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转瞬即至, 不知不觉,睦儿就快满周岁,而我回长安也快两年了。
这些日子, 李昭一直没有回家, 他在忙曹氏案、处理勤政殿还有各种朝政。
其实这也好,他需要一个人和一段时间, 从这事里彻底走出来,冷静下来, 想一想睦儿中毒事的关窍, 琢磨一下日后该怎么走。
帝王的路, 比我的路更复杂、更艰难。
他没来, 却时常打发胡马过来瞧我们母子。
自打那蛊虫取出来后,睦儿身子日渐健壮, 沉了很多,再也没发烧,便是连哭都很少见。
胡马逗睦儿时, 与我“闲聊”。
素卿听闻杜老在汤泉行宫给睦儿治病,请求李昭, 说杜老乃天下闻名的杏林圣手, 璋儿身子素来孱弱, 请杜老给璋儿瞧一下。
李昭淡淡拒绝了。
说杜老擅长的是千金小儿科, 皇后莫急, 朕心里也记挂着璋儿, 待杜老长子杜仲来长安后, 伺候朕的空儿,慢慢地也给璋儿调理。杜仲当年是侍奉先帝的,医术不输乃父。
李昭都这么说了, 素卿就算再不满,也只好作罢。
回宫后,李昭日日召幸宝婕妤,为表恩宠,还封宝婕妤那半岁的儿子为少阳君,赐了个宅子,应承过两年会给她父亲张致林一个爵位。
李昭心疼皇后身子,说宝婕妤年轻体健,又是你妹妹,闲时给宝婕妤教教怎么打理后宫,分担下你的辛劳。
宝婕妤也是个会来事的,日日过去给皇后请安,哭诉:她刚刚小产,身子还未彻底恢复,陛下正当盛年,龙精虎猛,毫无节制地索取,有一回将她弄得流了一床血……她也不敢拒绝,只是小声哭,陛下瞧她可怜,倒是退了一步,不再搓磨她,却让她用嘴……唉,真是没法说出口,还请堂姐劝劝陛下,妹妹实在受不住了。
胡马说,素卿当即气得剜了眼宝婕妤,次日头疼,免了宝婕妤的请安,并派人给宝婕妤送去《女诫》《女则》,让宝婕妤好好抄几遍,莫要学那狐媚子的路数,没得坏了陛下清名。
听到这话,我摇头笑笑。
这宝婕妤果然是个伶俐人,等着瞧吧,日后还有乐子呢。
因给睦儿治病,我没有心思打理酒楼和丽人行。
酒楼那边,莫管事是个妥当人,按时给我送来账本和分红。
后面我把阿良派了出去,同莫管事一起去看酒楼分铺、装饰、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招收厨子伙计,还像之前那样,给鳏寡孤独也留了些活计,等一切弄好后,估摸要在十二月底开业。
而丽人行这边呢。
燕娇真的很能干,这姑娘太厉害了。
不仅作坊、大小铺子管的井井有条,而且行事彪悍狠辣。
她同我当初的路子一样,从长安大小教坊司、秦楼楚馆入手,往这些销金窟里里推生意,并且“厚着脸皮”,找旧日的闺中密友、家族至交好友,大量地推货物。
这丫头与同行谈起生意来,或媚或娇或泼,一旦认准了,非要拿下不可,赵管事的名头如今在长安大得很。
她很快就攒够了当初我赎她的三千两,要给我还,我没要。
我让她自己留着,看有什么想要的,给自己添置,女人家,一定要自己手里有东西,或房产或田地铺子,看着给自己置办些。
燕娇哭着跪谢了我,说这辈子也难报我的恩情。
这三千两,她并没有全部给自己用,拿出大半,先是重金请了从宫里出来的调香师傅,后给我新弄个香料生意,主要做日常焚的各种香料、香炉、原料、藏香和道香等,最近她在筹备着看铺子、买原料、招伙计。
剩下的银子,她给自己买了个宅子,并且找到教坊司的宋妈妈,狠狠哭诉了番,又花了笔银钱,请宋妈妈用自己的人脉,从内狱帮她把母亲、嫂子等人弄出来,一家子住进她的小宅院里,重新过起日子。
真挺好的。
我希望燕娇能忘了过去的不愉快,日后高高兴兴地活着。
……
今儿十二月初一,我带着睦儿去广云寺上了香,给这小子和他爹爹求了平安符,随后让护卫们带我去了四姐那里。
恰好,如今快到年下了,不用去学里读书,礼哥儿和鲲儿都在。
这对表兄弟正在院子里玩投壶,见我来了,一左一右簇拥着我,一个叫姑妈,另一个叫姨妈,嘴甜的要命。
我让这俩小子去车里搬燕窝、猪脚、乳鸽和各种补品药材,随后一人给了一吊钱,让他俩拿着买零嘴儿去。
四姐住的这个小院不大,胜在安静雅致,下人们也忠心老实,有几个还是我高家的旧仆。
我抱着睦儿,轻手轻脚地走进上房。
屋中地龙烧得暖,桌上搭着洗好的尿布,四姐此时正坐在炕上,她后背垫了床被子,腿上盖着厚绒毯。
她刚生产罢,还未完全恢复,身子稍显臃肿,可即便素面朝天,依旧娴雅标致。
因坐月子,她穿得厚实,头上戴了防风的暖套,腿边躺着个小婴儿。
“你怎么来了。”
四姐瞧见我了,面上一喜,忙要下炕,笑着嗔道:“你怎么把睦儿也带来了,这大冷的天,没得冻坏了他。”
“你快别下来了。”
我笑着进屋,扭头,让阿善和几个护卫守在外头,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抱着睦儿,快步走到炕边,将食盒放到炕桌上,给睦儿脱鞋子和外头那件厚袄子,轻拍了下这小子的屁股:“找姨妈去。”
随后,我将身上穿得披风脱下,抓了把皂豆,在水盆里洗手。
四姐瞧见了,嗔道:“都这么大人了,还随便碰凉水,也该好好保养着。”
“哪那么金贵了。”
我笑笑,走过去,抬腿坐到炕边,将食盒里的炖盅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这些是催奶的猪蹄汤、鲫鱼汤,还有给你补气血的鸡汤,里头加了好些珍贵药材,你为了我家小子冒险催生,可是得好好补一下。”
“哎呦,这么多东西,你这坏蹄子要把我撑坏呀。”
四姐掩唇笑道:“前些日子老孙把杜太医请到我这儿,给我诊脉,听杜老说,他给你开方子调理身子,怎么,你这是准备再要一个?”
“是准备要。”
我叹了口气,看向睦儿:“我怕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万一哪日我和他爹爹不在了,起码有个兄弟姊妹照顾帮扶他,就像咱们姐弟三个,相互照应着过日子。”
“也是。”
四姐坐过来,打开猪蹄汤,捏着鼻子喝了口,看向熟睡的婴儿,笑道:“我生这个其实也是这个缘故,礼哥儿本就是庶子,家里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十几岁,又和他不亲,有个自己骨血相连的亲兄弟帮衬,日后我也能放心些。”
说到这儿,四姐噗嗤一笑:“这话千万不能和我的二小子说,否则指不定怎么恨我呢。”
“等着吧,等你家老二长大后,我偏就告诉他。”
正在我们姐俩说笑的时候,我瞧见睦儿爬到婴儿跟前,好奇地打量着婴儿,扭头看我和四姐,眨巴着眼,小胖手指自己:“宝宝。”
“对呀,这个弟弟和睦儿一样,也是宝宝。”
我笑着给他解释。
“呦。”
四姐惊诧道:“睦儿居然知道我家小子和他一样都是宝宝,这孩子才九个月吧。”
“他现在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话,也能听懂我说的一些话,看懂我生气还是高兴。”
我掩唇轻笑,心里的骄傲和得意遮掩不住。
“寻常孩子,也就在一岁左右才慢慢说话,你家这个也忒个别了。”
四姐啧啧叹道,她斜眼看我,笑道:“不过也能想来,他爹娘就不是寻常人。”
忽然,我瞧见睦儿身子探过去,拍打婴儿的脸。
四姐眼疾手快,立马将这顽皮的坏小子揽在怀里,轻轻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佯装恼了:“不能打弟弟,再打,姨妈就生气了。”
睦儿咯咯甜笑,小手抓他姨妈的下巴,忽而扭头看向我,哼唧了几声,小嘴一嘬一嘬的。
“饿了?”
我笑着问。
睦儿听见我的话,眯住眼,假哭了几声。
“真是个鬼精灵!”
四姐抱住睦儿,俯身亲了几口,随后将自己的衣裳撩开,揉了下乳,凑过去。
睦儿这小子抱住就吃,口里还发出嗯嗯和咽奶的咕咚声。
四姐摩挲着睦儿的身子,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小人,忽然倒吸了口冷气,冲我笑道:“这小子还咬人,怪疼的。”
“还说呢。”
我摇头一笑:“他把两个奶娘的血都咬出来了,他爹爹没人的时候直骂他,虎狼似的小子,长大后肯定凶神恶煞的,我紧着说了句,估计没一个姑娘敢跟他。”
四姐指着我笑:“你们俩呀,都不说点好的。”
正在此时,院中忽然响起阵脚步声,紧接着,我听见礼哥儿清脆的声音:“爹,舅舅,你们回来了呀,姨妈带小木头来了,正跟我娘里屋说话呢。”
“知道了。”
孙御史沉厚的声音响起,训斥:“都十三岁了,还成天跟个小孩似的玩,没得把鲲哥儿也带坏了,你们俩念书去,晚上我要考。陛下隆恩,不拘一格选取贤良,放宽了取士标准,只要是贤才,身上微有残疾也可科考,眼瞧着日后荫蔽子孙这事会缩减取消,所以你们也别一天到晚偷懒侥幸,凭自己真本事去博个功名,挣一份前程。明年加开恩科,到时候你们俩也要把卷子做一遍,我瞧瞧你们策论写的如何,若是不好,可要重重受罚。”
听见这话,我扭头看向四姐,手放脸边,低声道:“我还没见过四姐夫这么凶过。”
“是要凶些的。”
四姐放下衣裳,笑道:“因有恩荫,那些豪贵子弟从出生就有官做,你姐夫常说,这些人仗着家世,不思进取,肚子里没一点墨就敢做官断案,和蠹虫没什么两样,而真正饱学之才被排挤在官场之外,如此下去,迟早会毁了国家根基。”
说到这儿,四姐压低了声音:“我家那两个嫡子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老孙而今发狠了,要好好栽培礼哥儿和鲲儿,让他们多向袁大相公学,以后即便做不了国之栋梁,当个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也是好的。”
正在我们姐俩说话间,孙御史和八弟一先一后进来了。
孙御史笑着给我点头见礼,脱下暖帽,先过去瞧了眼自己的老来子,后看向睦儿,站在炕边,拍拍手,张开双臂:“好孩子,到姨夫这儿来。”
睦儿从他姨妈怀里挣扎着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住他姨妈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娘。”
这一声娘叫的,把我们几个都逗笑了。
我扁着嘴,佯装恼了:“真是有奶就是娘啊,我可不要你了。”
睦儿听见这话,忙爬向我,坐到我跟前,甜甜一笑。
我把这宝贝蛋子揽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抱着他认人,指着八弟:“这是舅舅。”
然后转身,指向孙御史:“这是姨夫。”
孙御史笑着张开手:“来,姨夫抱抱。”
睦儿眨着眼,吃小手手,忽然一笑,头埋进我的脖子里。
我轻抚着他的背,笑道:“这小子害羞了。”
孙御史拈须微笑,给我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六妹你来,姐夫同你说几句话。”
第1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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