫名涌现出一股危险的躁动。仿佛是得了什么信号似的, 煞气势不可挡地冲破了禁锢, 直往四肢灌去。
“楚弈,走吧。”尘觞忙撑住他的后背。
楚弈面色铁青,紧捂着心口摇了摇头, 抬手指向燕岄,示意尘觞先带他走。
燕岄仿佛痴傻了一般, 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尘觞提着他的后领子想把他直接拉起来, 却发觉他脚上的锁链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只是变成了一条, 径直连向躺在远处的江狩。
“执念吗?”尘觞若有所思地看向生死不知的江狩, 默默放开了他。
燕岄被这一挣后,收回了些许的理智,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跑向江狩。楚弈也没拦他,而是看向正把弄着手中一件不知名的法器的湛寂真人:“法圣,到此为止吧?”
“嗯?什么?”湛寂真人将法器收回袖中,神情无辜地冲他摊手:“既然恶妖已死,我也不多逗留了。烦请小友替我向医圣告罪,我本应早些算出陆三公子有此一劫。”尔后脚下一点,生出移形阵消失不见。
楚弈蹙眉,一时间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难不成这位法圣真的只是来救陆轻羽的?说来也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圣人境大人物,与江狩八竿子打不着。虽下了狠手,但着实不像有私人恩怨。
燕岄趴在江狩的眼睛旁边,伸手去拉他的眼皮:“阿狩醒醒。你看啊,你变成龙了……”
江狩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将眼前的人儿烙在了眸子中,终于在锥心入骨的疼痛里找回一丝慰藉。
其实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只是他要死了,这化龙也没有了意义。燕岄曾说过,天的尽头是另一个人间,那里是个太平世界,没有纷争,没有离别。但是那地方太远了,凭他一条小小的丑鱼,无法游过整个世间。
所以他要化龙。变成龙,带走燕岄,让他再也不必被前尘往事所折磨;变成龙,就是瑞兽,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引来大雨和洪水;变成龙,就能降下福泽,然后鼓起勇气告诉燕岄一切……
他是堪沀之鱼。停至何处,都会使当地连降暴雨。这是当初的他所不能控制的,就如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害得燕岄被祭了河神。
“如果没遇到我的话,就好了……”江狩吐出最后一口气,空洞的身躯一点点干瘪了下去。
雨渐渐停了,只剩下几朵乌云不忍离去。燕岄有些发懵。他始终觉得,江狩是不会死的。这般横行霸道的祸害,怎么可能轻易地死掉。要死也是他自己先灰飞烟灭才对。百年的岁月里,他只知道无所事事地在宫殿中悲天悯人。江狩与他分享自己的修炼进度,他从不关心;寻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他嗤之以鼻。每每看见江狩落寞的神情,竟满心都是报复的快感。
“阿狩……我这夫人当的,真是糟糕透了……”燕岄将脸贴在冰冷的龙鳞上,也随之合上了双眸,身体迅速消散。这道苟延残喘了百年的魂魄,终于选择了彻底死去。
与此同时,远方呜呜泱泱的“观众”群体发出一阵欢呼。为首的归衍真人如恶狗捕食般冲了过来,大声嚷嚷着:“快!把龙鳞跟龙角分了!这可是上等的铸材!”
“我要龙血!”
“龙骨呢!……啊!他怎么没有龙骨!”
楚弈微微侧身,免得这群抢红了眼的家伙撞到自己身上,又食指一捻,将一物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尘觞:“我要他们活着。小心些。”
尘觞颔首,然后迅速出现在燕岄背后,趁周围正乱默念了个咒文,往燕岄尚未完全消散的魂识中塞了件物体,又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退回原地。
楚弈与尘觞一前一后离开了黑潭。归衍真人用警惕的眼神目送他们走远,这才拔出剑快乐地砍龙角。
硕大的龙身很快如砧板上的菜一样被抢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燕岄的魂识无声无息地淹没在人群中,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了。而听闻黑潭尊者已死,妖界众妖纷纷前来凑热闹,远远瞧见这惊悚的一幕,不由停在半空中,干呕了起来,甚至平生出些许的“兔死狐悲”之感。
“这群人族修士也太不讲究了……平时装得倒是挺高风亮节,一看见好东西怎这副德行!”一妖啐了一口,然后贴到喜老身边谄媚笑道:“喜老,恭喜您大仇得报,接下来……”
老龟妖满目疮痍地看向黑潭,许久后叹息一声:“唉……回吧。”
众妖刚要悻悻而归,忽听得身后一声清冽的啼鸣,如珠溅玉碎,莞尔动听,似是凤凰,却不见其艳丽的身姿。反倒看见一青色的鸟儿冲破云霄,振翼一挥便击散了厚重的乌云。刹那间阳光乍现,霁光粼粼,如久冬逢春。于空中徘徊一圈后,头也不回地向南飞去。
“鸾鸟?还真是稀奇……”几个满头大汗的修士茫然地抬起头望了望,旋即又扎进血肉狼藉的尸骸中。
青雁山,楚弈走向正堵着山门等徒弟的时海真人,轻声道:“师父,让您担忧了。徒儿方才身体不适,前来医治却忘了通知您一声。”
时海真人一怔,步伐有些慌乱地走过来,一手一个按着他俩的头顶使劲儿揉了揉,半天才吞吐道:“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
就在方才,螭梦剑二度苏醒。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惴惴地来回徘徊,使得他不得不将其强行镇压回海眼。
“发生了许多事,回去后慢慢跟师父说,可好?”楚弈有些疲惫,干脆一脑袋顶在时海真人怀里,借力休息。
时海真人顿感万千话语噎在了嗓子眼里,无措地拍了拍他后背,把他抱了起来,又顺手捞过尘觞,一手一只往不语山赶去。
刚走了没几步,耳畔忽然响起邈尘真人的传音:“时海。保护好他俩……到底是要变天了……不,是要塌天了。”
时海真人越感不安,总觉得邈尘真人这语气说不出的悲凉,便下意识地回了句:“您老人家还在,就塌不了天。明尘宗那边,我会尽快……”
“不,不要管他们了。赶紧更强一些……超越老夫。明白吗?”邈尘真人说完这句话便结束了传音。
时海真人将二人放下,试着再去联系邈尘真人,却毫无回应。正疑惑着,刚刚还往他怀里钻的“柔弱乖徒”突然恢复了嬉皮笑脸,以一种贱兮兮的语气说道:“师父……你看,咱山头怪空的。”
时海真人倒吸一口凉气,把里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藏了起来:“……怎么,你想让我多收些门徒?”
“不不不,多收徒弟不是跟我抢宠吗。我巴不得当你唯一的……哦,唯二的宝贝徒弟。”楚弈吧嗒吧嗒地眨着眼睛,如同揽客的老鸨,勾住了老师父的胳膊。
时海真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竟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害怕。他这山头和平这么久了,如今总觉得好像要……
还没寻思完,一股陌生的妖气颤巍巍地打不远处飘了过来,正钻进他鼻子里。时海真人暗道不好,拔出木剑呔地一声:“何方妖孽!”
就见树后头一小巧的身影犹豫不决地走了出来。一袭青衫,翠绿的长发垂至腰间,尾羽小心翼翼地拖在地上,双手抬在胸前似是攥着什么东西。局促地看着楚弈不敢上前。
“燕岄,我很高兴你能够把握住时机。”楚弈笑着冲他伸出手:“好在我没有白滋养这鸾鸟的内丹。”
恰巧一阵暖风吹来,撩开了他挡在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精致的面颊。他神色激动地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道:“谢谢您……”
尔后他摊开了双手,露出掌心里一条拇指大小的黑色小鱼。小鱼一见光,有些焦虑地摇了下尾巴,吐出一个五彩的气泡,头顶登时飘来一朵乌云,稀稀溜溜地开始下雨。不过被燕岄戳了下肚皮,雨就停了。
“这命大的家伙,看来得烦劳你多养一阵子了。”楚弈嗤笑,又抬头看向站在身侧一脸懵逼搞不清状况的时海真人:“师父,鸾鸟振翼,天下太平……就当图个好兆头,留下吧。”
※※※※※※※※※※※※※※※※※※※※
注:
堪予(其实是两个予【xu】,晋江系统不认这个字。)之鱼出自《山海经》,相传见则天下大水。
另外我今天痒痒鼠250抽出了两条咸鱼王……
好像给文里的这条咸鱼发便当啊!你是在报复我吗!觉得我把你写惨了所以要报复我??!!
岂可修!!!
然而我还是让他们he了!我这种以德报怨的作者不常见了!!
虽然我好气啊!(拍桌!)
【鸾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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