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莫沫去上班,罗裕已经到了,就问起了那事。罗裕虽然说着没什么,可莫沫敏感地察觉得到罗殷根本不会原谅他。再次表示歉意后,谁也没再次提起。
莫沫下午照例送下午茶去徐曼那里,徐曼却将冰咖啡和三明治退回了,说;“经理这两天不在公司。”
晚高峰过了,一向乐不思蜀的罗裕主动向陈超然请求希望早点回去,一问才知罗殷发烧了。
莫沫心里打鼓,怕是那天淋雨引起的,更是过意不去。然而第二天罗裕直接告假,罗殷夜里高烧不退,幸好就医及时,晚一些可能就转成肺炎了。
莫沫哪里想到罗殷这么“身娇体弱”,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去探望,哪怕罗殷会直接把他拒之门外。第二天恰逢休息,莫沫起了个大早,赶着去菜市场买了活鲈鱼,剃刺去骨,取肉质最好的鱼肚切片腌制,接着又熬了一锅浓稠软烂的大米粥,加鱼片生焖,最后煮开。全部搞完都已经将近中午,差不多是和罗裕约好的时间。去往医院的路上莫沫自己只吃了两个花卷,不知怎么地,越接近医院,越紧张。
达到医院,莫沫直接找到罗殷所在的病房。
罗裕正在门外等他。
莫沫手心都是汗,把保温瓶交给罗裕,“这是早上熬的,热的。”
“麻烦莫沫哥了,还是你有心。”
说着跟在罗裕身后走进病房。原本是双人病房,另一个病人早一天出院了,便成罗殷的单人病房。
罗殷靠在床头,和下属在谈公事,谈的差不多,只看了一眼罗裕领着莫沫走进来,继续集中精力听下属汇报。
莫沫因为罗殷的视而不见松了口气。
下属见有人来匆匆结束了汇报,搁下文件先行离开。
罗裕挪开床头柜上的鲜花水果,换上保温瓶,垒起枕头让罗殷坐直,又将小桌搭好,打开保温瓶,盛了一小碗,一阵热气飘香。
“哥,你尝尝。”
眼前一碗白粥,毫无点缀,唯有香气勾人。
罗裕一时都忘了问这是什么,急忙向莫沫使眼色。
“鱼片粥,早上做的。”
罗殷用调羹拨了拨,粥下面白嫩的鱼片细碎的火腿粒就翻出来了。
“怕你不吃葱,就没放。”
莫沫也是考虑到罗殷住院,没人照顾吃食,才做了这个。以前周庆因为肠胃炎住院他就换着花样煮粥,周庆出院时满面红光,生龙活虎。
罗殷穿着病服,脸色苍白,即使住院也没闲下来,另一边床头柜上还堆着一叠文件。
三人一人坐,一人看,一人陪站。
莫沫低声道,“那天是我不好,对不起。”
罗殷扬脸看了看他,只见莫沫满脸愧疚。
罗裕在一旁帮腔,“莫沫哥一听说你住院就说要来看看。”
亲疏远近,一目了然。罗殷自认做了罗裕这么多年的哥哥,所有的照顾不过是一份不得已的职责,他对罗裕关心不多,罗裕对他惧怕有余。罗裕偏颇亲近莫沫,都是情有可原。事情已经过去,追究无益,罗殷既在病中,也懒得计较。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都是罗裕的哥哥,以后希望你不要插足我和他的事情。”
莫沫自然点头答应。
罗殷不是客气的人,话说完便让莫沫离开。
这已经比莫沫原本的设想要好得多,没有被拒之门外,鱼片粥也没有重蹈覆辙戚风蛋糕的命运。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莫沫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走出医院大门他便转向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盒皮蛋和一块里脊肉。同样是提早熬好皮蛋瘦肉粥,上班前转交给罗裕,直到罗殷出院。
在莫沫看来,罗殷能吃掉他煮的粥,才是真的原谅他了。
罗殷出院后还有两天病假,他没急着销假上班,反而不声不响地一个人买了张城际列车票。
过年期间也只象征性地吃了个团圆饭,对他来说只是顾全父亲的脸面,吃完饭住了一晚,没有过多停留就走了。圆桌四人,三人其乐融融,那不是他的家。
列车快而平稳,窗外的风景也依旧,一片林子一块田,一所砖房一片塘。近几年远郊城区也逐步发展起来了,不久前他接到拆迁通知,小时候住的老房子就快消失了。
路还是那条路,他已经往返过千百次,三个人手牵手地走过,两个人相互依靠地走过,一个人孤独地走过。
到达时尚早,小城镇生活节奏慢,十多点钟还有人买早点。
罗殷走到跟前,掏出六块钱,“一碗桂花糊,一笼蒸包。”
“还差两块,涨价了。”收银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地玩消消乐,指了指墙上的价格表。罗殷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个老旧的木牌上,油漆涂了又改,桂花糊三块,鲜肉小笼包五块。
罗殷难得笑说,“黄妈,下次再付行吗?”
“小店不赊账。”中年妇女冷漠地抬头,看见是罗殷,又惊又喜地回头往店里面大喊一声,“老头子,罗殷回来了。”
“嚷嚷什么呢?”店里头走出一个矮壮的男人,一见是罗殷,也笑起来,“过年都不回来,小子没忘了我们吧?”
“黄伯哪里话,怕过年来你们回老家不在。”
“老头子,快去,小罗要吃桂花糊和蒸包。”黄妈喜滋滋地领着罗殷往里头坐,桌椅油腻,她亲自拿了围裙擦。罗殷竟毫不在意,环顾四周,店里六张桌子,十来个塑料板凳,墙面瓷砖上点点油污。
“黄妈,你这点开了二十多年,就没想过装修一下?”
黄妈准备好姜醋味碟,卤水花生和碗筷,坐在罗殷旁边。
“有什么好装修的,白浪费钱。光这些塑料板凳,一个月都要换,你说那些人吃就好好吃,非要把脚蹬着,没几天就坏了,还有的板凳正中间破的洞,屁股是锥子啊,烦都烦死了。”
黄伯端了一大碗桂花糊和一笼蒸包蒸饺过来,“你说你,小罗才回来就说些有的没的。”
罗殷不客气地夹了个小笼包,沾沾醋,咬了半口,肉馅肥瘦相间,面皮里侵透了油汤,姜醋开胃去油腥,他不顾烫剩下半个也马上吃掉了。
“怎么样,我这包子还是那个味道吧?”
罗殷嘴里塞满,不住点头,伸出大拇指。
黄妈搅着桂花糊摊凉,说:“这次回来是为房子的事?”
罗殷连吃了几个,此时口渴,正好桂花糊凉了许多,喝了两口他擦擦嘴,问,“我总看别的地方,不是这样的,那种是白的,不是这种透明的。”
他还记得醉酒之后的那天早上,吃的是这样透明的。
黄伯说,“加了藕粉,才像这样是糊状但也透明。我这是当年在船上做事,那时候他们拿大缸,煮了加藕粉,桂花,红枣切细丝,加小汤圆,一碗一毛钱。现在为了省事省钱,几乎没什么人肯费功夫了。”
罗殷又尝了一口,比他之前吃的那碗甜些。
“房子拆就拆吧,这几年麻烦你们照看了。”
“说的什么话,当年要不是你妈妈租给我们,还不知道要流浪到哪里去,你也吃不到这些好吃的了。”
听老伴提起,黄伯问,“上次你和你女朋友一起来的,这次没一起?”
卤水花生泡了好些时候,味道特别足,咸又辣,罗殷嚼完一颗,味蕾刺刺麻麻的。
“我和她分手了。”
说完喝了口甜津津的桂花糊冲淡味道。
黄妈黄伯面面相觑,想深问也了解罗殷的性格,倒是黄妈开导了一句,“分就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的都在后面。我那年轻时候相好一个接一个,最后还不是找了个最好的。”
黄伯听前半句还怒瞪,听到后半句憨笑起来,也说,“下次有了好对象,带来我们看看。”
“嗯,一定的。”
因为罗殷来了,黄氏夫妇等罗殷吃完就关了门。
老房子在几条街后面,不算远,三人一路走一路聊,到了门口,黄妈把钥匙给罗殷,“我和老黄先回去换身衣服,钥匙在这儿,里面干净得很。”
“谢谢黄妈。”
黄氏夫妇住楼上,就先上去了。
罗殷打开防盗门,再推开里面的木门,目光所及的桌椅电器原封原样。冰箱头上还盖着碎花布。卧室的床褥上铺着防尘罩,黄氏夫妇勤于打扫,很是整洁。
罗殷的房间小得多,但有个小阳台,还算宽敞。他书桌格外与众不同,木板是桌面也是盖子,掀开来里面像个口袋。黄妈很细心,用报纸把他的课本捆牢,粗笔标注是几年级什么科目的课本。
过了这些年,报纸都泛黄了。连同相簿和里面的相片也是。
翻开第一页是一张黑白照,黑色钢笔写着他的名字和生日。那时候的他,来这世上不过月余,两眼黑圆,嘴巴微张,肉嘟嘟傻乎乎,戴着小老虎帽子。往后翻是一年一年的他和他的妈妈。他的家庭也曾经历过一段美好快乐的时光,直到他的父亲出现在另一个女人身边,他们的怀里抱着另一个孩子。
“小罗,在屋里吧?”
“在房里。”
听到黄妈的呼声,罗殷将相簿放回原位,却摸到一个鼓鼓的小纸袋。倒出里面的东西来看,是个平淡无奇的金戒指。
黄妈走到他身边,也看到了戒指,惊讶道,“这戒指哪里找到的?”
罗殷指了指桌底,“这是?”
“哎呀,我可找了好久,这是你妈妈当年结婚戴的戒指。她的东西我都收一起了,就是没找到这个,当时跟你说过了,记得吗?”
罗殷想了想,摇头说,“不太记得了,不过找到就行了。”
他把戒指放进内里的口袋,黄妈把用绒布包裹严实的几本册子交给他,“这是房契,还有一些其他证件,你收好。”
罗殷顿了顿才伸手接。
黄妈也看见了那些课本和相簿,无不感慨道,“一转眼都过了十几年,你也长成个大人了,可比我家那个猴子出息多了。算我多嘴,可我看你过得不怎么开心,都不会像原来那样笑了。”
罗殷问,“很明显吗?”
黄妈用力抹揉了揉罗殷眉心,“你这里都皱成一个川字了,肯定一老摆脸色发脾气。”
罗殷摸了摸,装傻充愣,“有吗?”
黄妈假意生气,“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什么都憋在心里,我虽然不懂你们那些七七八八,至少说出来心里敞亮些。人活着向前看就行了。”
有一瞬间罗殷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过去事都过去了,我把你自己儿子一样,只想你们过的开开心心,就比什么都好。”
罗殷合上桌板,连同那些存载了记忆的时光一起封存。
“我知道,我会开心的。”
晚上在黄家吃了晚饭,躺在老房子的木板床上,罗殷头一次睡得深沉。
第二天他带着黄妈硬塞的水果鸡蛋返程。自从罗裕捣鼓起做饭之后,家里总少不了这些东西。他回去的时候门口摆了两双鞋子,能让罗裕往家里带的,不做第二人想。
好在他心情算好,放下水果鸡蛋后,径直走进书房放好房契和戒指。
“啊,你哥回来了?”
“嗯,还带了鸡蛋和水果。”
沉默的一分钟。
“快点,油锅冒烟了。”
“是炒辣椒还是炒肉?”
“放肉。”
“油溅到手上了!”
“我来吧,用冷水冲一下。”
锅碗瓢盆交响曲的半个小时后,罗裕敲门,“哥,可以吃饭了。”
罗殷合上笔记本,走到客厅,在餐桌前坐下。
莫沫来来往往,端出四个菜,把清淡少油盐的山药肉片和清蒸基围虾放在罗殷的面前,农家小炒肉和凉拌海带丝放对面,最后摆出三套碗筷,脱下围裙擦擦手,“你们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罗殷敲敲桌面,“如果不赶时间就一起吧,罗裕去再拿一套碗筷来。”
说完,罗裕机械性地听从命令,而莫沫局促慌乱,手脚都不知要怎么摆了,就好像被猫堵住去路的老鼠。
“坐,我有事要问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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