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庆抽完香烟上楼来，进门笑道：“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
    他在五斗橱上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空调，滴滴滴地调整着温度。
    汪美丽问：“你不是戒烟了吗，哪里来的香烟？”
    林国庆说：“有时候给前门后门发两根，儿子的车进进出出，停在外面，都要他们帮忙关照的。”
    汪美丽点点头：“那我多给你三百块零花钱。”
    林国庆问：“家里还有多少钱？”
    “干嘛？查我账？”
    “我就问问。”
    汪美丽抽了两张纸巾擦汗，然后在手里叠了又叠，说道：“儿子一分钱也不要我们，三十几万养老当棺材本足够了，我们每个月还有退休金，你还有公积金没动，但要是全拿出来想买好一点的房子，连个首付都不够。”
    林国庆说：“当年你要是不同意拿钱给我家里的人看病，我们早就把房子买好了，都怪我没本事。“
    “瞎说什么，我从来没后悔过，我们成成上大学，他们条件不怎么好的，还拿着红包上门来恭喜我们，亲戚之间就要互相帮助的，都是一家人。”汪美丽说，“弄得像唐志明跟他两个姐妹那样拗断，有意思吗？”
    林国庆说：“我们跟儿子讲，以后再正式见面什么的，就去他家里，不要来这里。”
    汪美丽擦了擦眼角，说：“这是肯定的，跑到这里来，坐也没地方坐。”
    林国庆坐到妻子身边，把她揽在怀里说：“快了，动迁后，我们就去住大房子，买电梯房，不让你再爬楼梯。”
    汪美丽说：“那更要发胖了，这条裙子再差口气我就塞不进去了，晚上这么好的小菜，我都没敢多吃。”
    林国庆满眼欣赏：“一点都不胖，好看死了。”
    汪美丽含笑轻轻嗔了句，从冰箱里拿了汽水和老公一起喝，说道：“我看了一晚上，觉得晴晴那小姑娘，很吃我们儿子，他们虽然没明说，我觉得多半是小姑娘追求我们儿子。”
    林国庆笑道：“你又自我感觉良好了，哪里有小姑娘追男孩子的。”
    汪美丽说：“随便你，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楼下有电瓶车开进来，都知道是唐姚回来了，汪美丽嘀咕着：“我真是蛮喜欢娇娇的，两家人清清白白、门当户对，娇娇这小孩你看她脾气大，一天到晚跟她妈过不去，其实很懂事的，什么都让给哥哥。”
    林国庆则说：“对了，我刚刚在楼下抽烟，看到对门有动静，张春像是回来了。”
    汪美丽顿时满脸嫌恶：“还知道回来啦。”
    林国庆说：“我们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人家家里的事。”
    汪美丽叹气，摸摸肚皮说：“当年要不是不让生二胎，我估计打掉的那个就是小姑娘，我们不要她，她就投胎到对门去了，你看我们成成功课好，文文也功课好，一个保送市重点，一个保送大学，很像兄妹的是不是？”
    林国庆起身拿换洗衣服，准备下去洗澡，说道：“张春花了那么多精力在女儿身上，那个时候，弄堂里多少人一辈子没见过钢琴，她什么都给女儿最好的，她也尽力了。”
    汪美丽不服气：“偏偏不给饭吃，把好好的小孩养僵掉了。”
    林国庆把换洗衣服和洗.浴用品塞给老婆：“快去洗澡，你洗好了我洗。”
    汪美丽叹道：“我再胖点，洗.浴间也要挤不进去了，以后买房子，一定要卫生间大，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洗澡。”
    “门开了，别乱说话。”林国庆直摇头，给老婆照着楼梯上的灯，看她安全下去了，才关上门。
    此时儿子打来电话，问他们到家没有，得知妈妈已经去洗澡了，他便想单独和爸爸说几句。
    林国庆主动说：“你妈妈不是很放心，主要还是担心你，她做妈妈的这么想很正常，但只要你们好，我们肯定支持，将来结婚要有什么事，你们自己也做主就好，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不要有顾虑。”
    林西成很感激，也再次对爸爸说：“我们只是谈恋爱，现在还年轻，不想有什么负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林国庆说：“开心就好，你妈妈也希望你开心。”
    父子俩挂了电话，林西成其实刚到家，还在车里坐着，看到工作群里大家在说要怎么庆祝，他没插嘴，这个夏天大家都辛苦了，是该好好犒劳一下。
    刚巧，小伙伴的群里，唐娇连发了几个@他，要他请客吃大餐。
    林西成说：你不怕吃胖啊，天天吃那么多。
    唐娇立刻回复：那你给我和文文买点什么吧，文文马上上班了，你不送她点东西恭喜一下？
    唐姚因为回家了，怕打扰父母休息，也用文字来回消息，警告妹妹别什么事都带上文文，把文文当枪使。
    裴雅在家里，捧着手机看小伙伴们“吵架”，脸上满是笑容，又看到西成哥哥说：我今晚带又晴和爸妈一起吃的饭，你们不用再帮我瞒着了。
    唐娇发了一连串围观八卦的表情，说她猜到就是这样。
    裴雅点开输入框，写了一句：恭喜西成哥哥。
    可上面的聊天记录不断刷新，唐娇发了好几家餐厅的大众点评链接，又发了几个护肤品的套装，要林西成选一个买单。
    裴雅担心自己此刻出声，真的要帮娇娇狠敲一笔，还是把几个字删掉，假装“睡着了”静静地看他们吵闹。
    但她的好心并没有起到作用，到后来不仅要请吃饭，还要买礼物，唐娇甚至单敲自己说：文文，你看到群里的消息，千万别客气哦，你知道林西成这个项目能赚多少钱吗，我们的要求真的是毛毛雨呀。
    裴雅想了想，回复道：所以我没出声呀，但是，娇娇，你也别太过分了，西成哥哥也很辛苦的。
    唐娇大大咧咧地发来几个表情：放心，我有分寸。
    夜渐深，林西成到家洗了澡，出浴室就听见手机响，还以为是又晴找他，一看来电，是他拜托去打听事情的朋友。
    人家在电话里恭喜林西成又签了个大项目，然后说：“打听过了，的确有点动静，有人看上你们弄堂，想打造一个老上海主题度假村，把原先的弄堂房子改成集合住宿、餐饮、娱乐、观光一体的地方，并且是要在原有的建筑上做改造，保证原汁原味。”
    林西成不看好，说：“那里不靠江不靠海的，没什么景观，就是老房子，我记得那个什么影视城里，已经有这种主题的酒店了吧。”
    朋友笑道：“这和我们没关系，而且听说上面本来就想保留这块地方，留点历史痕迹，你知道的，这个区的老房子都拆光了呀。但是现在不动，留到将来就是一块废地，到时候再开发，当中几十年没有任何创收，也没有意义。总之现在有人在谈这个项目，要是谈成了，动起来就快了，最近地价房价都在跌。”
    和朋友挂了电话，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刚才群里那么热闹，文文也没出现，估摸着她已经睡着了。于是打算明天再联络，自己也好静下心来想一想，要不要接受文文的请求，让她把房产转到自己的名下。
    不难想象，事发之后，张春会如何歇斯底里地闹，甚至闯到公司来对他大喊大叫，毕竟那是裴家最后一笔财产，也是她翻身的本钱。
    其实记忆里的张阿姨不是这么泼妇相的，但最近从妈妈和唐家兄妹口中听说的，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就算他们夸张，文文不可能夸张，她是那么害怕和恐惧自己的母亲，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颤抖。
    临睡前，林西成和又晴通话道了晚安，项目达成后如释重负带来的疲倦感，让他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竟然来到了朋友口中的老上海主题度假村，自家的房子被改造成了高档酒店。
    破旧的外墙里面，隐藏着奢华的装潢和家具，爬上楼梯，他们家的阁楼，竟然被改造成了可以看着星空泡澡的浴室。
    住宿区外，更是游人如织，各种各样的小吃店和餐厅琳琅满目，女孩子们排着队拍照打卡，几个老滑稽艺术家搭台唱滑稽，戏台下乌泱泱地站满了观众，林西成驻足看了会儿，转身要离开时，看见一个小女孩抱着娃娃哭着到处跑，像是在找人。
    他跟上前，想要帮忙，可是那孩子越跑越快，沿着弄堂里的大道直往北门冲，林西成跟出来，大门外的马路上，车辆飞速而过，小女孩却一头往马路中间冲。
    “别跑，当心车子……”林西成伸出手，像是抓住了她的衣袖，但脚下一滑，他重重摔倒，也把自己“摔”醒了。
    空调冷风下，满身的汗让他背脊发寒，卷过空调被，疲惫地倒下，一手抵着额头。
    他忽然想起来，好些日子没梦见那个跳楼的女人，怎么突然又多出来这样的噩梦。
    “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林西成翻了个身，安抚自己，“休息休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