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万应先师门前的人都非寻常人家,然则有求于人不敢造次,新任东宫太子右卫率杨灵就不同了,带刀兵护着人硬闯,还要封锁此宅,严禁外人闯关。
众人不知怎么听说是太子宠妾中毒,太子亲自带人来求医,不禁哗然。
太子李溶也知道带兵直闯定会惹朝野非议,然而他顾不得太多,他此生知己不多,唯有一个玲珑,温柔体贴,真正是他心坎里的人,连太子妃崔遐都要排到一箭之外。
太子李溶带着玲珑疾闯入内院,看到的却是他完全不想看到的场景。
内院点燃了无数灯笼,亮如白昼,他最不想看到的李溯一袭青色道袍,负手立在阶下,抬眸望着他,眼中尽是冷漠之意。
万应先师仍然端坐于正堂,只是心口上插着一把刀,衣襟上满是鲜血,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已经遭遇不幸。
太子震骇,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却依然救不了喜欢的女人吗?
“是谁?李溯!”太子戟指怒喝,“你不在金仙观为陛下修道,为何在此处!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曾祖才惨遭毒手,太子殿下就冲进来喊打喊杀,是何居心?”小寒拦了李溯一下,她哭得两只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说话声音也沙哑低沉。
太子立即想起她的身份,喝道:“蠢妇!你曾祖死于非命,你不去报官,且在这里回护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严格说来,李溯确实属于不相干的外人,小寒心中极乱,也不想与太子多废口舌,只道:“殿下是为何而来?”
太子立即语塞,他是来求人救命的,万应先师遭遇毒手,他方寸大乱,再加上看见李溯就急眼这个毛病再也改不了,侧身让了让,露出身后步辇上垂死的玲珑,“来求万就先师救人。”
沈宽无奈叹息了一声,小寒的医术不高,太子又不能直接得罪,他虽然悲伤欲绝,此刻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向太子拱了拱手,道:“草民沈宽,随侍先师多年,太子殿下可容许草民一试?”
太子如同捞着了救命稻草,一叠声地请请请,甚至还退开了两步,方便沈宽为玲珑检查。
沈宽只掠了一眼就知道太医已经处理过她身上的毒性,延缓发作,否则此女早已身亡,他向随侍的太医问了几句病情,又命旁边的侍女代为动手,查看眼睑、牙龈等处,取银针在她周处诸处重穴探测毒性侵袭情况。
太子退到庭院中,不想李溯也踱过来,轻声问道:“二哥今日来的好巧 。”
他不称太子,而称二哥,李溶不由得心中一惊,问道:“六弟来的也好早啊。”
李溯轻声道:“我心悬陛下安危,打听万应先师的消息,所以立即赶来见他。”
“还顺手杀了他?”太子没有见过情况,为了打压李溯气焰,随口讽刺道。
李溯凝视着他,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信口开河,胡乱指责,是因为……心虚吗?”
太子与李溯较口舌之利,从来没有占过上风,此刻倒也不想恋战,“我只是疑问,六弟可以对大理寺解释。”
李溯深深叹息,“万应先师入城之事极为机密,门外那些贵胄怎能都赶来?玲珑中毒,为何不早不迟,不轻不重,逼得二哥非得于此时闯进来?我猜,凶手是想要借你的手杀了我,或者……借我的手杀了你?”
他这话可真的胆大包天,太子李溶一直不屑于看自己幼弟,也可能是因为心底深处的恐惧,此刻终于正视李溯,颤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溯凝视着他,送上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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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似乎陷入了超出他思考能力的困境,一时沉默不语。
小寒想及皇帝赐宴那天,她遭了暗算,太子撞进来险些要欺凌她,若非第五景和太子妃及时营救,只怕她已经受辱。
她对太子极度厌恶,那也不用多说,只是当时的情况她觉得丢人,又立即赶上吐蕃大军入侵,她一直没敢与李溯细说,此刻听到李溯提醒想起了前尘旧事。
李溯虽与太子对峙,仍有三分注意力是在她身上,见她神色有异,立即向太子道一句失陪,立即示意小寒随他到一旁静室内说话。
当时情况,李溯只查到负责宫禁的内侍总管并值宿的宫门监问题,对于小寒可能会遭遇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后来吐蕃入侵,萧关道失守,专注外敌就将这件事搁下来了。
小寒将那天的经历一五一十都向李溯说了,末了又补充道:“我就是觉得丢脸,当时没有敢和你说……”
李溯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叹道:“傻子,你那天答应了我从今后要一生相守,还要宠我,疼我,不能再有贰心。怎么自己受委屈还不和我说?到底是心里生分,还是你怕自己将来会辜负我?”
“胡说,我就是……”小寒欲语还休,曾祖亡故,前路茫茫,每时每刻似乎都有新的问题发生,她总觉得有些话不说,也许永远没机会说了,犹豫半晌,终于叹道:“我不想你有别的女人。”
她说的又轻又快,李溯差一点没听清楚,微怔一刹才将小寒狠狠抱紧了,良久方道:“我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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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闹剧只是个开场,长安县、京兆尹、金吾卫、千牛卫,闻听此处有命案,纷纷赶来报道。
这些部门职责所在,积极踊跃,却又没几个人能有查案的水准,只是将命案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太子殿下的宠姬玲珑听说也不太好,太子震怒,将在场的李溯以该案嫌犯之名投入了大理寺的牢狱。
朝野上下,一时为之沸腾。
连一直称病不出的大公主李泠都递了折子,为李溯求情,其余重臣更不待说,群情汹涌求情的奏折雪片一般递到紫宸殿,至于谁是真心求情,谁是虚情假意,一时难以分辨。
王皇后也及时出来主持公道,令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此案,定要还李溯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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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应先师一生乐善好施,受他恩惠的人极多,往来吊唁的宾客盈门,沈氏宗族、门人子弟在京城附近的闻讯纷纷赶来,倒也勉强应付。
顾夫人闻讯,也带人过来帮手,负责迎接前来吊唁的内眷,处理各种琐事。
小寒随众举哀,心中想的一直是如何破局,这时已是万应先师遇害的第三日深夜,她心中烦躁,悄然离众,在院中石阶上坐了半晌。
“小寒?”突然有个女子的声音隔墙唤她,夜静更深,院中虽然灯火辉煌,这冷不丁的一声,透出些难以言说的寒意。
墙头上突然冒出来个十六七岁的美人来,生的品貌不俗,又极面熟,似乎在何处见过。她身上是绯色薄罗大袖衫,此刻正伸胳膊搭在墙上,似乎爬的极为吃力,姿态必然也极为不雅,可是不远就是敞开的院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走门而爬墙。
小寒心中疑惑,仍然纹丝不动,抬眸问道:“你哪位啊?”
“你不记得我啦?你从洛阳来长安时,还没到潼关被一群人拦下……他们托你把我带到长安来求万应先师诊治。”美人微笑道,“你贵人事忙,自然都忘记了。”
小寒震惊复愕然,她到了长安之后天天事忙,这位美人儿就在常乐坊的大宅里老实呆着,她自称名叫柳素,每天至少要睡十个时辰以上,只吃一顿饭。
众人都引为笑谈,顾夫人也当笑话给小寒讲过,然而大唐风气对待门客十分宽容,嗜睡的柳素也安稳在常乐坊呆着,从不出门。
这么一个奇人,深夜冷不防在此地出现,纵是胆大包天如小寒,也觉得有点碜人,“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先师到了长安我便知道了,可惜每天待……的昏睡时间越来越长,几乎不能清醒,昨日才搭着顾夫人的马车来的,只是我又睡着了。”柳素颇有点不好意思,她当然也不敢向小寒描述自己是挂在马车下面沉睡,怕她不会理解。
“你说话不尽不实,既然是整日沉睡,你怎么知道万应先师已经到了长安?还有……你的症状好像一个人啊。”小寒猛地想起李溯描述皇帝的症状,沉睡不醒,但是并无大碍。
柳素也觉得惊奇,“还有人和我一样吗?整天睡着不醒?”
她说话间终于翻过了墙,跳下来的动作倒也轻盈,只是衫裙上皆有血迹,左脚的绣鞋上更是半只足尖全都是血。
新鲜的血迹。
深夜突然出现的女子,身上又有这么多血迹,颇类鬼怪传说里经常出现的情况。
小寒默默握紧了自己的刀。
柳素吓得不敢过来,笑道:“这宅子里埋伏的有敌人,他们好像要把你掳走,我都清理干净了。”
小寒要到第二天才知道,柳素足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她没看到旁边有门,是把敌人的尸体堆在墙边,攀上去的。
她没有修习内功,也不会轻功身法,纯靠外家功夫解决了五个黑衣人,也是奇人一个。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找万应先师的,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柳素的话特别奇怪,然而接下来的内容更劲爆,“我……能把他救活。”
小寒骇然,如此深夜,提出来能把死去三天的人救活,这位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的问题倒也简单直接,“你不是来找先师看病吗?为什么你还能救活他?”
柳素的答案特别理直气壮,“我不救活他,怎么让他帮我看病?”
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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