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两天,全城让行,仿佛大家都在门口张望,谁能从门的对面跳过来,但殊不知,他们自己也在每天跳着——重重门,万重门。
夏的日头烈烈烤着,世界都安静了,似乎盹着了,但大梦不知觉,所有人都长大了,从学校一步跨到外头,踩空了,茫茫然四顾,不知自己掉在哪一层,该往哪里转弯,每个人都对这忽然将至的命运选择题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能把握住,殊不知,那也不过是梦里的一种幻觉。
许希霖从未想过去投奔那个远在南半球的母亲,她对他来说就是个遥远的梦,梦嘛,真撞碎了也不好,他母亲也不怎么联络他,没什么感情又都不走动,母子亲情很快也都淡了。可近来,他却觉出投奔母亲是个逼近眼前的事,高考成绩出来没多久,许逸昕就催着他去考雅思,还找了一堆中介帮他评估申请哪所学校更合适,不仅如此,父亲还破天荒联系上了母亲,要她在国外准备好住处。
许希霖想了几日,便找到许逸昕说自己不想出国的事。
许逸昕最近不仅被官司缠身,还每天都要跑一遍航空公司问下落,事故已经过去快半年了,所有乘客信息都对上了,唯独少了夏深深,航空公司的解释是当天飞机确实载满,没有剩余,唯一解释就是夏深深将票转给了他人,或者她买了张假机票。但夏深深的公司却坚持声称这票是走公司商务流程出的票,而且确定就是这趟航班。
左右对不上,许逸昕只能亲自飞去云南和四川,折腾了近半个月还是一无所获,他人晒黑了,瘦了,脾气也越来越古怪暴躁了,许希霖知道要躲着他点,尤其不要再在他的怒点上蹦跶,但现在,眼看就要走国外留学申请流程了,许希霖决定还是同父亲谈一谈。
许逸昕果然一脸冷漠,无暇同他兜搭,只装作没听见说:“过几天你就把东西打包一下,有什么需要拿过去的都准备一下……”
“我说我不想出国。”许希霖坐到他对面,一字一句说,说得面无表情。
许逸昕这才从文件里抬起头匆匆瞥他一眼:“你不想出国你想去哪?”
“我这个成绩在国内上个一本大学也够了。”
“念完书呢?”
“找工作啊。”
“能找到吗?”
“那就考研究生……”
“读完研究生呢?”
“找工作啊。”
“能找到吗?”
“那我在国外也一样啊……”
许逸昕放下手里的文件说:“你别在这跟我啰嗦,这是我跟你妈早就协商好的事,她那边也没意见,你念完书想留在哪边我们不管,但我对你该尽的义务也尽完了,接下来该她管你了。”
许希霖想笑,好像他是流水线上的一个半成品,父亲部分做完再推给母亲去完成另一部分,就像精子须遇卵子才能结合出一个荒诞的生命一样,人最终都是一个产品,只是父亲现在连像以前哄他一下的耐心都没有了,简单粗暴到好像他是个残次品,早该报废掉。
“她可以给我钱供我在国内念书,当然我也会搬出去,不拖累你。”许希霖抵着指尖,仿佛在努力抵挡着什么。
许逸昕拧着眉心看他,想从他那双眼睛里寻出点动机的迹象来,但霎时,他却看到的都是那女人的侧影,心内不由地升起一阵厌恶,掉过目光,斩钉截铁:“不行,你留在国内,我不可能不管你的,你也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我只能负责一个孩子,别的都忙不过来,你不要给我添乱了,去国外呆几年对你有好处。”
许希霖问:“在我不麻烦你的情况下,难道我不能有我自己的选择吗?”
“你想选择什么?”许逸昕语气已经不大好了:“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劝你离她远点,她现在是你妹妹。”
许希霖哑住,瞪了瞪眼睛,还是什么也没说。
“好了,你出去吧,我要打几个电话了。”
老子下逐客令,儿子不能不听。许希霖只好闷闷出门,但回去以后却一直在想,这老子的话能信吗?
亲子鉴定报告早出来了,许逸昕不想让倪夏知道内情故而一直没拿到台面上说,于是这份报告连许希霖都没机会见到,只是老子说什么,他听什么,久了,许希霖自己也开始恍惚起来——
在遥远的不成形的记忆里,只有奶奶把他当个宝捧在怀里,他有次挨了老子的揍,趴在奶奶的膝盖上哭,奶奶不停地抚着他安慰他,他抬起头来,看老人脸上一条条的纹路,慈祥的笑,不觉又悲从中来:“奶奶,奶奶,爸爸是不是讨厌我?”
“傻瓜,你爸爸怎么会讨厌你,你爸爸只有你这一个孩子,疼爱还来不及呢!”
“奶奶,你骗我,我知道,他们都说……爸爸为了个女的不要妈妈了,爸爸和那个女的还有个孩子……”
他依稀记得奶奶的脸变了,她厉声打断他:“别胡说!小孩子不许胡说!你听哪个嚼舌根的说的?”
许希霖当然不肯说是外婆家里人传给他的。
奶奶沉默良久,将他抱到怀里,两个倚在床脚,烤着火炉,日头一点点落下去,整个屋子暗下去,他的眼皮也跟着沉下去。
“霖霖,你别哭,霖霖,你快长大……。霖霖啊,你就是我的宝。”
许希霖眼睛发热,再睁开眼,好像奶奶就在身边——那是个多么倔强的老太太,也是个多么沉默的老太太,她后期不大爱睁眼,谁问她什么她也只是指指耳朵表示听不见,那张薄嘴唇,常年紧紧封闭,在昏暗的天地里一句话也不说。
她从不评价妈妈,也不评价夏深深,甚至也不会说爸爸,她只坐在她时代的尘埃里,等待自己肉体消亡,带着一生的秘密埋入土里。
许希霖大了,渐渐发现自己的性格愈加像奶奶,他也可以不问不说,甚至想不听的时候也可以关上耳朵。
父亲出门去了,许希霖慢慢走到走廊的另一扇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旋开门把手而进。
这是父亲的主卧,比自己的房间大了两倍,床也大了两倍,绛紫色的床单,像是铺了满床的夜葡萄,不熄的供龛香烟灯,半遮半掩的墨灰窗帘厚厚压着一片影,熏香半炉已成冷沉屑,没开大灯,只有桌上盛了一盘白色的蜡烛燃着残光,床上除了横竖放了几本书,还扔着少女的粉色睡裙,白色蕾丝胸罩,还有一方小小印有樱花图案的内裤,乱糟糟掀翻的床铺纠结出一个睡过的痕迹……
许希霖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幕奇特的画面:紫色海洋的床上绞缠一老一少,一白一黑的两躯肉体,男人结实的臂膀兜住少女羞红的脸,那双成熟宽厚的大掌在光滑的白肤上游走,坚挺律动的腰臀缓缓起伏,少女娇喘,翘起的腿和扎开的脚丫……许希霖倏然怔住,仿佛无意勘破了个秘密,不免心跳加快,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没在房间,在里间的浴室洗澡,门虚掩,后面一直传来哗哗的水声,许希霖走过去推开门,怕自己吓到她,低声轻轻地咳了一声。
许逸昕出门办完事,顺带去买了点青骨菜和鱼,他最近辞了两个阿姨,原因不外乎是觉得她们做的口味都差点,那一味,唯有一个女人懂,他寻不到,也寻累了。
倪渊华起诉案终于告一段落,许逸昕找了律师,也找了工厂的人,黑的白的都有点,这才把倪渊华镇住。
许逸昕唯有两样警告,一是不许他再回来,也不许他与这边任何人再联系,二是倪渊华必须跟倪夏彻底断绝关系,永远不许出现她面前。
倪渊华起初不服,还想理论理论,但后来拿到了钱又被人暗里修理了一顿这才老老实实答应了。
一个打女人的男人终究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许逸昕没开车,步行走了几条街回来了,进家门,他也是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制造多余噪音,放下东西洗了手,又换上家居服,他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于是轻步上楼,本想去敲许希霖房间的门,但迟疑了一下,他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主卧里没人,但浴室里有,水声里有轻重不一的喘息,许逸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推开那扇门。
氤氲湿气,蒸蒸烟上,水雾中一对儿玉人在浴中紧贴,少年半身裸体,裤子退到脚底已湿半截,而少女则唇红齿白,通体光洁,一双漂亮弧线的裸腿正挂在少年精窄的腰际,两个人黑发齐湿,眉毛眼睛也都淌着水,像塑成在喷泉底下的玉石雕像——水浇过全身,涓涓流动,美丽而艳靡,清纯而干净——
这时,两个娃娃闻声一起回头,那两张交迭的脸,重重影影,好像是池里的一双并蒂芙蓉,娇嫩的脸,青春的面,多么无辜,又多么令人心碎。
少年的目光复杂又艰深,而少女则在一瞬的讶异过后低垂眉目,小小坠坠的下颏微微颤抖,胸前隆起鼓鼓的乳,粉白,鲜嫩,像蒸在笼屉里极欲的水晶肉。
第二章意乱情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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