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林自从知道谢以云因为送他那份糕点而被扣押在紫烟宫后,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托人找关系,好在真和出宫逍遥的师父联系上了。
师父动用他在宫里最后一点人情,要把这两个徒弟接出来。
正所谓福祸相依,谢以云以为自己倒霉到头了,结果这件事反而成为她出宫的契机,她忍住心里的激动,解开布包,颤抖着手,撒一些在自己总是好了又裂开的伤口上,有些刺痛。
这点刺痛反而提醒她活着的事实,她被关在一个紫烟宫太久了,知觉差点麻痹,需要找回点做人的感觉。
谢以云很珍惜布包,只用了一点点药,又把布包藏了起来。
没两天,之前那个面相温和的宫女又出现了,可一直没机会和谢以云接触上,直到朱琰又一次“大发慈悲”地赏赐她一盘食物。
宫女如法炮制,给谢以云递了一张纸。
谢以云像吃了定心丸,手上紧紧抓着那张纸,等到夜里,将纸张展开看,言简意赅——九月七日,丑时,西宫门,不用担心出不来紫烟宫,到时候绿柳会帮你。
绿柳就是这个帮了她两次的、面善的宫女,丑时在子时过后,那时候朱琰熟睡,谢以云能拥有短暂的自由,要逃出皇宫就要趁那时候。
谢以云掰着手指一算,不到十日,她就能摆脱这个可怖的人。
人一旦有了盼头,这日子再怎么难也能忍了,谢以云继续忍着,很快到九月六日。
这日下午,朱琰忽然说:“趁暑意没过完,去赏荷花吧。”
朱琰说去就去,一群下人簇拥着朱琰,去在紫烟宫的碧水湖。
碧水湖离碧云阁不远,小亭里挂满轻薄的纱幔,晚夏的风吹来,纱幔摩挲之间,格外凉快,湖面上残荷两三支,朱琰面向湖水站在栏杆旁看湖,他穿着女式的衣裳,宽袍大袖,飘飘然,那张姣好的面容颇有欺骗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谢以云默默收回目光。
她不恨朱琰,朱琰是这种身份,她恨不起,她向来知足,能活着见到希望就好,亦或者说,她这人很吝啬,谁对她好她会永远记在心里,犹如师父和小林子,谁对她不好,她吝于留太多情绪。
她会抱怨自己运气不好,会气自己的境遇,但不会对朱琰分出另外的情感。
突然的,朱琰拔下他手上一个玉镯子,往湖里一丢,在安静的湖面砸出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
他斜斜倚靠在栏杆上,说:“本公主的镯子掉了,来个人取上来。”
下人们没人敢说话,谁不知道碧水湖深?何况镯子是公主自己丢下去的,分明就是公主要找事。
乍然之间,谢以云眼皮突突地跳,她种不太好的预感,大着胆子抬头,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绿柳,她心中的预感更甚。
果然,下一刻,朱琰指着一个宫女,命令:“你,下去捡起来。”
谢以云紧紧攥着手,朱琰指定的那个宫女,就是绿柳!
第二十八章
被发现了,一定被发现了。
谢以云倏地抬起头,朱琰虽然是让绿柳去碧水湖找镯子,但目光还是看向她的,她面颊发紧,一阵阵胆寒。
她拼命回忆什么时候露的馅,是上次绿柳给她递信时,还是有没有可能是她躲在踏脚上读信时……
不对,脑海里有什么在快速略过,一切回到第一次和绿柳接触,她偷偷摸摸拿到那纸包的时候,也只有在那一次,朱琰才突然丢个碗下来。
那天,朱琰具体说了什么,谢以云已经记不清,但是她还记得的是,他当时冷森森地说要砍她的手。
对,从一开始朱琰就知道她拿到那封信,却一直没说明白,甚至他肯定知道信里的内容,所以等到九月六日这天才突然发难!
谢以云一张小脸煞白,她耳朵内一阵嗡鸣,心砰砰跳得像擂鼓一样,谢以云只是个普通人,一想到后果忍不住大慌,而绿柳已经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福身:“是,殿下。”
绿柳是老宫女,再有一年就满二十五岁,能离开皇宫,她本可以不用淌浑水的,之所以答应帮助谢以云和王剑林,完全是因为曾承情于他们师父,并且愿意报恩。
谢以云看着绿柳淡然的神情,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要快点冷静下来,好应付接下来的事。
她知道朱琰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而事情的真相与谢以云猜测的大致无二,朱琰早在她们做小动作时,就已经知道,毕竟他在睡梦中都能感知杀意,这两人未免小看他。
在最开始察觉阉人偷偷收起纸包时,朱琰是暴怒的。
一霎之间,他甚至要当场挑明情况,然后,把逾矩的阉人的手,齐齐整整砍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在看到阉人带着祈求的神情时逐渐消减。
这阉人不男不女,哪哪都不好,但一双眼睛够招他喜欢,这就足够了。
因为这个眼神,朱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被糊弄过去。
他想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反正阉人在他这般监视下,最多是接一点别人的消息,不可能把他是男子的事传出去。
至于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稍作调查,朱琰就一清二楚,阉人这是准备来一招金蝉脱壳。
朱琰冷笑不已,真是养不熟的狗,他朱琰没有杀他已经是恩赐,居然还想逃跑?
朱琰利用长公主的身份探查西宫门,原来九月七日丑时,有一大批宫中的建筑旧物要送出宫,绿柳就打算安排接应的人,让阉人躲上那堆废料,但出宫哪有那么容易,大太监还买通运废料的人,还在宫外准备了接应……所以,他比绿柳和谢以云清楚他们的计划。
捋清一切后,朱琰从一开始的震怒,到后面回过味来,只觉有趣。
他太久没遇到这种能让他打起精神来应付的事了。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小阉人觉得能逃离他的掌控呢?
很奇怪的是,不同于以往,他没有暴虐,而是多出一个更加恶劣的念头,他要让阉人满心满眼地以为自己能离开紫烟宫,然后在临了时,一击击碎他的幻想,让他知道想那么轻易就离开紫烟宫是不可能的。
是啊,有什么比把一个人的希望碾压在脚下,狠狠踩碎更有意思呢?
他们再怎么忙碌、再怎么小心翼翼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其实都是蝼蚁,都是跳不出如来掌心的孙猴子。
朱琰就带着看戏的心态,看着这条狗目中的光芒越来越盛,而如今
朱琰侧过头,对地上的谢以云勾勾手指,说:“过来,近一点。”
谢以云咬住颤抖的牙关,慢慢爬过去。
朱琰一挑眉头:“本公主允许你站起来。”
谢以云抬眼看着他,确定他不是在逗弄她,于是抓着栏杆上的雕花,慢慢撑起自己膝盖,这么久的跪趴以来,她只有晚上膝盖才能休息,换掉长期维持一个姿势,她膝盖很是酸软,久违的感觉恍若隔世。
她本来并不高,但是再怎么矮,也不会低到狗那样的视野,当再次站起来时,视野骤然变宽变远,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大。
这个世界这么大,为何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为何她要面对这个可怖的人。
谢以云来不及埋怨,便看碧水湖里一个倩影在水面中划动,正是已经跳下碧水湖的绿柳。
她在朱琰丢下镯子的地方游来游去,可是偌大的湖面下水流暗涌,湖又格外深,镯子早就不见踪迹,找它无异于大海捞针,就是抽干整个碧水湖,也不一定能找到镯子啊!
谢以云紧紧盯着绿柳的身影,替她捏了一把汗。
找不到镯子,又没有朱琰的命令,绿柳只能在湖水里泡着,饶是体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水中畅游太久。
渐渐的,绿柳划动的身姿显露出疲惫,看得谢以云整颗心都揪起来,绿柳是被她连累的,都怪她,在拿信的时候太自以为是,以为能躲过朱琰,千万没想到朱琰会这样设计他们。
回想绿柳温和的笑意、怜悯的眼神、轻柔的动作,更让谢以云喘不过气来,在紫烟宫唯一对她好的人,还有一年就能出宫了,怎么能被她害死。
她回过头看着朱琰,目露着急,朱琰靠在栏杆上,笑眯眯的:“想求饶?”
他眼尾微微上挑,若是女子又媚又艳,然而作为男子,他没有媚色,只有一种浓烈的戾气,叫他周身围绕着挥之不去的威慑。
谢以云被他的眼神一瞅,膝盖快撑不住身子,她两腿打颤,就想跪下去,只能用劲抓着栏杆,力气大得瘦小的手背都暴出青筋。
她声音沙哑,说的话断断续续:“求、求求长公主,奴才求求长公主放过绿柳姐姐……”
这么动容,好像心神俱裂。
朱琰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从他把小阉人当狗以来,小阉人倒是很有骨气,一个求字不曾说过,但这个绿柳不过就是牵线人,值得小阉人为她开口求饶?
说不准小阉人是看准人家想当对食。
朱琰恶意地揣测他们的关系,只是莫名其妙的,又有种异样的情愫冲撞着他的胸腔。
过去,他曾被人求过很多次,有跪在地上狠狠磕头的,有涕泗横流的,甚至还有当场尿了裤子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情愫,只觉得烦躁,无一例外把他们送去黄泉。
如今,这好像是第一次在被求时,除了暴虐的杀意外,有别的东西干扰着他的思考,这种陌生的感觉直叫朱琰皱起眉头。
后来,他知道这种情愫叫“心软”,只是到那时候,所有的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自然这是后话,当下,朱琰勾起唇角,说:“你不想让她淹死?只有一个办法。”
谢以云睁大眼睛看着他。
朱琰本来想的是,猫逗耗子的游戏在这一日结束,是时候取走小阉人的命,直接用匕首割开阉人的脖颈,让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地上,这是他最钟爱的美景。
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手肘抵在栏杆上,手掌撑着下颌,修长的手指搭着脸颊,指尖点了点,徐徐开口:“第一个办法,结局是紫烟宫放你走,不再为难你。”
谢以云惊诧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在紫烟宫简直是灾厄,做梦梦到离开紫烟宫,都能让她美得笑醒,现在,朱琰居然亲自这么说!
一句话就说中她梦寐以求的事。
她冷静思考,这个结果太好了,但她不糊涂,开口问:“条件呢?”
朱琰笑了:“条件吗,你就这么看着那宫女死在碧水湖里,等她一死,自然就会兑现这句话。”
但是如果以云选择第一种办法,他照样会让她死,反正,他不遵守承诺,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在这宫里,最不能信的就是上位者的承诺。
谢以云闭了闭眼,小声问:“殿下,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朱琰一愣,又缓缓笑起来,他还以为小阉人会毫不犹豫选第一个,那好,他笑着说:“第二个选择,她上来,你跳下去代替她找镯子。”
要么绿柳被淹死,要么谢以云被淹死。
只有傻子才会选择自己死,朱琰笃定,小阉人知道条件对等后,即使心里还存着一点善意,也会泯灭。
用别人的一条命,换一生的自由,这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
朱琰不曾相信过别人愿意舍命,所谓舍命,不过是利益的交换,就是他母家在战场拼杀,也是为了博得朝堂的一席之位。
他太清楚了,所以自以为能掌控小阉人的选择。
却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这种不人道的选择,让以云脑海里的系统也火了:“穿越局居然会选这么变态的男主,以云你别选,我们强制退出这个世界,我会和穿越局那边报备一下这个世界出现的异常情况,责任不会落到我们身上的。”
只是强制脱离后,会有很多后遗症,最坏的情况,可能会逼得一个世界被永久封锁,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假如真的封锁世界,以云在乎的不是对穿越局总系统的损失,而是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所有人都会被一笔抹去。
她是穿梭在世界间的穿越者,但对世界来说,它们有自己运行的体系,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是鲜活地活着的。
察觉到以云的想法,系统说:“达成最坏情况的概率微乎其微,你不用担心。”
微乎其微,也是会发生的,正如他们以为最开始能躺着完成这个任务一样,意外还是发生了。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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