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尘觞, 我方才好像看见白哥哥了。”
尘觞并不喜这个“名字”, 因为楚弈在昏迷时一直念叨着“白哥哥”;然而他又对这位曾给予楚弈温暖的少年心怀敬意。两者相抵之下平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起来:“幻觉吗?”
“不太对劲。”楚弈面色微沉, 回忆着最近所经历的事情,惊觉白哥哥好像一直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
从在连通冯虚幻境的石窟里开始, 事情就有些解释不通。要说石窟受幻境之力影响,能让人陷入最难以释怀的回忆中,那么白哥哥没有理由在他面前展露出“垂死”的模样,因为这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更不是他的期待或者恐惧。
再往前追溯, 白哥哥的幻影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莫名其妙地出现。是思念过度导致他年纪轻轻眼花了?然而说来惭愧, 最近糟心事接踵而至,根本无暇刻意地回想起他。
“楚弈,着火了。”正想着,尘觞突然将他的发带解了下来,放在手中吹了吹。只见发带边缘已变得焦黑, 不见明火,只有淡淡的黑烟。
楚弈震惊, 下意识地用手一碰, 烧焦的部分瞬间化为一缕灰烬,发带也随之短了一小截。
尘觞轻轻捏了一下发带:“楚弈,附着在上头的灵力彻底散了。”
“什么意思?”楚弈惶惶然, 小心翼翼地接过发带, 捧在手中不敢动。
尘觞略显踟蹰:“这发带不是凡物。初见它时, 上头流动着很纯粹的灵力。虽极其微弱,但还算能感觉出来。然而现在……”
“灵力散了,意味着什么?”楚弈指尖冰凉,寻求安慰般忐忑地紧靠在他身上。
尘觞思索了片刻,挑了些中肯的话回复道:“有很多种可能。一是这发带经历的岁月太久了,灵力自然而然就散了;也有可能是你佩戴它的时候不经意间吸取了灵力。”
“还有可能,他出事了。”楚弈把发带护在心口处小心灌入灵力,发觉并不能减缓其消失的速度,登时乱了方寸,抬起头无助地看向尘觞。
尘觞冷不丁对上他这眼神,慌忙侧过首不敢与他直视:“楚弈,这位白哥哥,究竟是什么人?这发带又有什么用?”
“白哥哥他……他不是人族,近似妖族,又不完全是妖族。”楚弈颠三倒四地解释了半天,见尘觞越来越疑惑,无奈地叹息一声道:“罢了,跟你说实话吧,白哥哥他是麒麟。”
“神兽?”尘觞颇为惊讶,连他体内的另一道魂魄也闻讯赶来凑热闹:“麒麟?是个很古老的种族了。还存于世吗?”
“你不要随便出来。”尘觞不满地嘀咕着。
楚弈并未发现这前后两句话其实不是同一个人说的,继续解释道:“这条发带能隐匿我的非人灵质。然而自我飞升失败重生归来,发带就失效了。这你是知道的。”
尘觞颔首,轻声宽慰道:“应当是时间太久远,又逢九重雷劫,灵力散了。”
“但愿如此。”楚弈落寞,将发带叠好揣进袖中,用手拢了拢头发试图盘成发髻。
尘觞略加思索,忽然扯下了自己鬓角的一大缕长发,攥在手中低念法咒,化作一条崭新的白色发带递向他:“楚弈,用这个吧。”
楚弈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哆嗦,扑身扒着他的脑袋看向鬓角处,见已然红肿了一小片,登时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你不疼吗?!”
“不疼。”尘觞无辜地揉了揉,起身绕到他身后,亲手为他束起了长发。
楚弈沉默着任他将头发仔细束好后,背过手去勾住了他的袖子:“我很讨厌疼痛,你知道为什么吗?”
尘觞心头一紧,放慢呼吸,不敢言语。
楚弈用手点了点有些紧绷的前额:“被献祭后的第三天,我就没有痛觉了。可是我不想死,于是我恳求神佛不要让我死去。或许是心诚则灵吧。第五天开始,痛感又回来了。”
周围寂静到令人不适,尘觞的双手在痉挛,只能握成拳头掩饰住,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楚弈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以为神佛听见了我的诉求,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再疼我都挺住了。然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活下来,是因为变成了怪物。我的痛感,六识,五脏六腑,都是体内的龙血拟构出来的,全是假的。自始至终,神佛从未眷顾过我。”
说罢他慢慢站了起来,手松开了尘觞的衣袖,拍了拍他攥得紧噔噔的拳头,笑道:“然而我还需要痛觉。有痛感才能在对战中,明晓哪个部位受了伤,从而练就更精湛的身法。所以我到底也算是没白求一场。”
“楚弈……你为什么要笑?”尘觞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里,包含着一种奇怪的情愫。不是怨念,跟谈不上讽刺,而是近似于挣扎无果的临终之人,回顾着蹉跎的此生报以无奈一笑,以及一句:
又能怎样呢?
楚弈撇嘴:“不笑,难不成要哭?你不是喜欢我笑吗?”
“别笑了。”尘觞颓然地摊开手去摸他的面颊,冰凉的触感让他总觉得在摸一个虚假的面具。
楚弈歪头,压在他手上眨巴着眼:“真不该跟你讲这些奇怪的话,导致我现在心情差得很,想找个人打一打。”
“后山。”尘觞转身就走,同时掂量着这回打个几分熟比较好。
楚弈期待不已地紧跟着他,将那段被一拳打到归西的记忆强压了下去,精神抖擞地转起了剑。
谁知二人刚走了没几步,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叫,几位弟子惊恐地跑了过来,冲守在揽云峰周围的同门喊道:“快去禀报太上长老!大量妖兽由空中落入正峰,已伤及数人!”
“从空中来的?!”楚弈惊愕,仰头看向上空,隐约瞧见一道淡金色的屏障笼罩在整个揽云峰之上:“医圣结的屏障尚在,妖兽是如何进来的?!”
与此同时,周恕携数十名受伤的弟子跑了过来,匆忙道:“有一批黑衣人驱使妖兽,用了件不知名的宝物将屏障撕裂了一个口子钻了进来。守山弟子与之打了起来,却发现这群黑衣人应当都是死士,修为不浅且善用毒术。”
“妖兽数量过多,我们无从下手,速请太上长老出山!”另一受了重伤的弟子艰难地说道。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楚弈提剑跑向主峰,果真看见黑压压一片妖兽四处乱飞,无一例外专盯着医修们攻击,几名弟子逃跑中被利爪轻轻碰了一下,便会惨嚎着倒地不起。
“结阵撤离!”青雁山掌门紧咬牙关,将弟子们藏在身后努力往揽云峰逃去。
“楚弈,这些妖兽身上带了毒!不要碰到它们,血也不行!”庞先一边护着几名弟子撤退,一边焦急地大吼。
楚弈挑眉看向空地正中央的一群黑衣人,只见他们背对背紧挨着站成一个团形,无视四面射来的符咒与剑气,双手合十不停念着法咒。
于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所有刚被斩杀的妖兽落地后抽搐了一阵,又活了过来,且攻击力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哪怕身体已被兵器贯穿,也会一遍遍扑过来撕咬着众人。一时间血花四溅,惨叫连连。
楚弈怒极,拔剑冲向黑衣人,剑气凌然,迅若惊闪,却在半步开外撞上了一看不见的结界,反将他自己逼退了好几步。
尘觞见状,提掌便去,耳边则传来另一个他的声音:“这阵法是新阵,我暂且没有破解之法。但,你且按我说的来做——从底部攻进去。”
尘觞了然,一掌拍在地面上震得尘土飞扬。数道裂痕沿着掌心迅速蔓延到黑衣人们的脚下,骤然形成一个巨坑!
黑衣人们登时停滞了一瞬,凝真元跃出深坑,重新布置防御阵。楚弈瞄准这个时机,长剑寒气腾然,冰晶伴随着漫天飞雪遮天蔽日,瞬间冰封了他们。
法咒戛然而止,黑衣人们变成了一个冰坨子,掉入坑中咕咚一声。所有妖兽顿在原地,短暂的死寂后突然纷纷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声音刺耳,宛如厉鬼索魂。楚弈顿感头晕目眩,忙闭了听识。而尚未反应过来的弟子们则遭了殃,皆捂着耳朵倒地抽搐,没多时便失去了意识。
“尘觞!你快将他们转移走!”眼见着伤者遭妖兽啃食,楚弈几乎瞠目欲裂。
尘觞忙上前去拽某位倒在地上的弟子。岂料,妖兽们猝不及防地在他眼前轰然爆开,化作一片片紫烟。难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山顶,凡是沾到或吸入紫烟的弟子们,面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七窍流血,伤口溃烂。
青雁山掌门痛心疾首,扑向一名年幼的弟子,将他护在怀中撑起屏障,可惜依旧挡不住紫烟的腐蚀。
“尘觞,快避开!”楚弈惊恐地跑向他,伸手想把他拽回来,却被其一掌推开,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裹入紫烟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串低沉的咒文攸地自他身后传来,厚重而洁净的力量沿着狼藉的土地庇护了整座青雁山。刹那间,满是泥泞的空地上凭空冒出丛丛青草,花香袅袅,暖风和煦。所有伤口迅速愈合,空灵的钟声自苍穹中响起,似是昭示着苦难已然终结。
阳光破云而出,青雁山掌门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喃喃道:“净生咒……”
“傻徒弟,交给你们了……”医圣沙哑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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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方!医圣不是下线了,是要暂时隐身了!
【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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