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猛的遗体被送回来了,沈力海知道后,当场就气晕过去了。醒来后嘴里也一直念着夏猛。
沈之意当时在美国,陪着自己和郁长空的第二个儿子,郁霆舟一岁的妹妹。
夏猛突然牺牲,沈力海晕倒,沈之雅在电话里骂她,虽然丢不下女儿,她还是不得不回来。
夏猛的告别仪式是在军区的八角山举行,国家给予了他英雄先烈,授一等功勋,火化之后将安葬在八角山公墓。这里是一个青山绿水,风景如画的地方,可安享人生另外的时光。
严冬,那天却下了好大的雨,大得让人都看不清楚了墓碑上夏猛的照片。
而且雨水也很刺骨,比这雨水还刺骨的是这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是夫妻阴阳两隔。
雨水冲刷在照片上,好像他也在哭泣一样。
这也让沈之意第一次见到了夏猛的妻子,听说是维族姑娘。
她非常的漂亮,五官立体,眼睛很大,十分有异域风情,长长的发辫编到腰间。
她撑着一把大黑伞,鬓角边的发丝被潮湿的水雾浸湿,她一双看似柔弱的眼眸下都是坚韧,可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破碎和伤心。
她咬着牙,纤细苍白的指尖抚上夏猛的照片,惨白的脸上扬起一丝的轻笑,很温柔,仿佛山花漫山遍野的暖,她想把自己最美丽的笑容再让夏猛看最后一眼。
沈之意一手扶在她的肩上,柔声安慰着她:“古丽夏提,别伤心了,这样下去,大哥他也无法安心的。他会牵挂你们,不能安息。”
“我不会哭的。”古丽夏提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在那边会好好的。”
“那我们回去吧。”沈之意劝着她,“你这样一直守下去会感冒的。”
“好。”她点头,眼神是空空的。
回到沈家,沈之意让人给古丽夏提准备热水澡,然后命人煮了姜汤驱寒。
沈之意也去洗了一个热水澡,她换上衣服,然后去了沈力海的书房。
从墓园回来后,沈力海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没出来。
她敲门:“爸,是我。”
沈力海没有回声,沈之意又道:“爸,我进来了。”
她小心地推门进去,沈力海正在练着毛笔字,每一笔都写得十分用力,仿佛力透纸背。
“爸,这碗姜汤,你先喝下驱驱寒吧。”
沈力海写着最后一个字:“以后阿猛再也不会在我写字的时候替我研墨了。”
“爸……”沈之意知道父亲的心里一直在责怪他。
沈力海把毛笔重重搁下,也不看沈之意一眼,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势,抿唇不语。
沈之意把姜汤端着走了过去:“爸。”
沈力海一把把她的手里的姜汤打翻在地,姜汤水有些洒地手背上,瞬间红了起来,而沈力海却一点也没有知觉。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沈力海拧眉,情绪有些波动。
“爸,你别气坏了身子。”沈之意低垂下眸子,“你手背红了,得赶紧用冷水冲一冲。”
“沈之意,在你选择嫁给郁长空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跑回来做什么?嫌我还不够堵心是吧?你不是怕我气坏了身子,是怕没气死我!”沈力海对于这个女儿早已经失望透顶,“阿猛哪里不好了,你不要他,却选一个比你大将近二十岁,还结过一次婚的男人!他不就是有钱有势吗?你就这么爱钱?”
“爸,长空他是比我大。可能是我天生就喜欢这样有阅力成熟的男人。而且他对我也很好,我觉得年龄根本不是问题!为什么你总要纠结在这样的问题上。现在我和他已经结婚,有三个孩子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接受我们?”沈之意早年在国外留学时,在一次演讲的场合认识了郁长空,所以就产生了感情的萌芽。
而她知道郁长空在第一任妻子过世后的十年里没有续弦,她也很佩服这个男人,她就是喜欢他的成熟魅力,喜欢他谈吐,甚至是他眼角的细纹。
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嫁给了郁长空,生下了三个孩子。
可是每年春节她带孩子回来看望父亲时,都没能入得了沈家。
他送给父生生日的礼物全被退了回来。
现在夏猛又牺牲了,她知道父亲更不会原谅她了。
“阿猛他再也活不过来了!夏家唯一的独子没有了。为了成全你,他娶了古丽夏提。现在他走了,却留下了夏提和一个还未满月的孩子!你却一家和睦幸福!”沈力海字字如针,刺痛着她。
“大哥不在了,你也很难过。”沈之意咬着唇,“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去死!”
“那你就去死啊!”书房门被沈之雅用力推开,她一脸的恨意,走上前来,就给了沈之意一个耳光,“沈之意,你不配得到幸福!是你毁了大哥,要了他的命!”
“之雅!”沈之意没想到妹妹会打他,若不是她,她一定还回去这一巴掌,“大哥牺牲是意外,怎么能全怪在我的头上!”
“不是因为你暗示他离开的话,不为了成全你,不是为了不让爸爸为难你,他会走?他不走的话,在这边又怎么会牺牲?所以就是你害了他!你不要他的爱就罢了,还要害他的命!沈之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沈之雅眼潭里的恨意翻滚,恨不得把沈之意撕碎。
“如果……如果他爱的人是我,我必不会让他如此难过。可是他却瞎了眼,一颗心都给了你!好人原来是没有好报的,呵呵……”
“之雅,我也希望他选择的人可以是你。可是我真没有想到他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会造成这样的意外!”沈之意也很后悔,当初不该这么对夏猛说,而让他选择了离开,“我知道他要去边疆时,我有让他重新申请,可是他说想去看看沙漠,看看满田的瓜果。让我放心,不要自责。”
沈之意眼里的泪就这样流淌下来,带着悔恨。
“大哥,他就是做不到你的冷酷自私!所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沈之雅决定斩断这姐妹之情,“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你不是我姐姐,我也不是你的妹妹!”
“之雅——”沈之意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甩开手臂。
“你走吧。”沈力海也不能原谅她,他没有好好照顾夏猛,对不起为了救他而死去的下属,更枉顾了他的托付,“你已经嫁到了郁家,与沈家早就没有关系了。”
沈之意咬着唇,哭得像个泪人儿。
这份亲情,就这样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回曾经的美好。
“不好了——”有人跑上来,“首长,大小姐,二小姐,夏夫人她……她……”
“她怎么样了?”沈力海质问着说话不利索的阿姨。
“她自杀了!”
沈力海整个人晃了一晃,然后大步走出去,沈之意和沈之雅都跟了上去。
他们到了夏猛曾经住的房间,看到用水果刺中心口的古丽夏提倒在地上,地上流淌了一滩鲜红的血水,她漂亮的脸蛋惨白如纸一般。
沈力海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打120!救人!”
沈之意和沈之雅都上前,一人握住她一只手:“夏提,你要撑住啊,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古丽夏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必了。猛哥……在地下……很冷,我想去……陪他……”
“你别说话,保持力气。”沈之意握紧她的手。
“不,你们听我说,如果我再不说,我便没有时间了。”古丽夏提咳了一下,有血吐出,“只是……我就……不能照顾……蕾蕾了。之意姐……在边疆的时候……猛哥……最爱提起……的人就是你。我……我想求你……求你……帮我和猛哥……照顾蕾蕾,让她……认你……为妈妈,我……这样的母亲……只会……让她难过,我……生了她……却不能养她,我……爱她的爸爸……胜过她。”
“之意姐……你……一定要……答应我,只要……把蕾蕾交给你……照顾,我……才能……放心……才能瞑目……才能安心地去陪猛哥……”
古丽夏提已经是心意已决,她想和夏猛在阴间相会,和他做永远的夫妻。
“好……”沈之意咬着牙,忍痛答应了她。
“之意姐……谢谢……你……”古丽夏提这才满足的笑了,她的两件事情都圆满了。
古丽夏提望着天花板,看着雪白的屋顶,瞳仁渐渐涣散,直到失去焦距,直到没有了神采……死灰一片。
古丽夏提慢慢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夏提!”沈之意悲伤地叫着她的名字,可却怎么也唤不回她的生命。
窗外,雨势不减分毫,打在树叶上,嗒嗒嗒一片,像是在吹奏着安魂曲。
沈之雅松开了古丽夏提的手,微微扯了扯唇角,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了沈之意。
安葬好古丽夏提之后,沈之意把夏心蕾抱到客厅,与沈力海和沈之雅告别:“爸,之雅,蕾蕾我先抱走了,但我保证我会带她回来看你们。”
沈力海和沈之雅都没有说话,因为夏心蕾是夏猛和古丽夏提留下的唯一的女儿,是夏家最后一点血脉,他们怎么可能开口拒绝不见她!
他们可以对沈之意狠心,但无法忽视这个孩子。
“沈之意,郁长空不一定能接受蕾蕾,不如把她留下,对你是有好处的。我和之雅肯定是不会怠慢她的。”沈力海不想夏心蕾被沈之意带进郁家。
“爸,不是我不想答应你,是我答应了夏提,既然说到就要做到,我不想食言。而且是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夏提,照顾蕾蕾,算是我向他们赎罪的一种方式。我会让她开心长大。”沈之意看着尚在襁褓里,睡得酣甜的娃,保证着。
沈之意抱着夏心蕾向沈力海鞠了三下,然后便带着孩子离开。
“沈之意,如果你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我沈力海一定打断你的腿!”
“沈之意,别以为这样你的良心就能好过!”
沈力海和沈之雅盯着沈之意渐行渐远的背影。
沈之意先把夏心蕾抱回了郁家,再准备去美国,结果看到郁长空已经回家了。
但偌大的别墅里格外的清静,好像除了他,便没有别人了,连一向爱闹的几个孩子都不在。静得让她觉得有些不安与压抑。
他坐在沙发里,看到沈之意回来,目光转了过来,又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沈之意抱着夏心蕾走过去:“长空,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郁长空没有答她,只是在茶案上摆弄着,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长空,这是我大哥的女儿,还没有满月,父母已去,把她托付给我,我便是他的妈妈。长空,你会支持我的是不是?”沈之意把夏心蕾抱到郁长空的面前,让他看看小女娃儿。
郁长空却冷冷一笑:“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她取代好好的位置?你做妈的就如此狠心,可以对别人的女儿这样上心,却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
好好是他们女儿的小名,希望她从小到大都能平安安好。
“好好呢?”沈之意的确差点忘了,毕竟夏心蕾现在占据了她的思维。
“你还记得好好?”郁长空反问她,目光带刺。
“好好的手术很功是吗?所以你带她回来了?”沈之意想一定是这样的,否则郁长空又怎么会闲在家里,还有心思饮茶。
“好好没了。”郁长空端起茶水,一口饮下,重重放下杯子。
“没了?”沈之意不懂。
“好好死了,这个你满意了?”郁长空拿起杯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所以你把这个女婴抱回来就是想代替她?沈之意,你休想,你不配做好好的亲妈!”
“不——”沈之意只觉得一阵晕眩,差一点就跌倒,“好好不会有事的!你骗我的,好好是个好孩子,她一定会挺过去的。”
“好好死了,我没必要骗你!”郁长空眼底灰暗。
“好好在哪儿?我要去见她。”
“好好已经火化下葬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不等我见她最后一面!为什么?”沈之意声音凄厉的质问着他。
这才短短不过一个星期而已,她已经面临三次死亡,都是自己最亲的最爱的人。
这样的残忍让沈之意无法承受,椎心之痛仿佛两只大手,将她的灵魂都撕成了碎片。
“为什么?你不配做好好的母亲!”郁长空冷酷地指责着她,“好好马上就要手术的时候,被亲妈抛下,只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就因为他曾经喜欢过你,所以你就这么舍不得!连好好的手术都等不及了。好好手术虽然成功了,可是好好在icu室里没有度过危险期。”
“我每进去见她一次,她就会问妈妈在哪儿!可是你在哪儿?你去看你的旧情人了,你还要帮他们养女儿!却对自己女儿不管不顾!你还想让我支持你,沈之意,你把我想得太伟大了!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依你,可是儿女的事情我无法原谅你。”
沈之意抱着夏心蕾,默默流泪,泪水都滴在了她小小的脸蛋上,仿佛是惊醒了她一般。
她睁开了眼睛,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就这样盯着沈之意看。
郁长空伸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心脏处:“你可知道我这里有多疼!你可知道好好走的时候还在叫着妈妈,她想见你一面,却见不到!那种绝望的感受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沈之意咬紧了唇,她根本话可反驳,直到嘴唇被咬破,血腥的味道漫延在口腔里,此刻,便是刻骨的绝望,像是无尽的深渊吞噬了她。
亲人不接受她,爱人也远离了她。
她该是有多背的运气,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里。
她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夏心蕾,心如寒冬飘雪。
“只要你说,我愿意用一切去赎罪。”沈之意沙哑着声音。
郁长空一把夺过沈之意手怀里的夏心蕾,然后高高举起:“那就用她一命赔好好一命!”
第91章 91那就用她一命赔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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