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女生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让她去休息。
女生一走,周围的气氛瞬间又安静下来,裴野再傻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他乖乖地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地假装在玩手机,实则悄悄将这会儿的情况告诉了他爸。
而就在此时,南江楼的一鱼三吃终于送了上来。
三样菜放在两人面前,剁椒鱼头看着红艳艳的,似乎与海市南江楼的相差无几,但当鱼肉入嘴,那股淡淡的土腥味却轻易便在林幼的舌尖爆开。
就这么一口,她便可以完全确认,这不是她鱼塘里的鱼。
眼下能送到南江楼餐厅的鱼都是她替换过水质的,灵泉水养不出这种垃圾品质的花鲢来。意识到这一点的林幼敛下眼眸,遮住了其中的深色。
一旁,裴野早已饥肠辘辘,一时也管不了太多,筷子插下去再放入嘴里,表情顿时一僵。尽管和林幼和平相处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林幼做的饭菜味道极其可口,就算是一些五星酒店的餐也比不过。因此,裴野觉得自己的嘴大概是被养叼了一点。
“不好吃?”
林幼偏头去看少年。裴野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迟疑,不好吃是肯定的,但以他与裴鹤南从小相依为命又没钱过好日子的人设似乎不太符合。
迟疑了一阵,少年冲林幼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好吃的。”
林幼:“……”
林幼只以为这小孩是看在她和南江楼合作的份上给了她一个面子,当即搓了搓他的头发,笑眯眯的说了句:“乖儿子。”
潼市南江楼的味道实在太差,林幼只随便吃了点便漱了口,倒是裴野毫不介意,最后还是被林幼夺走了筷子。付过钱,林幼看了眼小票上的金额,果断将小票塞进了口袋里,随后带着裴野去吃了顿超级香的烧烤。
恰逢此时裴鹤南的信息也发了过来,是裴鹤南的晚餐照,灯光昏暗并不明亮的木质桌子上,一小碗白粥上撒了些咸菜,平淡普通到让人心头再度涌起了心疼感。林幼看看这碗白粥,再低头看看色香味俱全的烧烤,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她没有立刻回复裴鹤南,只是轻轻诶了一声,成功唤来对面正大快朵颐的少年的视线,轻声问了一句:“阿野,你和你爸以前过得是不是很不好?”
裴野愣了一秒。
他完全没想到林幼会在这种时候问他这个问题。
也不知道是夜色和昏黄的灯光太温柔,还是林幼这些天的真心关爱让他心脏微软,少年轻轻点了下头。随即又在林幼鼓励的视线下小声道:“因为我爸的身份不太能上得了台面,所以小时候我俩能低调就低调。裴夫人……也就是二叔的妈她不太喜欢我们,经常来找我们的麻烦,还不给我们吃的用的。”
裴野的亲生父母刚去世那会儿,他虽然被裴夫人强行扔到小洋楼,但那会儿他那个爷爷起码还没死。对方年纪大了身上病症不少,经常住在疗养院,裴鹤南抱着他去闹过一回也算换来了个不错的结果。
结果裴鹤南十八岁那年,老爷子去世了。
自那个时候起,裴鹤南和裴野的日子愈发难过。
裴夫人以裴鹤南十八岁已经成年为由不再支付裴鹤南所需要的生活费,裴鹤南也懒得理会这一家子,带着才六岁的裴野离开裴家主宅走了。裴鹤南高考出色,录取他的学校给了不少奖励,原本按照裴鹤南的本事,想要包揽大学四年的奖学金不过小事一桩,但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在大学时表现得格外懒散。
裴夫人以及裴天元收到的消息便只有一句:因为身体不好,睡过了,没参加考试。
后来他们也没有再关注裴鹤南的成绩。
他们认为这般无所事事、跟混日子没区别的裴鹤南大概是废物一个。
而这四年时间里,裴鹤南和裴野所有的开销都来自裴鹤南被录取时的奖金,因为钱不够多,所以他们用的时候格外省。
裴野敛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神色,“那时候我才十岁不到,我爸看我太瘦了,就给我买了很多吃的,但因为钱不够,他自己每天喝粥。他说学校里的粥一块钱就可以喝很多碗,能喝饱。”
裴鹤南还会买上两个馒头,等中午或者下午什么时候饿了就吃一点。
大概就是因为大学四年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的口腹之欲不重,吃什么都不介意。像今天晚上的白粥配咸菜,也不过是裴鹤南那段日子中最普通最常见的晚餐而已。
林幼听得哑然。
虽说心底早有了想法、能猜到点什么,可听裴野回忆以前那段苦日子,林幼的心脏还是颤了颤,又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下,疼痛中带着点酸涩。
她抿着红唇,轻轻揉了揉裴野的脑袋,温暖的掌心贴着少年头顶,带着温柔的安抚:“没事了,以前的苦都过去了。”
耳边是马路上汽车疾驶而过的摩擦与轰鸣,头顶落下林幼抬手时的暗淡阴影。裴野低垂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将那股酸涩的感觉强行收回去。他都十六岁了,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就哭哭啼啼的。
但他在这般温柔又温暖的氛围中,还是忍不住悄悄说了一句:“其实,如果没有我,我爸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了。”
而且,这些苦,其实都是他爸一个承受的。
他作为裴鹤南的养子,过得已经足够好了。
少年的声音格外低,像极了自言自语,又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有了诉说的对象便忍不住开了口。在所有人眼中,他才十六岁,他的年纪还小,可自他懂事起,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想要替裴鹤南做些什么。
从六岁到十六岁的这十年,对别的孩子而言可能一眨眼就过去了,等以后再提起只会说上一句“那时候还小,我怎么可能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可对于裴野而言,却像极了漫长的半辈子。
裴野愈发觉得自己的眼泪好像要控制不住了,当即脸色大变,赶紧急哄哄地去问了烧烤店老板洗手间在哪儿,拔腿飞快冲了过去。
林幼站在原地看少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拧眉半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在原地等待裴野回来,两人吃完了点的烧烤,才慢吞吞回到了酒店。母子俩分开正要走进卧室的时候,林幼忽的停下了脚步,她偏头看向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眼眶也褪去红意的少年,温和地笑了笑:“阿野,如果没有你,你爸过得或许没有那么辛苦,但一定会很孤独。”
裴野一愣,回过神来时林幼已经关上了大门。
隔着这一扇紧闭的大门,裴野一时无措。
回到房间内,洗过澡,他穿着睡衣裹着被子滚了一圈,头发蹭着被褥变得乱糟糟,但裴野毫不在意。他又转了个身,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裴野觉得可能有半个小时,他忽然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手机给他爸发消息。
…
裴鹤南收到林幼回复的消息时,他正右手撑着下巴,目光懒散地看着微信页面的对话框——和裴野的。
少年说了一句:爸,我入戏太深快出不了戏了。
十分钟后,似乎是见他没回复,直言道:她好温柔,我好爱她。
想了想又赶紧补充:过于夸张了,后面四个字去掉,只保留前面四个字。
裴鹤南无视了这三条信息,打开和林幼的对话框。林幼发来的内容便显得接地气很多:冰箱里还有牛骨汤,我看你很喜欢喝,明天你可以放点粉丝做个牛肉粉丝汤。
裴鹤南指尖一点:好。
林幼又关照了他几句,裴鹤南一一应是。直到后来裴鹤南主动转移了话题:阿野跟我说,你们去了南江楼,情况很不好?
被他这么一提醒,林幼才想起来这事。她本来是打算回到酒店就给陈屹打电话说这件事情,但裴野的那些话让她有几分心神不宁,脑子里一直想着裴鹤南晚上那碗白粥。她揉了揉眉心,终于将裴鹤南父子相关的事情从脑子里拽出来,给陈屹打了个电话。
陈屹听完罕见地沉默了许久,直到林幼再次开口:“陈先生,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让人送过去的鱼,有送到潼市的南江楼吗?”
林幼的语气称不上太好。
海市的南江楼在免费的一鱼三吃活动推出来以后,又碰上松竹饭店自讨苦吃,最近生意红火,可以说看得其他老牌餐厅都眼馋得要命。
林幼也是第一次跟人合作,原本信心满满,但谁能想到一来潼市南江楼,一盆冷水瞬间从她头顶浇下,心里头那点挣到大钱的愉悦立刻消散无形。
挣不到大钱意味着他们一家人没钱花,到时候又要过上拮据的日子。听过裴野嘴里的裴鹤南过得多么凄惨,她便想绝对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林幼不由得蹙眉:“陈先生,还在吗?能给个回答吗?”
那头的陈屹也一脸的无奈:“抱歉林小姐,这次是我的问题。我可以保证你送过去的鱼肯定也送到了潼市。”
因为京市和潼市距离海市都挺近,所以大显村鱼塘的那些鱼便被优先送了过去。
可现在……
陈屹揉了揉眉心:“不敢瞒林小姐,潼市南江楼的负责人是我舅舅的儿子。林小姐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陈屹舅舅的儿子。
难怪了。
家族企业就是这点不好。
林幼猜想陈屹多半也是知晓他那位表兄弟是个什么货色,所以才会在她的询问之中连反驳都未反驳一下。林幼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应下了:“既然如此,那就辛苦陈先生了,我希望我们的合作是共赢的,您也该知道若是再有一个李兴智,对南江楼的危害会有多大。”
陈屹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等反应过来又不免有些好笑。
刚才林幼说这番话的语气和她老公真是相差无几。
害得他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学生似的。
挂上电话,扭头时对上妻子充满关心的眼眸,陈屹便将林幼提到的事情完整叙述了一边,随后又叹了口气道:“我那个舅舅就不像话,生出来的两个儿子也不像话。要不是我妈当初哭着求我,我也不至于把潼市的南江楼交给他们打理。”
赵姿琪身为陈屹的老婆,显然对那一家子有所了解。陈屹那个舅舅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生下大儿子后安分了没一段时间。后来又和别的女人搞出了个小儿子,小儿子今年也就二十五六岁,一天正事儿不干,跟个混球似的。
想着,女人面上的嫌弃毫不遮掩,她伸手狠狠拍了一下陈屹,表情颇有几分不善:“幼幼跟你做生意是看得起你,你也看到海市南江楼的改变了,你最好识相一点,要是把事情搞砸了,你就滚蛋吧你。”
陈屹:“……”
赵姿琪:“听到没啊?”
陈屹无奈地笑着:“听到了,老婆大人放心吧。”
他知道林幼的话是有道理的,当初一个李兴智就差点把南江楼搞烂掉,如今那一家子……破坏能力比起李兴智强多了。
南江楼好不容易起来,近段时间看到南江楼的好消息,他那位已经白发苍苍的奶奶即便躺在病床上也一直在笑,絮絮叨叨地和陪护说着南江楼以前的风光。
*
第二天上午林幼早早起了床。
清晨的日光温暖却不耀眼,也没有热辣到让人承受不了的程度。
她离开餐厅去附近的小巷子口转了两圈,买了两个鸡蛋煎饼回家。小摊子上的东西比不上餐厅,但有种别样的美味。裴野推开门见到这鸡蛋饼,眼睛都亮了。
“给你加了两个蛋,要是不够吃我这儿还有面包。”
裴野咬着蛋饼,含糊不清地喊着:“够了够了。”
吃过早饭,林幼和裴野便去了片场,影城的六号棚完美复刻了医院的各种设施设备,此刻空荡荡的走廊内阴风阵阵,一想到这里即将丧尸密布,裴野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林幼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很快便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裴野找到了那位昨天聊得来的龙套演员,林幼也与化妆师细细讲述着画丧尸妆需要注意的几个点,结果交流还未结束她的肩膀就被一只手轻轻戳了一下。
林幼回过头,只见白杭表情一脸凝重地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意思——好像有点一言难尽,又有点同情和心疼。
但林幼觉得,前者是对她的,后者好像不是。
果然,白杭举起了手机怼在林幼的面前,后者眯起眼一瞧。
吃瓜姐妹:有网友爆料,昨天晚上在京市某拳击馆看到了林幼老公,是的,他在拳击馆打工[震惊我全家.jpg]
“什么?在拳击馆打工?”
“我草。明星老公还用打工的?这他么也太接地气了吧?”
“嘶……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老公脸色真的很差,感觉马上就要病倒了。”
“说多少遍了,别在老公前省略‘林幼’两个字!!”
“这不正常人行为吗?你们老公不用上班吗?林幼老公也在上班啊。”
“嗐,之前看林幼老公的长相,又听说他身体不好,我心想他只能当个小白脸,没想到这么自强不息!努力生活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的!!”
“草。突然一碗鸡汤入肚。林幼老公都在努力工作,而我却在上班摸鱼,真对不起我老板……但既然都摸了,想必老板应该也不介意我再摸会儿叭。”
又是母慈子孝的一天呢!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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