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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

    温廷泽远离镐京之后没有往东,当年在匪寨遇到池方,他推断和他有关的地方应该与之不远,池方告诉过他,他去见过“故人”,而这么多年他并没有出过海,或离开他太久,那他的故人显然在大周境内。
    一路往当年地去,沿途陆续有了他的通缉令,都画得五大叁粗,非常符合民间想象的温大帅。但和温廷泽本人没有任何关系,起初温廷泽还会带着斗笠避一避,后来发现靠这画像能指认他才有鬼,于是开始光明正大赶路,且毫无忌讳到处打听四方神。
    探听之后温廷泽发现,此道虽然稀稀拉拉且传在众人口中各有不同,但已经遍布大周各地,不得不防。
    于是他休息时,便拿笔墨写下一封封信,寻机会寄往曾经的明亲王府,他和周誉少年时约定过一些通信暗号,只有二人知晓。
    策马疾驰有十日,温廷泽才靠近目的地,那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他把马放走,坐在树荫底下吃光身上的干粮和水,温廷泽底子好,再加上一路不忘多吃多补,此时身体恢复很快,他拍开始衣服,背好行囊,之后的路只能靠双脚去走。
    舟字崖的暗牢不见天日,每日只有一次水和吃食送来,池方伤得很重,前叁日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送东西的人以为他不行了,白梧不许人碰他,所以没人敢给他喂食。
    到了第四天,蜷缩在角落的池方动了动,他渴极了,挣扎爬到铁栏杆边伸手去够水,可拿不动碗只能把手沾湿,再放回嘴边舔。
    他的伤口结了痂,有的地方开始发痒,有的地方依然痛,不知道白梧有没有给他处理过,池方沾湿了嘴唇,又趴在地上缓劲,头脑越清醒,疼痛就越是剧烈。
    终于他又能动了,再次尝试挪动水碗,碗被拖动,和地面摩擦出响声,就在快要移到眼前时,池方没有控制住,手一抖把碗掀翻了。
    水顺着地面流到他面前,和着地上的污泥,池方看着眼前的脏水,突然使力把自己向后推,远离那摊污水。
    粗糙的地面磨破了他的刑伤,池方毫不在意,他突然抛弃了自己的所有的装模作样,蜷缩起身体,他再也抵抗不了孤独和恐惧,他不想变成尸体,在这里慢慢腐烂变成白骨,他想念温廷泽,和他在一起所有美好的时光,他又懊悔那些时光,没有放开身心去爱他。
    他又睡过去,睡得十分难受,在感觉到一丝光线之后,池方再次醒过来。
    这里没有窗户,怎么会有光?池方半睁开眼睛,却见墙壁一角有个洞。
    大概是他的动作拉扯地上的干草,让那个破洞露了出来。
    池方试着坐起来,饥饿让他没有一丝力气,试了许多次才能靠在墙边。
    他把洞拔开了些,洞口有丝丝缕缕的风,吹在他手指上,池方张开手去感受自由,暖风也像一个人的手,轻轻拢住他。
    不知坐了多久,送吃食的人又来了,池方连忙掩盖掉洞口,他今日才看了来人一眼,发现这人的双眼只有两个洞,居然是个瞎子?
    瞎子放下东西就出去,他来去熟络,看来是长时间在此地。
    池方这次顺利拿到吃食,太久没吃东西,他咀嚼吞咽都困难,吃了一半,就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躺在地上休息,突然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
    是小动物嘤嘤叫的声音。
    池方回头,见那个洞里有东西在钻进来,但它卡住了在原地挣扎,池方恢复点力气,挪过去分开干草。
    是一只小狗。
    见到池方,它挣扎更厉害。
    池方伸手摸了摸,小狗的毛卷卷,摸着十分舒服,池方突然笑了,他觉得这只小狗很像一个人。
    他摸了一会,想办法把狗推出洞,但狗头卡住不能后退,池方只能试着拉他,好在这样可以,小狗脱困之后就不怕池方,他攀着池方的腿冲他摇尾巴,池方把小狗抱起来,费力举到面前,小狗的眼睛圆溜溜,咧着嘴看起来在笑,池方盯着它看了许久,最后扯了个笑容喃喃唤道。
    “温廷泽。”
    记得有一次自己骂他狗,被他按在床上好一顿收拾。
    池方自嘲这种时候还浑想,他放下小狗,本就不多的力气也耗尽了,池方继续躺在地上,望着逃不出的暗牢,想再也见不到的人。
    小狗还靠在他身边,不时舔池方的脸,又跳到他的水碗边去喝水,吃他剩下的饼。
    池方看着它,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温廷泽…被自己刺伤了…漫无边际的海洋,靠那一支烟火,会有人来救他吗?还是说他流了太多的血,根本没有醒过来去放那支烟花?
    当时…当时自己还有别的办法吗?…假如…假如…是不是可以不伤他?
    池方在这些日夜里强迫般复盘渔船上的事情,他控制不住往最坏的结果想,又拼命告诉自己温廷泽一定大难不死。
    “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
    他想起温廷泽曾经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这么相信过这句话。
    他能来救救自己吗……
    突然他放开手,满脸泪痕的眼睛大睁,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他紧抓住自己的手腕,摸到缠着的布条时,又瞬间松懈。
    池方擦掉眼泪,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就好…不要来找自己,不要到这种地方…看自己这幅样子……
    他安慰自己,又控制不住心脏抽痛,他把小狗抱过来,从洞里推出去,拿干草堵住洞口。
    黑暗卷土重来,池方蜷缩起身体对抗恐惧。
    高楼里的气味越来越难闻,白梧却完全感觉不到,依然留在顶层,榻上尸体发胀,大概是里面开始腐烂,有人扣门,白梧没传,那人等了半刻后推开了一丝缝隙,尸体的味道让他作呕,但生生压制住,半张脸堆着笑道。
    “主人,奴可以进来吗?”
    白梧瞥了一眼:“回来了?进。”
    来人推门入,他头上扎着布帽,另外半张脸被垂下的黑布挡住,班艄的年龄与白梧相仿,不同于白梧依然俊秀的脸,班艄就显得年老许多,他佝着背走到白梧身前道。
    “主人,船陆陆续续回来了,客人们过些时日都会来。”
    “好。”
    白梧心不在焉,班艄偷看了眼床榻上的尸体,犹豫半日后道。
    “主人…趁时日还不长,您…您不如把他和神女一道……”
    他还没说完,白梧的眼睛就扫了过来。
    班艄连忙跪下,他感觉身前白梧盯着他,班艄在心里骂自己多嘴,何必惹这个疯子?!
    所幸白梧这几日情绪不佳,没心思处置他的多事,只听他冷冷道。
    “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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