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戒严令没多久便解除了,但登基典礼之后便是过年,虽然还在国丧中,宫宴一切从简,但仍然还是要办的,宫里内侍缺了许多,任命双林为御前总管的旨意很快下了来,双林从潜邸那边挑了些,又在宫里原来的人手上添减一番,紧着日子总算将年底宫宴给办了,一切渐渐上了轨道,而楚昭自登基后,就一直忙得完全连用膳都不能好好用膳,前朝事忙,所幸后宫倒是清净得很,贵人很少,除了仍然病着的洛太后,就只有几位太妃住在,嘉善公主,以及先帝留下来的四皇子封了康王,因为年纪太小,由其生母韵太妃养着,再就是寿哥儿了,另外几名潜邸里的伺候过的宫人,位份低微,不过是寻了个日子迁进宫来,集中住在红菡宫里,因此倒比从前还容易伺候些。
双林在宫里忙碌过一段时间,因着他生病,楚昭并不让他操劳,值夜、御前当差这些一应都免了,大部分事大多是英顺和敬忠、慎事几个人跑着,但双林懒说话、精神不济,时时出神的症状依然越来越明显,夜里睡不好,有时候大半个白天就在软榻上睡了过去,饮食用得也少,因为不当差,更是干脆几乎不出院门,慎事敬忠眼看着不太对,悄悄和柯彦说过几回,柯彦也并不敢瞒,开过几次方看着效果不好,悄悄和英顺说了情况。
楚昭在书房里,正在看吏部呈上来的任免折子,新帝登基,自然要提拔一批自己从前用惯的人,这也是惯例了,而之前成宗杀了一批流了一批,提拔了许多新科进士,这些新官们也都才踏入仕途,还未来得及变得老成世故明哲保身,因此整个朝堂基本都是新血,焕然一新,楚昭用着也还顺当。
听到英顺禀的话,楚昭眉头皱了起来,英顺问道:“不然,今晚让傅公公值夜?”他说得含蓄,楚昭却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这时候不行,他知道双林的心结在哪里,这时候他不能碰他,这个时候双林肯定也不想见他。楚昭用手揉了揉眉心,微微吁了口气,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朕记得他在京城也置有外宅,你让敬忠和慎事问了地址,去替他收拾下,按他喜欢的样子给收拾了,让他去外宅歇息休养一段时间,宫里的事情,你这些时日辛苦些。”
英顺微微讶然,迟疑了一会儿道:“宫里和前朝怕是有人会有流言,如今宫里各方盯着呢。这个节骨眼上让傅公公出宫休养,就怕有些小人以为陛下远了傅公公,倒是对他不好。”
楚昭有些不耐道:“他哪里是在意这些的人,平日里多赏些东西便是了,谁敢怠慢了他,你来告诉朕。这宫里闷得很,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出心病的,他又是个心里藏事的人,有什么不舒服也不爱说,另外,叫内造司派人拿了这寝殿图纸来,朕要改改。”
英顺低头道:“是。”
双林得了出宫休养的旨意,十分意外,敬忠慎事更是高兴极了,忙乱着替他简单收拾了一番,很快便给他出了宫,双林从前置办的这外宅在莲英胡同,也很少住,如今被敬忠等人精心收拾了一番,又添了不少物事,住着倒是舒心许多,更关键是出了宫,没了那些规矩在,他当夜果然睡得好了些,一觉睡到天亮,居然没有半夜再惊醒。敬忠他们看在眼里,心里也高兴,忙着去给他买伺候的人、厨师不提。
双林精神果然好了许多,叫人问了肖冈没出镖,便找了日子去同兴镖局,才进了镖局,就已被一个热力的臂膀勾住了肩膀:“崔二公子!”
双林已许久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转头看到一部络腮胡子,吃了一惊,蹙眉推开,那大汉却哈哈大笑起来,双林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李一默,也不知如何蓄了一部胡须,浓眉大眼,一身浅紫貂袍,身上居然大喇喇佩着宝石腰带,几乎闪瞎眼一样的暴发户类型,偏偏因为笑容太好,叫人并不觉得纨绔,反而有着一种风流洒脱劲儿,正是那青楼姑娘们最喜欢的风流豪爽客。
双林看见他便忍不住笑道:“李二当家如何贵人踏贱地,跑来京城了?”
李一默上下打量了他一般道:“崔二公子又清减许多。”一边说一边携了他的手往屋里走去道:“我如今可也是正儿八经有了官职在身了的!崔二公子可莫老是看不起我。”
双林心中明了,知道这次楚昭平叛,李家必然在其中出了大力气,平叛后论功行赏起来,得封了官职,点头笑道:“到底谋了个从龙之功,二当家果然慧眼识英雄,做了一门这般大生意出来,想来李家将来飞黄腾达,便从你这一代始了。”
李一默看他消瘦许多,穿着大毛衣服反更显得瘦弱,比从前的清冷夹了一份荏弱的风情,他多少明白这人是如今刚登基的真龙天子的禁脔,碰不得,但更因吃不到嘴,心里痒痒得更厉害了,因此见着了,总忍不住想要撩拨撩拨:“我大哥叫我这次在京里多走走,多认识些官员,我在这里碰了好些日子,也没个门路,正想请眼明熟悉的人给指点指点,今儿正好碰上二爷,一定得指点我,我知道一家酒馆,有极好的羊羔酒,烤得极肥的烤鸡,二爷今天一定要赏脸陪我喝一杯。”一边说一边便要拉上他往外走。
正好肖冈也迎出来,看到双林被李一默缠住,也忍不住笑道:“可被你逮到一个了,我这实在没法子,早就不在官场混了,京城的水深,还得看二弟了。”双林点头,心里知道李家两兄弟这是海匪出身,半路得了军功洗脚上岸,少不得想要更进一层。只是京里军中各方关系,盘根错节,却大多是勋贵高门,眼高于顶,李家想要融入官场,没人引荐,自然不得其门而入,随便乱撞,怕要犯忌讳,但想要混下去,只靠着如今这点从龙之功,那还是不行的,因此只怕早就候着自己了,反正也正无聊,李家兄弟也算得上是楚昭得用的人,便也没怎么推拒,跟着他们出去,找了副清净座头,叫了几样精致酒菜,果然细细与他分剖了一番京里如今情势,让他们先从谭西云指挥使这头下手。
李一默得了他精心指点,十分喜悦,临行前拉了他的手笑道:“哥哥今日得了弟弟指点,受益匪浅,来日老弟有什么难事不好办的,只管和我说,若是有用银子的地方,也只管和我说。我听说你如今宅子在莲英胡同那边,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段,我在银杏巷儿那边刚置办了一个大宅子,送予老弟偶尔住住,还有几房家人,甚是得用的。”
双林笑道:“我也不过是一些浅见,二当家还是要自己也摸摸门路的好。宅子就不必了,二当家自己住着便好。”
李一默摇头道:“御前总管傅双林的大名哪里不知,有你指点引荐,我这边拜码头也才有人肯接了帖子啊,陛下对你,啧啧……”他看了眼双林俊眉修目,薄唇虽然含笑,却偏偏叫人退避三舍不敢亵渎,心里又痒了一痒,凑近双林低声道:“你问问你崔大哥,当时陛下叫我派了好几个好手,想叫我们混入宫中把你带出来,可惜始终找不到机会,宫里当真难混,我在宫门口那里守了几个月,硬是一次都没见到你出来,听说信也送不到你跟前去。只要你那些时日出宫一次,我就能把你带出海去,没想到你没守到,王爷却成了太子又成了皇上了,现下皇上肯定不舍得又放你出海去了。”
双林想起楚昭那日说的曾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的话,心中一动,问道:“你是早就来了京城吗?”
李一默点头道:“是。”又低声道:“不止我们这一支人手,我后来才知道,辽东那头也有人手进了京……不过和我们这边没有交接,我也是后来才看出来的。”
双林默然,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肖冈按了他的手笑道:“你今儿喝得也不少了,看天色差不多,该回去了。”双林看了看天色,又问了肖冈妙妙那边的情况,知道妙妙已生下个大胖儿子,微微有些怅然道:“这么快时间就过去了,我竟忘了给她准备些礼品。”
肖冈知他这些时日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艰辛,只是安慰他道:“并没什么的,我叫人以你名义给妙妙送了过去的。”双林摇头道:“我迟些给外甥补个礼才是。”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肖冈看双林有了几分酒意,也不放心,亲自驾车送他回了莲英胡同。
双林下了车,带了些微醺之意,感觉到心情甚好,一个人回了院子,慎事上来,脸上忐忑道:“公公,瑞王殿下来了!今天下午就到了,穿得便装,我说您不在,他也并不走,仍是一直候着您。”
第128章 瑞王
楚霄单眉凤眼,穿着青缎滚银边的便袍,坐在花厅里,正端着茶在喝,明明等了许久,却依然优雅从容,丝毫不觉得窘迫,一旁敬忠伺候着,脸上十分紧张。
双林进去要行礼,楚霄已起了身道:“傅公公免礼,小王今日也只是便装出行,实有一事想请公公帮忙。”
双林心里暗暗戒备,毕竟不管怎么说,福王可是实打实在他手上审案的时候审出来的,这位殿下却不知今日来有何贵干了,他一丝不苟仍是行了礼才道:“王爷但有差遣请说,只是如今小的因病,奉诏出宫休养,恐怕不一定能帮上王爷的忙。”
楚霄笑了下道:“早听说公公滴水不漏,谨慎非凡,果然如此,小王还没开口呢,公公就先把话头给堵上了。”
双林拱手请罪道:“是小的不会说话,让王爷不喜了。”
楚霄叹了口气道:“傅公公是如今陛下跟前头一个得意人,如今这事,公公若是办不了,那小王也找不到旁人了。”
双林无法,只好道:“王爷天潢贵胄,言重了,小的万万担不起,还请王爷说说是什么差遣。”
楚霄道:“就是先福王……如今已被废为庶人了,圈在原本的王府里,小王自幼和他在宫里长大,多少有些情分在,如今天寒地冻,听说他在里头生了病,有些不好,想让公公帮个忙,替小王送些吃的用的和药进去,也算尽了我们自幼的情分。”
双林迟疑了一会儿道:“王爷恕罪,先福王毕竟事涉谋反大案,这私下收受传递,到底沾上嫌疑,陛下一贯仁厚,王爷若是担心,不如去陛下跟前求一求,让陛下派个御医、让宗人府安排好衣食,这也算尽了心了,您说……是不是?”
楚霄苦笑道:“傅公公,说老实话,不是看着陛下仁厚,又和楚旼多少有些自幼一块长大的情分,我也不敢出头来和您说这话,若是换个陛下,我自然也是有多远离多远,虽然小王算是个亲王,但这京里谁不知道我算个什么呢,不过是个闲散宗室罢了,如今陛下才登基,日理万机,哪里轮得到小王去觐见?这样的事儿,正儿八经上个折子更不合适,因此小王才想到公公,公公也是自幼在宫里的,自然是知道我们的,只希望公公能在陛下面前递个话儿,无论成不成,小王都感激不尽。”
双林十分慎重答道:“王爷请托,本不该辞,只是如今小的在宫外休养,也未必能有机会面圣……”楚霄面上是撇得干净清楚,双林却知道楚旼与楚霄的关系的,虽然不知道楚霄到底能为楚旼做到什么程度,谨慎些总没错。
楚霄拱手道:“小王听说公公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心肠最软不过,不敢叫公公担风险,只求能有合适的时机,口里超生,好歹提一句儿,成与不成,不过都是他的命罢了,小王都感激不尽……”
双林看楚霄神色,猛然想到自己身上,不由微微有些出神,自己不也是被元狩帝轻描淡写地随意揉捏犹如蝼蚁?楚霄看他面色,起了身告辞道:“如此有劳公公了,不敢再扰,小王先告辞了。”
双林忙起身,亲身将楚霄送了出去,回了房歇下后,心里存了事,反复了一会儿,直到二更才睡了。
第二日不免起得迟了些,却被院子里头的热闹给吵醒了,他起了身问,敬忠笑道:“公公快去看,外头崔总镖头和李大人送了几样稀罕物件来。”
双林披了衣服出去看,果然看到院子空旷地方摆了个极大的浴缸,玫瑰红色,面上却又浮了一层白色,材质似玉非玉,似乎是半透明的石材一般,李一默正指挥人扛进去,指手画脚道:“这门槛得拆掉才好搬进去!”转头看到双林出来,笑呵呵道:“老弟!昨儿听崔老大说你睡不好,这东西我在海外弄的,稀罕得很,据说用来泡澡,睡得好,若是女的用,皮肤还好呢,如今正给你用得上!”
双林走了过去摸了摸那材质,蹙眉想了想觉得前世似乎见过相似的东西,将手指放到嘴里舔了下,果然是咸的,便问道:“是盐矿石?”
李一默看他舌尖在白皙的手指上舔了下,头皮一阵酥麻,再一想到这人若是脱了衣服在这盐缸里泡澡,那不知是何等风情,可惜无缘得见,心里又是遗憾又是垂涎,面上只是笑道:“还是老弟聪明伶俐,多少人看了都认不出,这是整块的盐矿里头挑出来雕成的,听说还是在火山附近的,海外那些蛮子还说能治百病,有些专门在盐矿里挖了来砌成澡池子的,我是不信的,不过听说泡了是能睡好觉。”
双林失笑,这盐浴后世也大多就是炒炒概念,治百病肯定不可能,改善睡眠可能有,消炎杀菌大概比较实在,他笑道:“这东西有人用来做成灯盏,据说可使空气清新,不过大概也是扯淡的多。”
李一默道:“我说呢!不过看着稀罕,海船也放得下,当时就弄了个回来,想着若是哪时候买不到盐,这么大的每天敲一块下来,总也能吃个十年吧!就怕被人打成私盐贩子。”
双林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李一默看他笑了心里又是极为熨帖受用,又上前涎着脸讨好道:“我那里还有好些稀罕物……”肖冈已是看不过去了,拉了双林道:“行了别理他这惫懒行货,他是想骗你去吃饭,听说还邀了雷恺大人,那个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没你,就靠他,请不到,你也不看看我二弟瘦成这样,他是奉旨出宫休养的,可不是给你做苦力来的。”
李一默摸着鼻子尴尬笑道:“老哥,你给我点面子成不啊,人家雷大人也正想着见我们双林老弟呢,说是辽东一别,许久不见了,听说我能请到大驾,前边还傲慢得很,后来简直是拉着我的手笑成一朵花了……一个劲和我说当年和傅公公在辽东如何如何同生共死守城顽抗啊,怎么怎么感情好来着……非要我一定要请到他,说是前头递了帖子,全都给拒了。再说了,我府里可真有些看头,我看双林这也不是身子上的病,一准儿是宫里规矩大闷出来的,出来休养,自然是散散心多看看才好,我有养了一个舞乐班子,跳得极好的天魔舞,还有各种海外酒水,老弟肯定喜欢!”
双林听说雷恺递过帖子,看了眼慎事,慎事忙道:“公公出宫休养,确实门上接了不少帖子,但陛下原说让公公好生清静休养,那些俗务少理些,之前也和公公提过,公公也说不想见客的,所以一应都推了的。”
双林点了点头道:“雷大人到底是三妹的公公,下次还是和我说一声。”又和李一默道:“我到底是个内宦身份,大张旗鼓交接外官太招摇,私底下小聚小聚也还罢了,大人如今是官身,自己也当注意,省得将来有人说大人讨好内官出身,为人不屑……”李一默却有些不满道:“我李老二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一是一二是二,老弟什么人物,他们也配说长道短?我李老二就是要和你交好了,就是借了你的力了,为什么非要遮遮掩掩?”
双林为人面上很是凉薄疏淡,与人交往一贯不太亲近,之前不过当他活宝一般消遣取乐,听到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心下微微讶然,看了他两眼,含笑不语,肖冈这些日子见多了他这四处撩拨男女不忌的样子,也不理他,却拉了双林到一旁悄悄说话道:“我昨晚送你回来,后来顺道去了附近一家店办了点事,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家胡同出来个人,恍惚是那瑞王,他找你做什么?”
双林疑惑:“你认识瑞王?”
肖冈迟疑了一会儿才到:“当年福王化名和我交好的时候,他也出来过几次,冒了个别的名字,见过几面,泛泛之交吧……”
双林想了想道:“福王……那事坏了以后,被圈在王府里,听说如今病了,瑞王和他有些情分,想让我在陛下面前递句话,照应照应。”
肖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论理,这事儿我不该插嘴,只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位当年虽然是瞒着身份和我交好,却到底没占过我便宜,若是不知他身份,还是觉得他人很是不错的,而且后来我们借着他云南那边的线,我们同兴这边,也赚了不少,如今他这般,我也不敢说什么,若是……若是能帮一把,叫他在里头不那么难过,也算是积点福,还了他当年的那点人情也好。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想,或是想得哪里不周到的,或是你开口不便的,那也就当我没说过,不管怎么的,还是咱们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双林看他脸上为难的样子,笑着安慰他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别的关节你不懂,或者也是我多想了,若是真没什么,带个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肖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也难,那可是贵人,都说什么伴君如伴虎……若是真的有机会,能有个什么法子让你长长久久在宫外的倒好了。”
双林心里一片温暖:“知道大哥待我用心。”
送走了李一默和肖冈,双林自己寻思了一阵,先叫了敬忠去问宗人府打听下楚旼的近况。
晚点敬忠回来道:“听说福王是不太好,好像是过年的时候染了风寒,虽说宗人府派了太医看,终究是个罪人,开了药大概没什么用。福王身边又没王妃,那些服侍的人想必也不经心,病得听说有些沉重——听我那老乡说,其实宗人府看管的官员也不知道上头想怎么做,也只是拟了个折子上报便完了,想是陛下才登基事多,也没看到禁中批回折子。”
双林皱起眉头想了下,叫了慎事来道:“你回宫去问问,陛下这几日都做什么,哪一日得闲些?”
慎事忙道:“公公问得可巧,今天一大早陛下叫冬青带了盒龙涎香过来,说是点了能让你睡得好些,我和冬青聊了几句,他说了今儿天气好,因着前些日子嘉善公主吓到了,今儿陛下专门找了时间,带了公主、世子在宫里骑小马散心呢,公公若是想见陛下,今儿应当就得闲。”
双林想了下道:“给我换身衣服,我进宫去看看。”
第129章 渴龙得水
冬日淡淡的阳光洒在校场上,楚昭骑在马上,身前坐着寿哥儿,正哈哈哈地笑着,下头如意正围着马前后跳跃欢叫,旁边嘉善公主骑着一匹小矮马,看着应是岭南贡来的果下马,十分温顺,哒啦哒啦跑得正欢,几个内侍在一旁紧紧跟着,嘉善公主一身骑装扎着双丫望仙髻,满头大汗,在马上也是咯咯地笑着,这一家子倒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赏心悦目。
嘉善公主眉目飞扬,眼睛灵动,倒也看不出智力比常人低一些,之前听楚昭说过,她如今说话已灵便许多,也能和人正常交流了,大概和六七岁孩子差不多的智力,想来当初先皇后付出了极大的精力才让她能和如今一般,乍一看和正常人并没有差别,不过是个天真娇憨些的姑娘。
楚昭抱着寿哥儿玩了一会儿,转头看到双林站在场边,一怔,脸上忽然就溢满了喜悦,立刻就翻身下了马,和寿哥儿说了几句话,将寿哥儿抱给一侧的安姑姑,便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他没许他行礼,低声笑着和他道:“怎么进宫来了?也不让人传一声,要骑马吗?”
双林看了下远处,寿哥儿还眼巴巴看着这边,嘉善公主倒是一个人玩得正欢,便道:“皇上先和大皇子骑马吧,难得有点时间。”
楚昭笑道:“已玩了快一个时辰了,也要到午时了,孩子哪有玩够的。”说着叫了身旁内侍来道:“叫安姑姑送大皇子回去用膳,嘉善公主让她再玩一会儿就让教养妈妈们带回去歇息了,注意些要换了衣服,省得着凉。”
双林看远处嘉善公主,微微有些歉意道:“不多陪陪公主吗?”
楚昭道:“以后日子还多,我想着等天暖些,给她招几个伴读进宫。”
双林点头道:“人选上可要挑一挑,莫要反让公主受了委屈。”
楚昭低声笑道:“我省得,总让她多习惯接触陌生人才好,不然过几年嫁出去,怕要吃亏。”一边和双林往回走,步辇也不乘了,一双眼睛只管打量他,要不是顾忌着后头还跟着内侍,只怕早就去拉双林的手了。
双林被他双眼灼灼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陛下在物色人选了?”他是知道元狩帝临终前交代了楚昭,楚昭无论如何都会上心的。
楚昭矢口不提元狩帝遗命,只道:“雷恺倒是私下和我说过,想为他嫡长子求尚公主。”
双林吃了一惊:“雷缙?”
楚昭点头,双林皱了眉头道:“这人从前还抢过雷云的海东青,怕是人品有问题。”
楚昭笑道:“辽东征狄戎那会儿,他立了不少功,看得出是和雷云想争些长短,不过倒没什么害人的心,世家子弟里也算过得去的了,其他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呢。雷恺也和我说过他从前年轻气盛不太懂事,以后会改……”他看到双林皱了眉头满脸不赞成,笑道:“我也就是一说,你别着急,那可是我胞妹,我开始一听心里也不愿意,但雷恺也算对我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我也没说什么,后来想了想,若是勋贵家庭子弟,必不敢怠慢了嘉善,只会供着她哄着她,只是京里高门,也没什么合适的子弟,若是嫁入寒门,那些士子惯是清高傲气,嘉善天真烂漫的,怕是受了委屈挤兑也不会说,嘉善……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恐怕不会识得人间情爱,总找个知情识趣的才好。”
双林不说话,楚昭忙道:“那雷缙你不喜欢,我肯定不会考虑,你放心好了。”
双林摇头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嘉善公主这般,若是找到的不是真心喜爱她,与她情投意合的,敬着她的权势让她做个菩萨,哄着她让她做个孩子一辈子,也未必就是好的……”他其实心里觉得人生也并非一定要婚嫁生子才是圆满,若是嘉善公主一直是这么天真烂漫,何必非要让她嫁人?这古代又没有什么避孕手段,若是生了子女,也不是是喜是忧,以皇家的手段又不是不能一直供养着她,让她无忧无虑,不过古代人觉得女子嫁人才算有了归宿,有了子孙才有人供奉,观念相差太大,他无意争辩,也就没说。
楚昭顿了顿,说道:“皇家的婚姻,几时又谈过什么情投意合呢。”
双林一噎,楚昭看他表情,心里暗悔失言,忙道:“嘉善是我亲妹,那还是不同的,慢慢找着便是了。”眼看着到了乾华宫,楚昭带了双林进去,摒退了其他宫人,笑道:“我前儿让人改了改寝殿。”说着伸手拉了他的手腕进去,双林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虽然没什么兴趣,仍是陪着他进去走了一圈,看他指点着那些改造过的地方,寝殿后新设了个多宝阁,上头镶着八宝镜,镜上有个机括,推开后却是个夹道。楚昭拉着他沿着夹道往里头转了一会儿,推开一扇门,赫然却是一间厢房,房里床几柜齐全,陈设颇为舒适,虽没什么打眼贵重的东西,床褥帐幔都是素色,仔细看料子却都是上好的棉纱或软丝,家什也是一水半旧黄花梨木,桌上一个天青色花瓶里,供了几枝雪白的芦苇,又挂了一副水墨山水画。
楚昭抿嘴笑道:“你看这里好不好。”双林看了看那床上的枕头,却有些眼熟,那枕头虽然换了素缎面儿,看着却和宫里统一配的又冷又硬的枕头不一,他伸手按了下里头沙沙地颇有弹性,应是荞麦芯,却是他从前睡不惯枕头,叫人定制的,伸手便去开了衣柜,果然看到里头叠着的都是自己的衣物,他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楚昭笑道:“这边前门出去,就是个小院子,我已说了这院子就是御前总管你住的地方,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我让他们添全了。”
也就是说,以后自己住的卧室,其实和楚昭的寝殿是相通的?双林无语了,楚昭看他脸上有些无奈的表情,低了头轻轻亲他的额头道:“你身子可好些了?睡得可好?我今早上叫人送了些龙涎香给你试试看,都说能凝神静气的,也不知又没有点用。”
双林抬头看他虽然满脸笑容,眼里却有着隐藏着很好的小心翼翼,叹了口气道:“我晚上试试看……”将寝殿改造这事先放在脑后,将瑞王来找他的这事说了,又解释道:“瑞王这人心思莫测,藏得深,面上似乎真的只是念着自幼的情分。我倒也不是为了他,只是想着福王到底是你堂兄,如今洛家败势已定,你又才登基,大概宗人府那边的折子未必到了你这里或是没注意,万一真病出个好歹,名声不好还是其次,恐怕你心里过不去。”
楚昭没想到双林进宫原来是为了瑞王福王的事,有些意外,但是不管如何,能让双林进宫来找他,总算有点用处,因此也没反对,只道:“福王那边的案卷,其实后来我也看过,士子们的供词前后不一,多有出入,含糊其辞,而福王除了认罪,也并不说其中细节,那个案子其实大有可疑之处,最后匆匆结案,不是大理寺一贯风格……当时你也参与审理了,应该也知道其中底里,不过,那是父皇定的案子……惠后当初只怕在三郎和嘉善的事上脱不了嫌疑,父皇从福王那里下手,也是存了永绝后患的心。”他顿了顿,没再解释下去,他自幼受到的教育和经历都告诉他,皇权争斗,不进则退,非生即死,福王如今是圈禁,如果当时败的是他,却未必比他好多少,然而在差点被自己父皇杀掉的双林面前,他却莫名觉得说这些话会觉得心虚。
双林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只是抬了头看他,似乎在等他的决定,楚昭本来之前就许久没见他,再见他就已是他受刑之时,之后登基诸事繁忙,又心中有愧不敢见他,如今看他脸上肌肤苍白,受了这些时日的苦,却仍还是眉目清澄,心里又怜又爱,又想亲近他,又怕亲近他,只能控制住自己心里的心猿意马,说道:“我先让柯院使那边派人去好好给他看看病,过几日不是十五吗?你再替我赏些汤圆过去给他,看看情况,再敲打下宗人令那边,叫他们注意衣食,你是我跟前人,下边人察言观色,自然就知道我不想福王死了,他日子也能好过点,至于瑞王心机深沉,你尽量别和他接触了。”
双林点了点头,楚昭伸了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摩挲,双林并没有将手收回去,楚昭便低了头轻轻亲他的脸颊,看他一直没有拒绝之意,动作便渐渐大了起来,双林和他唇舌交接,深吻了一会儿,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被楚昭有力的双手抱着,感觉到他久违深藏许久的热情,不觉也有些动情,毕竟这么漫长分开的日子,他其实也十分想念他,只是造化弄人,一直期待的胜利,差点成为自己的墓志铭,他闭了眼睛感觉到楚昭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急切,这些日子自己是在迁怒楚昭,楚昭待他,其实已尽了力。净室里无人打扰,正是冬日午后安闲时光,帐幔落下,两人在有些昏暗的床帐内,都抛却了自己的身份和所思所想,渐渐迷乱起来。
云收雨歇之时,双林看楚昭身上又添了许多伤痕,伸手轻轻抚摸道:“平叛不是一直都是捷报吗?听说那边都是不堪一击,怎的你又亲自下战场了。”
楚昭餍足后在枕上懒洋洋侧躺着,也不睁眼,伸了手将双林揽着,幸而如今正是年假中,没什么政事要处理,他也不舍得起床,只是轻轻抚摩着他的肌肤,一边道:“那会儿我就觉得满肚子的憋屈,只有战场上能发泄出来……不过也就是看着险,其实并不难,那些藩地养的兵,大多是些花架子,比咱们辽东那边训的兵可差远了……”
双林看他有些伤口深得很,知道他不过是哄他罢了,战场上哪有不险的,不过听他絮絮叨叨,因着前一晚没睡好,被楚昭一番久违的大力折腾下来,腿脚酸软无力,虽然被他手臂紧紧拥着有些憋闷,却也有些贪恋这肌肤相贴的感觉,楚昭身子温度比他高,大冷天的被他拥在怀里,两人彼此心跳声互相呼应,楚昭又在上头喃喃低声说话,教他渐渐便眼皮有些抬不起来了,也不知何时便枕着楚昭的手臂睡着了。
楚昭却一直抱着失而复得的他,用目光贪婪而仔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目,一点都舍不得吵醒他,直到天到黄昏,双林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出宫的时辰,当夜少不得又留在了宫里,楚昭那是渴龙得水,越发得寸进尺,百般疼爱,待到第三日,才心满意足放了他出宫办差。
第130章 重明鉴(番外)
权宦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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