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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和亲的异国公主8

    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东方宸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出神。
    他的父亲康亲王与当今皇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因而太后娘娘也是他的亲祖母。他自小就受祖母疼爱,幼年时还曾进宫在太后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后来长大了,他父王身体不好,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代为行孝,也会时不时地进宫来探望太后,留在她身边侍奉几日。
    不过,这一次进宫,他还存了点其他心思。
    之前就听闻北域公主要来他们大庆和亲,但那次的宫宴,他因为有别的要事在身,没有准时出席,本来是要晚一点到的,可谁知等他赶去宫里的时候,宴会已经提前结束了。
    后来同其他人打听了才知道,中途原来出了那样的变故。
    静安侯府的沐小姐,之前他在其他宫宴上也见过几次,一直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她的那支剑舞他也曾经观赏过,并且十分喜欢。
    因此从别人口中听到此次的事后,他觉得很意外,下意识地就在想沐小姐是不是被人设计了,才做出如此失常的举动。
    那位北域的公主听起来虽然无辜,可实际上却因这件事获得皇上关注,一举坐上了皇妃之位,如今还颇得圣宠。
    这里头,也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所以他这次进宫来也想借机查探一番,看看宫宴上的事是否是这北域公主故意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攀龙附凤。
    但……
    就他方才在长乐宫偷窥到的床事而言,似乎与他想象的截然相反。
    后宫里的妃嫔通常为了能够怀上龙种,侍寝之时无不极尽缠绵手段,婉转迎合以讨好皇帝。即使心有不满,也决不会像她这样直接表露出不情不愿的模样,就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从此在后宫之中备受冷遇,那便是在自寻死路。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某种欲擒故纵的手段,但想想她宫里那个收受外人贿赂的宫女,又觉得似乎自相矛盾。
    如若她真的有这般心机,长乐宫上下应该早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又怎么会允许宫女在眼皮子底下有这样的行为。
    所以这北域公主,真的如同他打听到的那样,本性单纯?
    十日时间一晃而过。
    柳贵妃要办赏花会的事早就传遍了六宫,顾璃接受了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现实,经过多日的颓废后总算摆正了心态,乖乖地去请了安。
    延福宫那边倒是没有为难她,只让她按时参加花会。
    毕竟人家才是这后宫一众妃嫔中的老大,顾璃顺从地表示自己会去的。
    之前宫宴上发生的事,一下子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莫名成了皇帝的妃子,后面应当要怎么办她都暂时还没想好。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木秀于林的道理顾璃也明白,知道最近自己风头太盛,因此赏花会那天,她谨慎地避免了一切隆重打扮,尽量地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个不太受宠的普通妃嫔。
    然而等到了御花园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原本她以为柳贵妃的这场赏花会单纯只是后宫妃子们的社交聚会,除了她就是皇帝的其他女人。
    结果还有一道贵妃手谕传到宫外,直接把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们也全都请了过来一同赏花。这些人大都是去过她那场宫宴的,哪怕她打扮得再低调,也绝对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反而后宫这边,就只有九嫔位份以上的才得以出席,统共也没几个妃子,都坐在了亭子里。
    顾璃有点摸不准柳贵妃的意思了。
    跟几个位份高资历深的后妃们见了礼之后,顾璃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默默地剥橘子吃。
    左右嫔妃开始讨论这御花园里哪种花最好看,今日又是哪一朵开放得最鲜艳动人。谈着谈着,便有人指着外面正赏花的公子小姐们说:
    “咱们大庆的这些才子佳人们甚少有机会能这样共聚一堂,还盼着他们莫要辜负贵妃娘娘的美意,想寻心上人的可要抓紧了。”
    众嫔妃都笑了。
    “今日若是凑成了几对,回头那得好好地感谢贵妃娘娘这大媒人。”
    难道这赏花会是为了让这些贵族男女们互相相看的?顾璃一边听,手上把一瓣橘子塞进嘴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然而看着柳贵妃一脸笑容接受奉承的样子,似乎是默认了。
    “瞧瞧这些年轻人,正当芳华,就如同这花园里的花儿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是啊,那个穿墨青色衣裳的可是谢丞相家的公子?我这还是第一回见,生得可真是俊俏,怪道京城里称他玉面佳公子呢。”
    “那可不,姐姐别说,我娘家小侄女那是哭着喊着都想嫁他呢!”
    顾璃听到谢良的名字,忍不住侧首看向凉亭外面,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起来有些落寞,站在一枝花桠旁边,不知是在赏花还是在发呆。
    巧的是,她的视线刚刚落在他身上不久,他也抬起头望了过来。
    两人都是一愣。
    谢良看到他思念多日的少女,穿着裁剪得体的宫装,挽着宫妃的发髻,和一群皇帝的女人坐在一起,心里蓦地一痛。
    虽然荣宠,她的神色却不见得有多么欢喜,反而精神还有一丝萎顿,眼睛下方还看得到淡淡的乌青。显然是承幸太多,被男人过度蹂躏后的模样。
    那日在酒楼给孟长毅接风洗尘,隔壁雅间传来的话又浮上他心头。
    作为丞相之子,他这边的消息来源其实要比那些市井之人更加准确真实。据太医院的人说,那日后半夜匆匆地应召而去,并不是为皇帝医治,而是为她。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见到她初次侍寝的时候受了多少苦。
    忍着心里的疼惜和思念,谢良很快又瞥开了目光。众目睽睽之下,长久地凝视着她的方向,也会给她招来话柄。
    顾璃这头恰好也想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也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顺带扫了一眼其他妃子。
    其余几人正谈笑风声,时不时恭维着柳贵妃的衣裳款式多么新颖,头上簪的步摇又多么名贵精致,倒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
    顾璃吃完一枚小蜜桔,又抿了一口花茶。
    这时一个抱着沉甸甸花盆的身影慢慢走进了凉亭,小心地把花盆放下后,笑着给众人福了福身:“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给众位娘娘请安。”
    顾璃意外地抬眸。
    沐华笙?
    想了想日期,从宫宴那天到现在,好像刚好满一个月。所以她是刚被放出来,就立马进宫参加花会了?瞧着精气神挺好的,应该在侯府的禁足期间也没受什么罪。
    “臣女家中山茶近日开得很好,听闻贵妃娘娘要开赏花盛会,便带了过来给众位娘娘一同赏玩。”
    她抱过来的这盆山茶确实正值盛放期,朵朵艳红色的花儿缀满了花枝,看着很喜庆。
    “起来吧。”柳贵妃慈眉善目地朝她微笑,“沐小姐近日身体可还好?”
    沐华笙神情恭敬地答:“谢贵妃娘娘挂怀,臣女一切都好,在家里这段日子也深刻反省了自己,因此今日入宫来,特地想向北域的公主殿下……哦,如今是璃妃娘娘,赔礼道歉。”
    亭子里的众嫔妃都因为她的话把目光投向了顾璃。
    那日宫宴虽然后妃们都不曾参加,然而毕竟在那之后,后宫里就多了个势头猛的新人,她们当然忍不住要去探询一番这位异国公主是怎样被皇帝看上的。
    因此大家也都知道这位静安侯府的沐小姐曾经用剑划破了璃妃衣裳的事。
    沐华笙转了个方向,朝顾璃走了两步,浅浅鞠了一躬:“璃妃娘娘,那日的事情实在是抱歉,臣女并非想要故意伤害娘娘,只是当时臣女代表着整个大庆的颜面,求胜心切,因此出手过激了些,却未曾想……幸好没有误伤到娘娘的贵体,否则臣女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语气诚恳,带着歉意的神情:“还请璃妃娘娘宽宏大量,不要计较臣女的无心之失。”
    顾璃在心中暗暗佩服。短短一个月不见,女主已经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学会用婉转的话来模糊事实这一套了。
    求胜心切,无心之失?听起来倒好像她们一开始就在比武似的,而沐华笙站在大庆的立场,自然不能输给一个异国公主,因此出招凶狠,不小心划了她的衣服,也是完全情有可原?
    她这是欺一众妃嫔没有亲眼见过当时的场景,歪曲事实,还想迫她当众表示原谅吧。
    果然,见顾璃迟迟不说话,旁边一个资历颇深的妃嫔忍不住开口了:“璃妃妹妹,人家沐小姐已经致歉了,你就宽宥了吧。”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妃子像是开玩笑般地轻嗤了一声:“听闻北域人人尚武,又都生得高大壮实,我还当璃妃妹妹也身手了得呢,如今听沐小姐所言,原来并不擅此道。也不知这些年是不是钻研什么别的功夫去了。”
    这话赤裸得,差点就直接说她是在一心修炼狐媚之术了。
    周围几个嫔妃有的掩嘴偷笑,有的觉得这话太粗鄙而皱眉,但没有人替顾璃辩白。毕竟这一个月来她太过得宠,众人多少都有点心思借机煞煞她的风头。
    “好了,都莫要再胡言乱语了,”柳贵妃抬着长长的护甲抚了抚那茶花的花瓣,又看了顾璃一眼,“璃妃妹妹初入后宫,许多事情兴许还不甚明白,若有什么疑惑之处,可随时来我延福宫请教。不过沐小姐的事情……妹妹若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本宫就替她向你讨个人情罢,毕竟她当时也是心系大庆才一时失了分寸。”
    如果说沐华笙只是暗戳戳地颠倒黑白,那柳贵妃这就是明着要把她架到火上去烤了。
    顾璃站起了身,露出一个和善又软弱的笑意:“贵妃娘娘言重了,沐小姐既然并非刻意为之,臣妾也没有不原谅的道理。”说着看向沐华笙,“沐小姐也不必再挂怀,此事不如就此了却了吧。”
    “谢璃妃娘娘体恤。”沐华笙十分感激一般,伸手从那盆茶花上折了一枝下来,“今日赏花盛会,还请让臣女为娘娘簪一朵花,以表感恩之情。”说着走上前来,就准备把那朵山茶戴到她的发髻上。
    沐华笙抱来的这株山茶是纯正艳丽的大红色,而后宫之中众人都清楚,只有正宫皇后才可以用这样的大红,哪怕之前最得圣宠的柳贵妃也从不敢逾越过。
    但北域那边却没有这样的习俗。
    女主这是欺负她一个异族人不知道这种规矩,故意想让她去触怒皇帝?
    眼看着那手就要摸到自己的发上,顾璃偏了偏身子躲开,状似无意地抬臂碰到了沐华笙的手肘,她一个没拿稳,花枝掉到了地上。
    “抱歉……”顾璃抢在她开口表示委屈之前先发制人,“这山茶在我们北域……是不祥之兆,可万万不敢往头上戴的。”
    这是她信口胡诌的,然而这里只有她一个北域人,她既然这么说了,便是怀疑也无法求证。
    沐华笙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但立刻恢复了正常,微笑道:“既然璃妃娘娘不喜欢,那便只好算了。”
    柳贵妃听到顾璃说山茶是不祥之兆,刚才的脸色就冷淡了不少,带着隐晦的嫌弃看了那盆花一眼:“今日御花园的花也颇为鲜艳缤纷,大家也别在这里干坐了,走,一起去瞧瞧。皇宫里的花种类已是繁多,沐小姐这盆山茶,一会儿还是带回去吧。”
    沐华笙碰了个软钉子,略有几分尴尬地应了“是”,低头福身送一众嫔妃先先后后地出了凉亭。
    外面的谢良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忍不住随着那个身影流连。见她跟其他众妃一起走到了各种花树之间,叁叁两两地分散开来,隐约有自己一个人落单的样子,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去,靠近她。
    然而脚下才微微一动,就发现自己差点撞上侧面过来的一个人。
    谢良忙止住了身势,才看清走到自己身边的是刚刚最后从凉亭那边出来的沐华笙。她抱着那盆沉甸甸的茶花,似乎累得气喘吁吁,也赶紧稳住了身形。
    “抱歉谢公子,”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花枝挡住了视线,我没有看到你。”
    谢良退后半步,淡淡地点头:“不要紧。”正准备从旁绕开,又听沐华笙说道,“这花盆实在太沉,可否请谢公子帮我搬到那边角门处?”
    “今日入宫时,侯府的马车就在我谢家马车前面,我亲眼见到你带了丫鬟进宫的,”谢良再好的教养也忍不住皱了眉,“眼下又是惺惺作态给谁看?”
    沐华笙一愣,眼中隐约有了不愉:“谢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红色只有皇后娘娘与皇子正妃能用,你方才给璃妃娘娘簪花的举动是何用心,真当没有人知道吗?”谢良压低了声音,见她露出一丝心虚,更加想起了之前宫宴上的事,“当初你明明就是剑舞不敌她跳得好,恼羞成怒,趁机伤人,刚才在众位娘娘面前却能硬生生掰扯成另一番模样。沐小姐,从前我觉得你作出的诗句气势恢宏、刚直不阿,为人也必定如松柏清兰一般率直正派,原来竟是我看走眼了。”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绕过了她,大步离开。
    沐华笙站在原地,眼里渐渐蓄起了泪水。她心里其实一直对这位清风明月般的翩翩公子怀有好感,虽然她是现代人,但并不妨碍谢良在她眼里看来就是男人中鹤立鸡群的存在。之前作诗画画之类的事情,也多半是为了吸引他的关注,然而今天他却对她说了这样过分的话。
    她继那日宫宴之后再一次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难道她穿越而来,不应该是带着这世界最耀眼的光环么?她在这个世界里过去的十年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不是吗。就是自从遇到……那个北域公主开始,她就仿佛被倒霉星找上了门,接二连叁地丢脸,又大失人心。
    那个女人难道是天生克她的不成?
    顾璃这头独自赏了会儿花,见日光渐盛,热气逐渐涌上来,晒得她头晕目眩,于是就称身子不适向柳贵妃告退,也顾不上众人是否觉得她娇气,听柳贵妃应允了就准备自己回宫。
    她慢慢地走着,逐渐远离了赏花的人群,拐过一个转角,四周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御花园的角门就近在眼前了。
    她正迈着闲散的步子地朝出口靠近,忽然手腕一紧,接着就被人拉进了角门附近的一座假山洞里。
    “啊……”
    少女的惊呼声还未完全出口,就已经被男人捂住了嘴巴:“别怕,是我。”
    “……谢大人?”
    谢良看着眼前慢慢镇定下来的少女,身子退开了一点距离,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公主。”他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不知是叹息还是怅然的语气,“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自从宫宴上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皇帝抱走,他每日几乎都会重复想起那样的场景,一遍一遍地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跑快一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从那以后,他做什么都有一点心不在焉,四皇子几次邀约,包括商讨要事,都被他推脱了。谢丞相对他耳提面命了一番,母亲安氏也几次规劝,但他就是忍不住地想她,想见她,也想知道她眼下在后宫到底过得如何。
    因此这次一接到柳贵妃要办花会的消息,他立刻就准备收拾好了进宫来见她。
    如今见到了,满腹的话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听贵妃娘娘说,今日进宫参加花会的都是未婚未嫁的公子小姐们,”还是顾璃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几分轻松随意,“刚才还在说可能是想做月老,帮你们牵线呢。”
    男人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娇软的声音,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少女停顿了一下,看向他,露出了当初在驿馆初见时的明媚笑容:“谢大人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小姐,一定要告诉我,我现在可以……去求皇上给你指婚的。”
    谢良感觉自己心上像是被剜了一刀,一时情急,忍不住上前两步,把她压在了石壁上:“为什么要给我指婚?你难道不知我……”
    “我知道。”少女用柔嫩轻软的一双小手捧住了他的脸庞,清澈见底的目光不含一丝杂质地望着身前的男人,立刻就抚慰了他的焦急。
    她的声音里是难以言喻的忧伤:“可是谢大人,我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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