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PO18文学
首页《花开荼蘼 · 春雨杏花》 第二十八章 一往而深 之一

第二十八章 一往而深 之一

    湖衣像是作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日她和冰月到了郊外杏花林祭拜花神,因为延误回家时辰,遭到父亲一顿责骂,接着挨罚抄写三千遍女诫。
    她恍惚睁开眼,发现自己趴睡在父亲书房案上,窗外春雨零落,蛙啼不休,女诫就在案头,可是纸卷上连一丝墨跡都没有。
    糟了糟了,又该被父亲责罚。
    她内心惶恐,梦境却在此时流转。
    再度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站在山岭之巔,面前是满山的吶喊声,千军万马如巨浪般涌了上来,湖衣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赫然发现她的背后是万丈悬崖。
    刀剑步步进逼,她退到山岭绝地边缘,再退一步就会跌落深谷,此时一双手扶住了她,抬头望去,是朱玹。
    他手握军刀,一回旋,面前敌人纷纷被逼退。
    她紧握住他的手,即使只差一步便将坠落悬崖,万劫不復,但此刻她心中柔情满溢。
    冷不防地,他松开了她的手,她在环伺的层层敌人之中,四处寻找他的背影,却怎么也找不着,她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响――
    直到手臂一阵椎心刺痛。
    所以这回不是梦。
    她睁开双眼,尝试移动身体,一动之下,臂伤牵动肩膀、颈背、胸口,全身隐隐作疼。她闷哼了几声后,检视受伤的手臂,发现有人为她脱下冷汗湿透的里、外衣,换上一身乾净的衣裳,伤口也重新包扎过,绷带不再渗血。
    是谁……
    思绪倒转,前夜的记忆涌上,她想起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如何受的伤,意识模糊时她说了很多的蠢话,还有……
    各种心思千回百转,她不知不觉地涨红了脸――八成是营帐里太热了。
    湖衣坐起身来,朱玹不在帐中,除了门外守卫,此间只有她独自一人。
    不知她昏睡了多久,外头现在情况如何?
    为呼应她所想,帐外隐隐响起落雷声。
    湖衣连忙起身,不顾一切下了床。
    §
    大旗猎猎,甲冑森然。
    神机营数千兵士聚拢,每人手中配备火器,列队面向猎场一处坡地。
    朱玹一身甲冑,手持火銃,肃立在队伍前端。
    「楔形阵式。」朱玹喝道。
    兵将领命,步履齐响,阵形迅速展开。
    朱玹执起惯用的火銃,将枪枝靠在左肩,左手持枪,自腰间的火药袋取出火绳,更换右手举枪瞄准。
    全军按朱玹的动作,持枪、取火绳、举枪瞄准,首行士兵左脚跨前,双脚呈弓步,左弯右执,枪托抵在胸前,蓄势待发。
    朱玹率先击发第一枪,而后首行百名士兵跟进,射击后便迅速退去,至最后方装填弹药,第二行士兵前进数步接续发射,亦同样是击发一枪,即行后退,由后一行补上,轮流不息,前行后退迅似闪电,一时间枪声不绝,如瞬间万枪齐发,似有无数巨大的鼓槌在地底深处敲响,地面亦为之震颤,枪弹射向山壁,掀起阵阵烟尘。
    朱玹放下枪,检视阵形推进。
    此阵形为昭靖王沐英于洪武十四年所创战法──三行火銃阵。
    以火銃队、神机箭、置火銃,共为三行。待敌军进阵,前行銃箭俱发;若不退,前行后退,次行继之;又不退,次行后退,三行继之。
    尔后昭靖王与敌军交锋,均以此三行战法迎战,首行射击时,后两行准备填弹引火,每击之间只有片刻的间隔,如此轮番射击,果然战场上再无敌手。自此之后,天下平定,再无大型战役,三行战法也逐渐为人淡忘。
    直到正统年间,瓦剌军俘虏先皇,接着率军直逼京城九门,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与朱玹商议,由朱玹率神机营坚守德胜门,更将三线战术改成了楔形大阵。以神机銃居前,马队居后,百人为一行横队,全阵共有十行纵深,各兵间距三步。阵前以火枪兵首攻,轮番射击后,骑兵队衝前砍杀,果然在战役中连连大捷,使瓦剌军溃败北逃。
    纵使今时今日并无重大战事,然战法不可废弛。
    关外九边仍有异族虎视眈眈,关内……
    朱玹紧握双拳,关内的威胁,不可言说。
    忽然,在他眼角馀光处,一个翩然身影闪过。
    她似乎不怕这震耳欲聋的枪响,也不出声干扰,兀自在林树后方看得出神。
    朱玹便不再分心瞧她。
    此时阵形演练已毕,枪声嘎然止息。
    硝烟消散。
    司卫刘熙以眼神请示朱玹,后者略和手,刘熙随即挥动手中旌旗,兵士各执火銃,如一条长蛇般,依序退去。
    朱玹纹风不动,与藏身树影后方的湖衣默然相对,良久。
    待所有兵士退离后,朱玹才移步向她走去。
    「不是还伤着,怎么就下床了?」朱玹低头瞧向她受伤的手臂,目光柔和了起来。
    「我听见火枪鸣响,就跑了过来,」湖衣连忙回答,「伤处已经不怎么疼了。」
    「你不怕这枪响吗?」朱玹有些讶异,巨大的枪响连军队里许多男人都禁受不住。
    「有你在,我没甚么好怕的,」湖衣微笑着。
    遭鎗火轮番轰击的山壁佈满坑洞,土石簌簌崩落,她转过头去,看向山壁,「我猜这阵法,应是王爷力退瓦剌的三行战法,以前听宫里的嬤嬤说过,如今亲眼见到,着实如传闻所言,所向无敌,令人叹为观止。」
    朱玹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只觉有趣。
    「这三行战法,原先是用来对付象兵的。」朱玹说。
    「象兵?巨象有多大,比黑熊还大吗?」她闪着好奇的目光追问。
    「兵书记载,大象身长二丈,体型应比黑熊大出许多。」朱玹进一步解释,「洪武十四年,大将军沐英率三十万大军,征讨云南的叛军思伦发,思伦发与当地部落民不但熟悉地形,还以骑着大象的象兵打前阵。大象皮粗肉厚,刀枪不入,唯有火枪铅弹能构成伤害,但火枪兵总在射出第一发子弹后,就被大象踩死,双方交锋数次,我军死伤惨重。在数度吞败、连夜苦思之后,沐英将军创出此一阵法,果然大破象兵阵,擒获叛将思伦发,云南边患才得以弭平。」
    「原来如此,」湖衣悠然神往,「但愿有朝一日,能见到王爷在战阵中的英姿。」
    他原想说:女人怎能涉足战场?
    脑中陡然浮现一抹幻象。
    广阔无边的草原上,他与她并肩而骑,浩荡的野花临风漫舞,两人放马奔驰,所有现世烦忧皆拋诸脑后。
    那是他在见识过蒙古大草原后,多年来心中所念所想。
    他陷在幻象里,忽悲忽喜,原来她就是他的念想,他的依恋。
    然而两人身分有别,能有甚么样的结局?
    湖衣安静地佇立一旁,身躯微微颤抖,像是站得有些吃力。
    朱玹心中一凝,伸手环抱她的腰间,小心避开了受伤的肩膀。
    「先回营帐吧,别又牵动伤势。」他说。
    两人默默往回走,湖衣轻轻倚在他身边。
    「我睡了几日?」她问。
    「整整三日。」
    「这么久?」湖衣蹙起眉。
    朱玹低下头,依稀记得在她半昏半醒的三日间,翻来覆去地诉说对他的思念,逼着他看清自己的真心。
    他对她一见倾心。他在她熟睡的耳边诉说爱意。
    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直以来坚守的自制就此分崩离析,再也没法收拾。
    不知睡醒后,她是否还记得?
    朱玹浅笑,不让她看出异样。
    「你宫里的总管太监很尽责,不知变出甚么方法,将这事儿给掩盖过去了,至今还没听说行宫中有女眷失踪。」
    「那就好。」她也笑了。
    距离营地还有数尺,却已听见喧哗声,营兵正聚在一块热闹着,神情甚是兴奋。
    一名军士先上前几步,向朱玹回报,「今日司礼监计数各营所获猎物,因为有那头大黑熊,此番围猎,以我神机营拔得头筹。」
    周围响起阵阵欢呼。
    该名军士续道:「方才陛下传旨司礼监赐菜,咱们神机营获赏好些鹿肉、獐子、还有一对熊掌,那黑熊也洗乾净剥了,赏下了黑熊皮毛。」
    两人望向士兵聚集处,果然端放了好些肉食酒餚,还有那张经过鞣製的黑熊皮。
    朱玹示意司卫刘熙上前,「将酒食分享至全营上下,使我军共沐皇恩。」
    「得令。」刘熙抱拳行礼,「方才传旨太监口諭,明日卯时陛下将在按鹰台升座,宴请眾将士,获猎丰硕的营所会另加俸赏。」
    明晨?
    朱玹一愕。
    湖衣的眼光黯淡了下来。
    耳旁的喧哗声全退到遥远的彼岸。
    两人相望无言。
    若皇上将于按鹰台升座,那么她势必不能再留下,天明之前就得回行宫。
    儘管两心相悦,终须离别。
    朱玹勉强凝出笑容,悄声问湖衣:「吃过熊掌吗?」
    既然无法相守不离,至少珍惜眼下。


同类推荐: 将军的醋坛又翻了门阀之上珠玉缘首部曲:千年之恋和纨绔世子联手后驸马被退婚后黑化了伏魔传折高枝和离后养崽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