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男人蹙了蹙眉,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此事我并不知晓。”
“不知晓不奇怪,因为此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蒙面男人说着,瞥了眼窗外靠近的人群,道,“他们已经过来了,我先走了。”
独眼男人点头,道:“你放心,我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蒙面男人瞥了他一眼,道:“无妨,关于我的事你本也不知道什么。”
独眼男人这才默然的转过身去,听到身后的推门声响起,便知道人已经走了。
此时,大理寺的官差已经近至跟前了,一众官差停了下来,看向走在最后头的甄仕远。
甄仕远喘着粗气跟上了众人,暗道了一句“年纪大了,体力便是不如这些年轻人”之后正要开口让他们动手,面前野庙的门已经开了,独眼乞儿出现在了门口,他笑了笑,道:“甄大人,你们果真找来了。”
见多了临到被抓时还不老实的凶徒,像这么老实的等在那里被抓的还当真不多见。
甄仕远怔了一怔,看向那张虽然可怖却平静的脸,片刻之后,道:“那随本官回大理寺吧!”
独眼乞儿点头,一步一步走至门外官差前,待到被带上枷锁之后,甄仕远对身边的官差道:“找人将这野庙围起来,将周围的深坑填了吧!”
这带着尖刺的深坑还是早些埋了的好,否则也不知要令得多少不知情的路人流民无辜送命。
做下了这一切的乞儿没有一丝反抗,在带回大理寺下山的途中还不忘提醒身边的官差小心脚下。
确实如那个曾经见过他的侍婢说的那样,声音温和儒雅,光听声音当真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是手上沾了不少人性命的恶徒。
回到大理寺,甄仕远便令人将他带去大牢审问。
独眼乞儿也未瞒着,很快便认了下来:“不错,徐十小姐的死是我们几人策划的,原本是只想让徐十小姐因着此事与李真真那毒妇对上,却没想到徐十小姐没有撑过去死了。”
“徐十小姐身边那几个侍婢的死也是我寻人做的,还有刘志,就是曾经化名白义的那个狱卒的死也是我做的。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自己解决他的,那一日试了试,没想到他反应很快,我便知道他面对我,一直警惕着。所以不得已,我只能寻人解决了他,并将他伪装成我的样子,想借机逃脱一死,不过没想到大理寺的大人果真厉害,这一切根本没有瞒过你们的耳目。”
“至于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们已经抓了绿意,应当已经知道了吧!”独眼乞儿坦然的交待着事情的原委,“我要报仇,可李真真那毒妇身边高手如云,她自己本身实力又不弱,我实在是无法亲手手刃仇人,这才想到了借刀杀人的计谋。”
这些他都已经知道了。甄仕远心道。顿了片刻之后,他开口问他:“你寻得人……”
“我没见过他,他蒙着面,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大人若一定想问,我也只能说是个男子,说一口标准的官话,声音也无什么特别的,没有特别好听也没有特别难听,是很寻常的声音,走在大街上,从声音之中也很难听出具体的年龄。”乞儿很认真的说着,“他愿意帮我,又不求回报,我自然不会拒绝,至于他的目的,我也不知道。”
这些就如同绿意曾经说过的那样,可对于绿意他们而言,这些都是说得通的。族人死后,他们只想报仇,至于对方的目的,比起报仇大事而言,委实是不值一提了。
甄仕远看着独眼乞儿半晌之后,开口道:“你说真真公主秘密调换死囚这件事,可有证据?”
“我就是人证。”独眼乞儿指了指自己,说到这里一顿,又再次开口道,“至于物证,紫檀不是已经带出来了吗?”
紫檀带出来了?甄仕远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那几颗蜡丸里的名单。
他若没记错的话,那名单里是京城一些失踪的权势子弟的尸首埋藏处理名单。
“你大理寺有这么厉害的仵作的话,我两族人的尸首虽已化为白骨,可深可及骨的刀伤应当验得出来吧!”独眼乞儿说道,“还有那几把刀,是官府中人的佩刀,其余人的没找到,可白义的那把刀我偷出来同族人的尸首埋在了一起,我可以告知你埋藏尸首的地址,你可以请你大理寺那位厉害的仵作前去查看。”
甄仕远听到这里,说道:“此事我会令人下去做,不过你说的这两样物证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绿意族人的尸首只能算作是被人谋害,死于那几柄刀,便是有独眼乞儿这个人证,也只能算作是死于白义等人之手,要同真真公主联系起来,除了独眼乞儿这个自己身上也不大干净的目击者之外,证据并不充分。
“大人可以对比一番这些人失踪那段时日有没有相应的死囚被处以极刑,有的话,对比一下死囚的长相身形与这些失踪之人看看有没有几分相似。”独眼乞儿说到这里,忽地轻哂了一声,而后又追加了一句,“若是大人有心也有胆量的话。”
有心也有胆量……甄仕远垂眸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哑声道:“此事我会禀报陛下,请陛下做主。”
乞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对这个乞儿他已经没有别的可问的了,甄仕远看了他半晌之后,走出了大理寺大牢。
徐十小姐的死至此总算是查清楚了,这个案子看似是结束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给他一种案子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的感觉。
……
长安的消息得益于甄仕远的小抄,乔苒比冯兆喜要早一步知晓。对于妙真不是真凶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意外。
眼看乔苒是当真不再关注冯兆喜了,因着冯兆喜餐餐给她们吃素包自而与之结下了梁子的裴卿卿却仍有些担心不已,道:“要是那个冯兆喜还想拿着妙真是凶手的证据横插一脚呢?”
这话一出,乔苒只是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正在整理书桌准备写小抄回信的张解,道:“你来说吧!”
张解一边整理着书桌一边道:“冯兆喜手头的证据无非是那等徐十小姐同妙真之间的书信,书信中或许提及了对徐十小姐的嫉妒以及放了狠话云云的,这等狠话再狠,也只是间接证据,比起这个来,甄仕远的是直接的实打实的证据。”
间接的证据当然是比不过直接证据的,更何况还是药丸那样的铁证,所以若是冯兆喜知晓了甄仕远给凶手的定罪证据,那书信根本就不会拿出来自取其辱。
“冯兆喜那里那里除了膈应人一点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乔苒说道,“徐十小姐的死没有问题,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徐十小姐的案子了,是真真公主为什么要调换死囚,是那个背后插手帮忙的人,更是陛下为什么对真真公主态度如此奇怪。”
裴卿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乔苒笑着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团子,又道:“徐十小姐的案子一定,我们在洛阳不会久留,所以眼下我们能做的便是过几日随着那些信众一道去洛阳白马寺看一看那尊传说中的笑面夜佛。”
传的那么玄乎的笑面夜佛,不看一眼岂不是可惜了?
第729章 白马寺
看笑面夜佛这种事当然有意思,不过更有意思的还是将长安的消息提前透露给冯兆喜,而后跑去冯兆喜那里偷看。
一道小小的人影轻巧的落在了屋顶之上,四处看了看,在确定周围无人之后,便动作娴熟老道的迅速从屋顶之上的瓦片中揭开了一块,而后整个人趴在屋顶上向屋里看去。
如何在不惊动屋内人的情形之下偷听到屋里的谈话对她裴卿卿而言可不是一件难事。
这是裴卿卿分外自豪的事情。
入目可见的是冯兆喜的头顶,对着冯兆喜的头顶研究了半晌,裴卿卿觉得,这位冯大人素日里想也是个辛苦的,这才多大年纪,这头顶便只余这么点了,那位甄仕远甄大人可比他头顶浓密了不少。
此时冯兆喜的头顶正摇晃着,可见情绪十分激动。
屋顶瓦片之下是冯兆喜的书房,可书房之中却不止冯兆喜一个人,一个看似冯兆喜心腹的官差正在冯兆喜面前耷拉着脑袋挨着冯兆喜的训斥。
“把那封信送回徐家去!问问他们这证据眼下该怎么办?若不是一早收到了长安那般的消息,在公堂之上拿出来非得被人笑话不可。”冯兆喜对心腹道。
又矮了几声骂,心腹应声而去。
裴卿卿小脸拧了起来,忍不住往前探了探。
说实话,她实在有些好奇那封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一声“喵”叫从身边响起,几声瓦片滚落声响了起来,正在屋内说话的冯兆喜脸色顿时一变,一向自视身手不凡的裴卿卿被吓了一跳,转眼便与罪魁祸首,一只不知哪儿来的黑猫对视了一眼。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黑猫“喵”的一声,蹬腿跑了。
听着屋内传来的动静声,和自远极近赶来的杂乱的脚步声,裴卿卿转身便跑,想也不想便往自己院子跑去。
不得了,惹事了!
待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还不待开口说话,便见乔苒朝她招了招手。
裴卿卿一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乔苒朝主院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裴卿卿。
裴卿卿这才“哦”的一声,慌忙跑了进来。
待到入屋被匆忙披上的一件外袍遮住了里头的夜行衣,外面的脚步声已然行至跟前。
冯兆喜带着官差气急败坏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在看到屋子里的乔苒、裴卿卿以及张解时,他板着脸开口道:“有人夜闯府衙书房重地,本官带人前来查看贼人有没有扰到京城来的贵客!”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仿佛在影射是他们所为,裴卿卿撇了撇嘴,这次还真没弄错,就是她干的。
乔苒对上冯兆喜的冷脸,笑了笑摊手:“我等一直在这里,除了大人之外,没见到什么贼人。”
冯兆喜四顾了一番,不多时,洛阳府衙的官差便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冯兆喜这才猛地一跺脚拂袖而去。
裴卿卿趴在窗边目送着冯兆喜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冯兆喜的影子,才收回目光,对乔苒道:“这次可不怪我,要怪怪那只猫。”她裴卿卿的身手可没有这么差的。
对此,乔苒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道:“你若要看的是冯兆喜手头徐家给他的信的话,问我便是了。”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张解,“他早去拿来看了。”
因为一早便看过了里头的内容,所以才能笃定信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封妙真同徐十小姐的来信而已。信中明确表明了妙真对徐十小姐的厌恶,还表示若是将来有机会下手的话,她可不会白白浪费这等机会云云的。
这封信此时看起来只是一封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放狠话的信而已,可若是没有京城那里的铁证,这封放狠话的信反而会成为最直接的证据,在冯兆喜的运作之下,妙真又如此配合,极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凶手。
原来是这样!裴卿卿看了一遍,把誊抄过的信还给乔苒。
信是看过了,如今剩下的只有看笑面夜佛这件事了,而笑面夜佛将在后日向信众展示,这两日白马寺的大殿都是不对外开放的。
那也就是说要等到后日看完笑面夜佛再走,是么?裴卿卿扳着手指算着日子,却见眼前的乔苒和张解突然将套在身上的外袍解开露出了一身的夜行行头。
对上裴卿卿惊愕的目光,乔苒扯了扯她身上慌忙套上的外袍,道:“甄仕远派来走官道的信使明日到,想来此案明日便有定论,如此一来的话,后日的良辰吉日正适合我等启程。”
那么快便要走了!裴卿卿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道:“乔小姐,你同张解都算好啦!”这也太快了,委实叫人有些猝不及防。
乔苒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团子,开口意有所指:“这洛阳如今水深得很,还是不要贸然涉险的好。”
当然,选中日子提前夜探白马寺也不止急着离开洛阳这一个原因。
“听闻这笑面夜佛开之前,白马寺都会闭寺三日清扫全寺,恭迎笑面夜佛。”乔苒跟着张解和裴卿卿出了门,临翻出院子时,听到府衙大牢的方向一阵嘈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裴卿卿正是好奇的时候,毕竟方才那个冯兆喜来势汹汹,本没那么容易走的,也不知那匆匆跑来的官差说了什么话,他居然不吭一声便走了。
察觉到裴卿卿的动作,乔苒也停下了脚步,与以往的小心谨慎不同,今日她只稍稍往那里看了两眼,将身形隐入一旁的树丛中,便开口说道:“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妙真不见了。”
什么?妙真不见了?裴卿卿一双眼瞪得浑圆,不敢置信的看向乔苒:“明日案子的消息就下来了,到时,妙真自能被名正言顺的放出大牢,这时候却跑了?”
对上裴卿卿的疑惑,乔苒摇头叹了口气,道:“不跑就没命了。”
什么叫不跑就没命了?裴卿卿更疑惑了。
乔苒指了指大牢,耐心解释道:“你没发现这两日府衙里的官差少了不少,尤其是大牢那里看管的,更是如此么?”
当然,若非官差少了不少,妙真也没机会逃出来。至于官差突然减少的原因便是因为冯兆喜收到了京城的消息,知晓办不了妙真,这才会发生这等情况。
大抵也是想着妙真认罪认得痛快,先前一直老老实实的没有出过幺蛾子,因着收到京城消息,冯兆喜便放松了警惕。
既然是无辜的,走个流程,等明日同大理寺交接完,便要放了这个妙真了。
只是任冯兆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等明日就能被光明正大释放的嫌犯居然会在前一日从大牢里逃出来,彻底背上了逃犯之名。
寻常人当然不会这么做,能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的从大牢里出来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哪个会在出狱前一日逃狱?这一逃不就成了嫌犯?
便是因为没有想到妙真这样的举动,冯兆喜才会如此措手不及,以至于如今整个洛阳府衙里头都是乱哄哄的一片。
当然这乱对于想要趁机出府的乔苒等人而言是一件好事。
“寻常人当然不会这么做,可妙真不是寻常人,她明明没有杀害徐十小姐你道她为什么要认?”乔苒摸了摸裴卿卿的小团子,却没有将话说完。
妙真自始至终怕的从来不是冯兆喜更不是即将担上的谋害徐十小姐性命的重罪,而是背后控制她的那些人。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事情发展如今失了控,她本该面临“被废”的结局,想必在答应认下这些事情前,她定然从那背后势力手中得到了什么。可如今该废却没有废,对于妙真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此,一旦出狱,极有可能面临的不是被废,而是成为彻底的死棋。
原先那步棋或许还能通过运作留上一命,毕竟官府以及律法大多数时候都是讲道理的,尤其是这个案子,在没有京城铁证的情况之下,光凭那封信,妙真定罪证据不足,虽说最后结局未必会好,譬如流放之流,可到底是留下一命的。
在这件事情上,官府和律法还会讲些道理,她背后的势力却不像是个讲道理的。
天作不合 第4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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