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转眼又是两个月,也到邓翠莲该生孩子的时候了。
“你要觉得快生了,就赶紧回家去,何必在这儿硬撑着,没你,我们服装厂又不是不行。”孙自敏好心好意的劝。
但邓翠莲可不领情,反而觉得孙自敏是想把她从服装厂给排挤出去:“孙大姐,我大嫂现在是百货大楼的采购科经理,一个月连工资带分成,赚的美着呢。这服装厂可是我的,你们谁也甭想抢走。”
孙自敏心里腹诽邓翠莲不识好人心,又担心她万一生在厂里,或者生在去医院的半路可就麻烦了。
谁知道邓翠莲刚从缝纫机上下来,突然一弯腰叫了声不好,就直接来了一句:“孙大姐,我咋觉得从身上掉下个东西来?”
已经秋天了,大家穿的当然是裤子,好在邓翠莲的裤子向来宽大,但是,也看得出来,大腿上有一团鼓鼓囊囊的。
孙自敏看她解着裤子,扑到跟前跪到地上,不一会儿,还真的掬出个孩子来,给孩子调转个个儿,啪啪拍了两巴掌,只听哇的一声:邓翠莲一弯腰的功夫,居然生了个孩子出来?
贺亲民和贺德民俩兄弟正在做罐头,还在商议着,哪一天邓翠莲住院,到时候俩人也休息一天的事儿,结果刚说着呢,外面就是王大妈的声音:“贺老三,生啦生啦,你媳妇儿生了孩子啦!”
这就生啦?
“我媳妇儿人呢,我闺女呢?”贺亲民一蹦三尺高,跑的比给狼追着咬的野驴还快。
王大妈追在后头说:“你慢点儿,她自个儿抱着孩子,已经走回家去啦!”
自己生了孩子,还抱着孩子走回家,这在大多数人想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是,邓翠莲生完了孩子,剪完脐带,拿衣服包着,人家还真就走回家去了,就说这女人她猛不猛。
“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贺德民追了出来,问。
王大妈其实没听清楚,但是,听孙自敏喊的意思,好像是个闺女,于是说:“是个闺女。’
家里本身就超生一个闺女,而且超生实在太乖了,从小几乎没个感冒啥的病痛,总是笑呵呵的,哥哥们玩闹的时候把她弄疼了,有时候背着摔了,碰了,头上好大的包,她也不哭不闹,全没别的女孩子的娇气。
所以,贺德民兄弟没见识过小闺女娇气起来是个啥样子,只觉得生闺女好,比儿子省心,一听是个闺女,贺德民都分外高兴。
他赶紧出门,到钢厂花五块钱买高价票搭了个班车,当然是要把妻子喊回来,赶紧先照顾着老三媳妇儿。
事实上,当真正一个百货大楼被捋顺了之后,事儿也就没有那么多了。
坐地收租,管理商场,这活儿它美着呢。
刘玉娟和陈月牙听说邓翠莲生了孩子,毕竟家里这么些年也没有过小宝宝了,现在有个小家伙,还真是大大的惊喜。
正好今天又发了一次分成,刘玉娟又发了200块,陈月牙拿了2000,至于苏爱华拿了多少,虽然大嫂猜不到,但是心里暗猜也能猜得到,那肯定是一大笔。
有这笔钱,就问谁不高兴。
果然,陈月牙这回可大方了:“先去买只老母鸡巴,给翠莲炖上,我在国营菜市场订了几个猪蹄,咱们先把猪蹄提了再回家。”
“这些钱,从翠莲的分成里出吗?”刘玉娟说。
老母鸡加猪蹄,下来至少十块钱得有。
陈月牙说:“算了吧,我自己出就行了,毕竟我拿得多,翠莲这段时间也确实辛苦。”
说起这个,刘玉娟就不得不推心置腹的跟陈月牙谈上一谈。
提着猪蹄,黄豆,还有一只大红冠子竖的高高的,咕咕直叫的老母鸡挤上班车,刘玉娟一手老母鸡一手黄豆,俩人跟相片一样被挤贴在一块儿,气喘吁吁的说:“是,你们俩口子是挣得多一点儿,但翠莲俩口子不是过不下去,一月俩人加起来七八十块钱的工资呢,再加上这分成,在县城里都属于条件好的人家了,该拉的脸要拉,该要的钱必须要,亲兄弟明算账,这么着咱们才不会吵架。”
“翠莲是不是跟你说过啥?”陈月牙听出来了,大嫂要这么说,就是邓翠莲肯定抱怨过,念叨过啥了。
刘玉娟当然不会把邓翠莲因为羡慕她在市里当了经理,总是找茬的事儿搬出来说,只说:“她这回真生了闺女,为着闺女是个宝贝,肯定还得跟咱们再大作一场的妖,但咱是要做大生意的人,将来我还想咱们全家单独拥有一个百货商场呢,可不能因为她在那儿闹来闹去,就把咱们的事儿给坏了。”
大嫂这人,本来是农村妇女。
但是人家从小就家风好,丈夫又是半辈子的村支书,眼界宽着呢。
你看一个百货大楼它多能赚钱,但就因为咱投的钱没有苏爱华多,赚钱也只能分两成,人嘛,不努力向上怎么行?
刘玉娟是打算好了,几个妯娌一起赚大钱,全家子一起富起来。
可不能让邓翠莲拖了后腿。
本来以为老三家这会儿热闹的已经翻天了,没想到孩子们全静悄悄的,贺亲民似乎也不大乐呵,正在厨房里涮锅洗碗烧汤,看那样子,反而不咋高兴?
“老三,你们这孩子生的利索,闺女呢,我抱抱。”刘玉娟虽然不忿邓翠莲,但是,对于小闺女也是万分的期待,就百货大楼里的小婴儿衣裳,也悄悄的自己掏钱,买好几套。
曾经穷的时候,在超生身上的遗憾,几妯娌都想在刚出生的小闺女身上,把它弥补回来。
屋子里孩子的哭声,哇哇的,听起来就叫人心痒痒,想抱一下。
“哎呀,小妹妹抓着我的手指啦!”听见超生乐呵呵的笑,陈月牙都心痒痒了,也想赶紧抱抱刚出生的小闺女。
谁知贺亲民深吐了口气,却是一脸的咬牙切齿:“什么闺女,又生个儿子,还丑的跟只猴子一样!”
“又是个儿子?”刘玉娟也是失声大叫。
这家已经七个儿子了,再来一个,那就是八个光头小子,谁受得了。
屋子里,邓翠莲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妈哟,我咋就这么命苦呢我!”
本来还指着母凭女贵呢,擦干净一看,又是个带把的,邓翠莲简直要哭死自己了。
贺家小老八,就在这样的苦声和失望声中,被人嫌弃着出生了。
因为父母太嫌弃他这个儿子,连满月都是静静悄悄的,没给办一下。
倒是亲爹贺晃,听说老三又生了个儿子,这不年龄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再加上他本身又没什么关系,小儿子贺伟民整天蹲在家里啥也不干,宋喻明还老嫌弃他,这时候才想起三个儿子的好来。
于是,想趁着小老八办满月酒的时候,来跟儿子重修旧好。
结果呢,一到老三家,就发现人家里静悄悄的,至于小老八,更是连面儿都没见着。
倒是贺亲民和贺德民俩正在院子里又是刨花又是木头的,全在做家具。
这俩兄弟的家具手艺没得说,而且那家具还是紧跟着潮流走,做出来的柜子只要晾一遍清漆,简单大方又好看。
做的床又宽又稳,更甭提多好看了。
不过,贺晃都还没进门呢,就听见贺亲民忒的一声:“今天谁要敢来给小八过满月,我就呸他一脸,我这心里可真是够不舒服的。”
“赶紧做家具,老二在市公安局住在厕所旁边,这一夏天没把他给臭死,做好了家具老二好搬家呢。”贺德民瞪了贺亲民一眼:“小老八多可爱的孩子,你再嫌弃,我抱走,自己养!”
贺晃在院外一听,再想想贺亲民那二杆子似的,四六不着的脾气,怕他一进门,真叫老三揍一顿,啥也没敢说,转身走了。
倒是贺译民,居然这么快就在望京分到房子了?
原来贺晃嫌弃的三个儿子现在日子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反而是宝贝一样的老小贺伟民没出息,成了个家里蹲,估计宋喻明早就知道了,他这一回家,肯定又得被宋喻明骂成个狗血喷头。
贺晃心说:我这日子咋就过的这么艰难呢。
再说陈月牙俩口子,望京的房子经过几个月的装修,终于只等着家具进去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虽然只是两室一厅,但是卧室特别宽大,就客厅里,还能给超生隔一个小卧室出来呢,房间里有就厕所,冬天还有暖气,虽然不及四合院的宽大,但是住上楼房了,那是另一种舒适啊。
“月牙,你还真往望京搬啊,几个孩子的上学以后咋办?”看陈月牙下班回来,秦三多堵上她说。
七妹和超生放学刚回来,一起手拉手走在路上,听见秦伯伯说的话,俩人也愣住了:这就要搬家?
“我们是考虑连孩子一起转过去,到望京上学,毕竟那边的学校更好嘛。”陈月牙说。
街坊邻居们全凑过来了,说要搬到望京去,离北京就更近了,谁不羡慕啊。
超生回头看着七妹,当然不想离开七妹,但是望京她也很喜欢啊,毕竟望京有苏阿姨,而苏阿姨,还特别喜欢请她好吃的,带她逛动物园,带她四处玩呢。
人生处处是美景,超生哪儿都留恋,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才好啦!
“暂时先别搬吧,咱们胡同马上要评全国先进文明胡同,你们家在,我心里踏实一点儿。”秦三多笑着说。
贺译民是迫不及待的想搬家了,想妻子,想孩子,为了收拾整理家里的东西,正好这阵子案子不多,不太忙,还专门给自己请了几天假,连着周末的休息,就打算把家里好好儿的给捋一捋,理一理。
“贺队,有人找你!”小祁笑眯眯的走了进来,说。
“就说我不在,下班了。”贺译民说。
最近贺译民给自己跑装修,总在家属院里碰上宋思思,就怕来找自己的又是宋思思,不够烦的,转身就要走。
“贺队,一戴墨镜,穿西装的男同志,一看就是个体户儿,人家不进来,在外头等你呢,你急着跑什么啊。”小祁话还没说完,看贺译民着急走,纳闷儿了。
一说个体户儿,贺译民倒是好奇了。
改革开放后,最穷的是个体户,最富的也是个体户。
就比如陈月牙,第一代个体户,钱是赚了,但也经常拮据的倒不开手,没钱花。因为这些年,她总在买买买,手里有一个罐头厂,一个服装厂,还有百货大楼,那得是花钱买回来的。
但是个体户们跟公家单位的人不一样,为了显示自己有实力,个个儿都得弄套西装,阔气一点的还得配条喇叭裤,再配一副墨镜,总之,走在街上都时髦的不行。
贺译民可没什么个体户朋友,所以挺新鲜的。
出门一看,先是一辆车,车边站着个男同志,西装是贺译民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合身,看得出来料子也特别好,确实也戴着墨镜,但人家的墨镜并不洋气,仅仅是好看。
总之,这个男同志将近四十岁,看起来温和儒雅,特别的随和。
“贺译民同志吧,你好!”男人伸出手说。
贺译民猜出来了:“盛书记吧,没见过您,久仰久仰!”
“我有个事儿要跟你谈一谈,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家?”盛成说。
苏爱华到了望京之后,就一心扑在百货大楼上,将近一年没回过北京的事儿,陈月牙没觉得有什么,但贺译民以一个男人的心态来渡,就觉得这俩口子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夫妻之间,除了郎才女貌,还得有一点,性格相投。
婚姻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然,做为外人,贺译民并不评价别人的婚姻,不过挺好奇,苏爱华长那么漂亮,性格又温柔又大方的,也看不出来有外遇,这俩人的婚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盛成今天要跟贺译民说的,可不是这个事儿。
“过几天在咱们北京,有一场关于改革的会,我希望你们俩口子和爱华一起去参加一下,这个会,特别特别的重要!”盛成说。
车行在宽阔的马路上,两边是灰火柴盒一样的房屋,街道粗糙而又狭小,路过的人们全穿着青色的,灰色的,完全没有线条的衣服。
贺译民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样的会呢,我们俩口子居然还能参加!”
“对话改革的知识竞赛会,咱们副总理都会加呢,你们也去看看,就算不发言,听一听也好啊,有很多人会说很多对我们有启发,启迪意义的话!”盛成说。
事实上,80年代,是个充满了理想和激情的年代。
而在这个年代,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的聚会,知识竞赛,消息被登在报纸上,注名参会地址,不限年龄,学历,经历,身份,成份,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去,你可以骑着自行车去,也可以坐着火车去,更可以赶着牛车去,所有到场的人都可以各抒已见,展开辩论会,对改革建议建言。
而且还会有很多决策层的领导于会,参会,倾听大家的意见,于迷茫中寻找改革的方向。
有些人在说,有些人在听,有些人在辩论,有些人在记笔记,只要你的意见是中肯的,只要与会的人,大多数同意你的看法,你甚至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意见建议被付诸实施。
而这种关于改革的知识竞赛,从现在开始就会陆续的被登在报纸上。
当人们看到报纸,就会有很多心中有理想,有想法的人,甚至骑着自行车,跑到开会的地方去参加会议。
而于贺译民来说这还是头一回,就算不说话,去听听也是好的嘛。
第1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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