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镜眼睑一颤。“四十多人?”他沉声道,“犯下如此大案,合该上报刑部,进行通缉悬赏,朝廷怎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呃……”姜小乙抿抿嘴,小心道,“听说,他提前买通了当地衙门,这事被压下去了……”
肖宗镜牙关微紧。
旁边的戴王山抠抠下巴,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仙人台上,崔疍长鞭一甩,鞭声如同雷电,震耳欲聋。周围人呼的一声,纷纷后撤。崔疍朗然一笑,冲台上的那位空手的擂主道:“在下惯用此鞭,烦请阁下也选个兵器吧。”那擂主回头取刀,刚转过身,身后一道劲风!他心下一惊,以为崔疍偷袭,猛地回身防卫,不曾想崔疍只是原地甩了甩鞭子,只因他灌入真气,鞭子抽出的风更为猛烈,才使人迷惑。
擂主回防之时,劲道没有掌控好,脚下一绊,差点给自己摔个跟头,连忙稳住下盘,将将站稳。
这么一扭,姿势难看,尚未出招,先出了个丑。
下方崔疍的弟子们哈哈大笑。
崔疍故作疑问:“阁下这是何意?难不成以为我崔某人会行背后偷袭的小人术?”
擂主脸色涨红,大骂了两句,一挽刀锋,朝崔疍劈去!
崔疍舞起九节鞭,风雷震荡,两人缠斗到一起。崔疍善使巧力,而且脚下功夫扎实,擂主屡屡发动攻势,想要近身,却接连受阻。他们之间始终拉开一丈远的距离。擂主气急,咬紧牙关,鼓足真气冲上前去。
崔疍一鞭横向抡来,擂主向上高高一跃,同时高举钢刀,大喝一声,准备当头劈下!崔疍冷笑,身子一抬,手上借着寸劲一提一压,气力鼓入长鞭,鞭子上如同滚过一股浪,速度奇快,传之尽头时,鞭子尖猛地向上一弹!
擂主眼睛一眯,判定自己的刀砍下之前,就会被鞭子刺穿下颌。他果断收手,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避开锋芒。虽然躲过致命一击,但是仍是被鞭子尾刮到手臂,流下血迹。
崔疍收了鞭子,冷淡道:“阁下负了伤,还不早点下台医治?”
擂主啐了一口,道:“这么一点浅伤算得了什么,咱们再来比过!”
崔疍神色蔑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继续吧。”
言罢,他们再次交战,崔疍还是以守为主,拉开距离,与之缠斗。
打着打着,姜小乙这桌上的几个高手,都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戴王山懒懒道:“原来如此……”
他说完不久,那擂主突然停止动作,猛吸了几口气,呕出一口血,僵硬倒地。
这时,观战的大伙也发现问题了。
“鞭上有毒!”
有人上台检验,叫道:“没气了,人死了!”
众人哗然。
崔疍倒是一脸坦荡,对台下道:“我刚已提醒了他,受了伤要早点下场医治,他非要以卵击石,逞匹夫之勇,有此下场,只能自担责任。我的兵器带不带毒,走什么路数,都不重要,青州的规矩大家都清楚,只有四个字——胜者为王!”
“师父说得好!”崔疍的弟子们再次带头起哄。
崔疍又冲台下抱了抱拳,道:“在下不日即将前往武楼,挑战东海神剑的弟子!待鄙人获得武者令牌,会在城中开设武馆,到时还要仰赖诸位捧场了。”
掌柜的叫人清了仙人台,面对尸首,他半点慌张也没有,明显这不是这擂台第一次闹出人命了。
而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只是短暂惊呼,很快就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热烈讨论起来。大家都适应了这样的事,没人在意死者,也没人质疑崔疍用毒,在潜移默化之中,城里所有人都接受了青州城内这种“胜者为王”的思想。
掌柜的甚至还去恭喜了崔疍,转头问台下。
“可还有人挑战崔爷?”
无人应声。
毕竟刚死了人,震慑还在,而且明知道他武器淬毒,自然没人愿意主动上去送命。
肖宗镜看着被伙计抬走的尸首,眉头愈紧,戴王山看他脸色,蓦然一笑。
“肖大人,这种天人共怒的杂碎,下官最擅长处理了。”他微一侧目,坐在曹宁右手边,一个身材瘦高的人站了起来。这人面相怪异,颧骨很高,下颌奇长,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活像个无常鬼。
此人名叫金永,姜小乙对他的了解不算多,只知道他是密狱的行刑手。
不过,光这一个了解,就足以说明很多事了。
戴王山懒懒道:“此地规矩你听到了?”
金永垂头:“是。”
戴王山笑道:“此人罪恶滔天,不能让他死得太轻松,务必要尽兴。”
金永:“是。”走向仙人台。
肖宗镜听到戴王山这番嘱咐,断然道:“站住。”
金永停下脚步,戴王山以为他不信任金永的身手,说道:“请肖大人放心,我的人定能为大人出口恶气。”他看向金永。“来,跟肖大人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金永披着一身厚厚的黑袍,垂至地面,遮住了整个身体。听见戴王山的问话,他把衣袍开了个缝,袍子里面缝得全是小口袋,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兵器,都是刑讯逼供的把件。他说道:“属下会先点了他的哑穴,让他不能开口认输。”又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剪子,森然一笑。“然后属下会用这把剪刀,剥他的皮。”
戴王山自豪介绍道:“我这个属下,剥人皮有一手,能以最少的刀口,剥掉最大块的皮,到最后一整张不断开,可供收藏。”
肖宗镜厌恶道:“够了!”
他站起身,戴王山看他这架势,似乎想要亲自上台,不由道:“肖大人请三思,您亲自上台,若是身手被有心人瞧了去,可有打草惊蛇之危。”
肖宗镜对金永道:“你这袍子脱下来。”
金永一愣,还是按照他的命令,脱了袍子。肖宗镜披在身上,他从饭桌上捡了一根剔牙的杨枝,拧了几下,里面分出数根极细的木杈,肖宗镜拿出一根,攥在手中,大踏步走向仙人台。
台上,掌柜的以为没人要来挑战了,刚要宣布结果,忽然一道黑影飘到台上。肖宗镜扔给掌柜的一锭银子,冲崔疍道:“请赐教。”
崔疍打量肖宗镜,这一身厚厚的黑袍将他整个身体都挡住了,根本看不出什么。崔疍皱眉道:“烦请阁下先取个兵器吧。”
肖宗镜:“兵器就在我身上,开始吧。”
崔疍冷冷注视他,猛一抖长鞭,想要远处试探。只见鞭子犹如一条灵活的银龙,角度刁钻,抽向肖宗镜的头部。
肖宗镜压低身形,脚下灵活应变,躲掉几次攻击。他有意钝化自己的动作,扰乱呼吸,加上身法大多藏匿在黑袍之下,堂中之人都看不出什么,只觉得他运气很好,每次都将将躲过攻击。崔疍的弟子们不时发出遗憾的怒骂,叫喝声越来越大,给师父助威。
全场只有崔疍察觉出不对,他毕竟走南闯北很多年了,经验丰富,知道肖宗镜还未尽全力。他不敢大意,越发凝神专注,运气真气,鞭子抽打之下,如崩云裂石,空气之中竟发出滋滋声响!
离擂台较近的几名看客都察觉自身皮肤收紧,寒毛竖起,像被雷电劈中了一般。在强烈的真气灌注下,长鞭急速舞动,看客视线中的画面甚至有刹那间的扭曲变形,实是令人震惊。
只有姜小乙这一桌,面对崔疍如此惊艳的绝技,仍然面不改色。
戴王山看了半天,呵呵一笑。
“花里胡哨,百无一用,民间怎么到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话音方落,崔疍再一次抖臂,使出了与前擂主对阵时制胜的那一招。肖宗镜也像那名擂主一样,向上一跃——只不过,他跃起的高度远远超过前擂主,鞭尖弹起时,他刚刚跃至最高点,位于崔疍头顶。崔疍抬头,上方的肖宗镜将袍子解开,向外一抖,黑袍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坠落下来。崔疍心道一声糟了,再想躲避,已是不及。
肖宗镜先落地,左手抓住崔疍前襟,拉得他脖颈向前,不能逃脱。紧接着,黑袍落下,将两人全部罩住。肖宗镜屈身躲在袍子内,右手在他肋下一拍!崔疍感觉一股钝力顷入体内,登时真气紊乱,差点破了功。
肖宗镜一掌打完,披着袍子重新拉开距离。
崔疍捂住肋下,疼的是呲牙咧嘴。
不过,他也只当这是一次普通进攻,完全没有料到肖宗镜这一掌只是个幌子。
肖宗镜凭借这一掌,将藏在手中的那根极细的杨枝杈打入了崔疍体内,刚好停在章门穴上。此杈虽小,却能止住气血流通,无形之中冲击肝脾内脏。如果及时察觉,逼出此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肖宗镜这一掌使的是正宗外家排打掌法,虽不至于内伤,但表皮全部红烂肿胀,热辣辣的疼痛让崔疍彻底忽略了内部那小小的不适。
下面崔疍的弟子骂道:“不要脸!还用袍子罩人!”
其他弟子也附和道:“没错!见不得人的东西,有本事脱了衣服打!蒙个斗篷在那玩杂耍呢你!公平对决看我师父两鞭子抽死你!”
肖宗镜叹道:“的确,在下只会点耍猴的把戏。”
弟子怒骂:“你骂谁!”
既然已知对方必死无疑,肖宗镜不欲再行折磨,他淡淡道:“不知阁下还要不要继续?”
弟子们总觉得崔疍处于上风,拱火道:“师父与他再行比过!他没几招了,师父必能胜他!”
但是崔疍清楚得很,肖宗镜仍然未尽全力,他疼的满头是汗,硬是挤出一个笑来。
“你都使出这么滑稽的招数了,看来是十分想赢。君子成人之美,今日就算你胜了吧。”说完,转身下了台子,在弟子们的簇拥下离去了。
掌柜的上台,询问台下众人可有再挑战者。大家热闹看够了,无人应答,掌柜的与肖宗镜一番祝贺,笑道:“这位爷,您赢了擂台,今晚您那一桌便由本店做东了。请您移步后台,将彩头带走吧。”
肖宗镜本想直接离开,听他说完,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随他过去了。
后台摆着三个箱子,五颜六色,满满当当,都是些奇珍异果。
肖宗镜问:“哪个是徒良果?”
掌柜的从下面拎出一个土黄色,浑身长满了尖刺的物体。随他拎起,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肖宗镜不禁问道:“这东西当真能吃?”
掌柜的道:“当然了!把外面这一层剥掉,吃里面的果子,香得很呐。”
肖宗镜半信半疑,道:“我只要这个就可以了。”说完,拎着果子走了。
他回到桌旁,戴王山拱手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神不知鬼不觉杀掉恶犯,为民除害,此等巧思,下官真是拍马难及。”精明如他,自然明白肖宗镜的手法。
肖宗镜解开外袍,还与金永,他看了一圈,凝眉道:“人呢?”
众人一愣,跟着环顾左右,这时才发现一个问题。
姜小乙不见了。
第71章 均衡,处在万物之间。
肖宗镜看向戴王山。
戴王山也是一头雾水, 刚刚擂台,肖宗镜难得自己出手,他看得津津有味, 还真没注意到姜小乙什么时候人没了。
不过, 虽然人没了,肖宗镜也没有特别担心。他清楚不太可能有人在戴王山身边“劫”人, 应该是姜小乙发现了什么,自己走了。
肖宗镜环视一圈,最后道:“先回去吧。”
他们一行人回到典当行。
肖宗镜猜的没错,姜小乙的确是自己离开的。就在肖宗镜上台没多久, 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擂台上的时候,她却看到了角落里发生的另外一件事。
与热闹的仙人台对比,这件事太不起眼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想与角落桌子上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说话, 但是没说几句就被富商身边的侍卫轰走了。整个过程非常快, 喝口水的功夫就结束了。
然而,那年轻人临走之前看了富商一眼, 然后环顾四周武者,那眼神里的恨意, 令姜小乙胆寒。
是时,肖宗镜与崔疍战得正酣,姜小乙却莫名被这年轻人吸引, 跟在他后面离开了玉仙阁。
出了灯火辉煌的大门, 四周冰冷凄清。姜小乙向旁一看,那年轻人正在弄一辆推车,上面装有一些木料。这年轻人的右臂似乎有残疾,贴在身侧, 使不上力,弄得十分辛苦。姜小乙走过去道:“小兄弟,我帮你吧。”
年轻人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跟他说话,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姜小乙。他年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却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皮肤黝黑粗糙,脸上和手上都是干裂的纹路。
“你是谁?”他问道。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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