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岁月长,温廷泽翻了无数的高山,索性此地并非荒无人烟,山匪清剿干净之后,曾经住在这里的山民都陆陆续续回到家中。
温廷泽得以一路打听一路走,但住在此地的人们并不能认出绢布上所画的地方,他坐在山泉边喝水休息,一边对接下来的行程犯愁。
山泉两边的小道草木齐整,还有一道蜿蜒向上的小路,看来此地有人居住,温廷泽歇得差不多时,忽见对岸小道间转过来一个老翁,挑着两捆柴悠悠往下走。
老翁在深山遇到人,看他装束只当是猎户,点了点头问好,就放下柴在泉边坐下。
温廷泽本来要走,见了人便掏出绢布,向老翁打听,老翁眯着眼睛看半晌道。
“肘子崖?”
他有些口音,又思考许久后道:“妹听说过这地方啊……”
温廷泽向老翁道谢,正要收了画继续赶路,老翁却喊住了他,要他再拿出图纸给他看。
“这个地名没听过,但这个图有些眼熟啊。”
温廷泽感觉有希望,急切道:“您知道?你快想想。”
“莫急莫急。”
老翁苦思冥想,终于道:“哦!”
“是皎皎峰。”
“皎皎峰?”温廷泽疑惑重复。
“这里的山脉,只有皎皎峰上有石碑。”
老翁指着远处道:“你看见那条河没有?沿着那条河走,你会看见一座山,往深山里走就能看见。”
这么多日子,温廷泽终于有了线索,他谢道:“多谢老丈!多谢老丈!”
“诶你等等。”
老翁站起来喊住温廷泽:“那地方不好找,今天又这么晚了,我看你挺急的,不如跟我家去,明日一早我领你去。”
温廷泽找池方的心情急切,又不想麻烦老人家,于是谢道:“这太麻烦了,老丈,我这人也走南闯北过,没问题的。”
“诶娃娃年纪小,那座山和这里不一样很险的,你进去会迷路的。”
温廷泽犹豫,山里长居的老人确实更了解地形,他考虑片刻后道:“那多谢老丈。”
“无妨,我也要进山采药的。”
于是温廷泽主动接过老翁的柴,跟着他回家,一路走到月亮升起,二人才到,老翁舀水生火做饭,月亮下的木屋升起袅袅炊烟。
木屋在山顶,从这里能俯瞰这片山脉,白光洒在山脊上,被风一吹,叶片的反光盈盈如星。屋子里种着许多花,养了几只鸡和兔子,老翁煮了粗茶和烤饼招待温廷泽,温廷泽谢过,二人同坐在灯笼下。
“老丈,你一个人住山里?”
温廷泽咽下饼问道。
“是啊,我老婆子去年走了。”
“那孩子们呢?”
老翁点起水烟:“打仗战死了。”
温廷泽一愣,下意识问道:“跟着谁打仗?”
水烟吞吐间老翁皱眉想了想:“叁年前在江南,跟着…我说不上来,都是大人物吧,以前的世道不好,到处闹土匪不是?”
温廷泽点头,老翁看不出悲伤,温廷泽把饼吃干净,撸起袖子准备帮人家把柴劈了。
老翁回头见他能干,笑着问道。
“你怎么一个人进山?打猎?”
温廷泽含糊得嗯了声,木桩在他的斧子里四分五裂。
“家里还有什么人呐?”
“老娘,还有…妹妹和妹夫。”
老翁点头:“挺好挺好,有媳妇了吗?”
温廷泽砍柴的手顿了顿。
“有。”
他一边回答,一边抬斧子继续。
“离家出走了。”
老翁一脸过来人的样子:“你进山是为了找媳妇吧?”
温廷泽默认,老翁吸了口水烟,看着远山问道。
“什么样的媳妇会往山里跑啊…”
“为啥走啊?”
“……大概是他家里人不同意…把他带走了,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温廷泽开始码柴。
“你连媳妇住哪都不知道?”老翁问了一个直戳人心的问题,又道:“皎皎峰确实有人住,只是人不多。”
温廷泽问道:“您和他们接触过吗?”
“没有,那里是天险,我没有下去过。”他想了想又道:“你这么能干长得也不错,还跑这么远来找她,她一定会跟你回家的。”
温廷泽抬头笑道:“是啊。”
老翁吐出的烟被山风吹回来,吹迷了他的眼睛,他听温廷泽缓缓道。
“我以前很忙,要到处跑,他也跟着我跑,我还以为他愿意跟着我走,就是跟我好。”
“他有些过去,可我从来没有问过,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以为我不应该过度干涉这些。您说,其实我是应该问的吗?”
“那要看她咋想。”
“他似乎想让我知道,又不想让我知道。”
老翁听得云里雾里,又吸了一口道。
“很复杂嘛。”
柴码放整齐,地面也扫过,老翁给温廷泽收拾了临时住的地方,让温廷泽早点睡,明日醒来就走。
温廷泽去屋子后面冲水,一转头,却看见了自己的通缉令,他被满络腮胡的大汉吓一跳,心道地方官连荒山野岭都贴,用力都用在这种地方,难怪正事那么拉胯。
在路上他只是装作凑热闹看过几眼,没有细看,而此时没有旁人,温廷泽有些好奇,放下水桶叉着腰仔细看自己的通缉令。
“画得真难看啊,只有头发画对了。”
他喃喃说着,脑海里回忆起在船上时,张昆一行人编排他的话,那时候池方虽然不参与,但显然很爱听,他难有笑意,只有在温廷泽倒霉的时候高兴。
一定是因为很爱我。
温廷泽从头到尾都坚信这个原因,此刻同样如此,他笑了笑,但只是一瞬,远洋中的阴霾依然纠缠着他。
第二日一早,一老一少就出发了,老翁带了许多干粮,说皎皎峰要走四日才到,温廷泽却让老翁带一点就行,他可以打猎。
于是二人只带了些许吃食,轻装上阵。
有老翁带路,搭伴而行互相帮衬山路也变得好走,温廷泽打猎也是好手,毕竟猎物比猎人容易许多,也遇到过野兽,但老翁经验丰富,在观察到痕迹之后就带着温廷泽悄悄避开。
这中间下了一场雨,二人在山洞里躲避,山雨倾盆,树林里雾气弥漫不知道会下多久,温廷泽不时望天,老翁笑他太想媳妇儿了。
雨终于停,绵延的山间两个人的身影若隐约现,在不远的深山,画卷上的景象逐渐浮现。
白梧真的给池方捡了条狗,天天在池方的床边哼叫。
可池方只能垂下手去碰一碰它,白梧给他的伤药副作用很大,喝了解药依然难受,况且他每叁日会来给池方抹一次,抹完就把他丢在这,第二日给解药,如此反复,池方的情况比在暗牢还差。
白梧的折磨没有停止,他要池方示弱和臣服,这世间所有四方神的信徒都臣服于他,只差池方。
小狗的舌头湿漉漉,舔得池方好受了些,屋子外有些喧嚣,舟字崖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来到他的门外,和看守交涉后推门而入。
祝衡提着灯笼,他如今的装扮和船上大有不同,衣衫洁白纹路复杂,身上的饰品镶嵌淡色宝石,十分华贵。池方认出,曾经商音和白梧也穿这些。
祝衡放下灯笼,在桌边倒了水,把池方抱起靠在他身上,喂他喝水。
池方渴了许久,喝干了两碗水。
“多谢…”
他说完又有点咳,祝衡给他顺着气道。
“你何必呢?我听来的人说,侯爷被通缉,看来他脱险了。”
从祝衡口中听到确切的消息,池方更放心,祝衡让他躺好,压低声音继续道。
“你想再见他,也得养好身体才行。”
池方缓缓道。
“怎么…养…”
祝衡叹了口气道。
“你明白我意思的。”
祝衡要他向白梧妥协,池方闭上眼睛道。
“白梧让你来的?”
祝衡笑了笑。
“我说我试试劝你,相识一场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池方见他神色很正常,看来还没有被送给谁,他犹豫着问道。
“你为什么和他合作?”
穿白衣不束发的祝衡模样有些天真,眨了眨眼睛道:“你应该知道我家里的情况,那时候…我想寻死…恰好碰到白梧,他说可以帮我报仇,前提是我来舟字崖。”
“他帮你杀了…所有海盗?”
祝衡点头。
“对。”
池方笑了笑,他看着祝衡。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灭门案的一员?”
祝衡呆愣片刻,池方的话像毒汁,逐渐蔓延在他心里,他不可置信,问道。
“他…为何?”
“因为你。”
“我?我有什么…”
池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道。
“似男似女又非常漂亮的脸,世间难求,这是四方神让人信服最要紧的一环。”
祝衡觉得只凭脸就让人癫狂未免夸张可笑,但他随即回想来舟字崖的男男女女看自己时的表情,再加上白梧的为人处事,池方的话又真了几分。
“我会让自己好起来…”池方又道:“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祝衡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他点头道:“那就好,还要喝水吗?”
池方摇了摇头,他往地上看去。
“帮我它抱上来。”
祝衡俯身抱起小狗放到池方身边,池方见它就是钻进暗牢那只,他摸着小狗的毛把他抱进怀里。祝衡显然不能久留,又因为池方的话有心事,说了几句就离开,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的池方道。
“再帮我一件事…”
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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