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纪清歌想了想,犹豫道:“我……我还是回临清吧。”
“为何?”
“连珠儿看见都要念我,要是让我师父见了……怕是再不许我出门了。”纪清歌苦笑。
“也该让你师父念念你才是。”段铭承听了有些失笑:“我的话反正你是阳奉阴违的了,端看你师父治不治得了你。”
看她不应声,只得又道:“我不过是跟着粮队走一趟罢了,又不是去上战场,你在临清乖乖的,嗯?药要按时吃,养好身体,等我回来。”
段铭承口中虽然在叮嘱,心思却始终有几分走神,目光掠过纪清歌微淡的唇色时,更是控制不住脑中一再回忆起那淡淡的醺甜。
……不能鲁莽!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这姑娘对于嫁人这件事有着很深的心结,没有解开之前,他的一时冲动只怕会吓到她……
……他好歹也是堂堂靖王,求婚被拒这种事……完全不想再来一次!
心中的声音拼命提醒要让他克制,然而段铭承却几乎是下意识的,指腹轻轻抚上了那唇色浅淡的柔软双唇。
“段大哥?”纪清歌不明所以用手背蹭了一下唇角……并没有沾到什么,不由疑惑的望过来。
“……没什么……看看你当初唇上裂出的口子可痊愈了没有。”段铭承突兀的后退一步,又叮嘱了一两句之后便匆匆出了那精致的小院。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的定力会不够用。
纪清歌虽然心中对于段铭承要去边关这件事放不下心,但这次段铭承却死活不同意她再随行,纪清歌终究还是没办法,她一个平民百姓,靖王要去公干,她哪有置喙的余地?直到段铭承督着运粮的车队离开江淮平原之前,亲自将她送回了临清,她都还悬着心。
眼前的车队渐行渐远,最终即便是站在城墙上也都已经看不到了,纪清歌这才慢吞吞的回了那间修整过的商铺。
……这样短的时间,他的伤不可能痊愈,可……她却拦不住他。
纪清歌心中七上八下的,最终想到什么,摸出了三枚铜板——
不妨再给段大哥卜个吉凶,若是吉,她也就能放心了。
心中默祷片刻,她掷出了第一副卦。
然而铜板刚刚离手,尚未落到桌面,突然从旁伸过只手,快逾闪电的凭空一捞,三枚铜板,一枚不少,被牢牢的捞进了掌中。
纪清歌愣住。
“小歌儿!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沐青霖的桃花眼中尽是怒色:“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第91章
“小师叔!”
纪清歌神色一喜,随即就又被沐青霖一脸的寒意给冻住了喜色:“我……”
“你?”沐青霖手心里攥着三枚铜板,:“你什么?”
“从小我就叮嘱过你多少次,不准占卜!嗯?!”
“你答应过我什么?!”
纪清歌有些不知所措,她……这几乎是第一次见到沐青霖对她冷脸。
以往他在她面前的时候有不正经有懒散有调笑有逗趣,可……却从没有动怒的时候。
这还是第一次……
不,不是第一次了!
纪清歌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当年她死而复生后第一次见到这个前世从没见过的小师叔的时候,那时的他……几乎一手扼死她!
后来,他却松了手,再后来,就如同从不曾发生过那一幕一般,几乎是没有半点芥蒂的接纳了她,教她武功,教她心法,买糖给她吃……
那种种的关心和爱护,让她几乎忘了……她这个小师叔也曾经是……对她露出过杀机的人……
现在立在她面前的沐青霖,几乎又一次的和她记忆深处那已经淡化了的印象重叠在了一起。
好看的薄唇微微抿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一双桃花眼中尽是冷意。
明明面前是熟悉的人,纪清歌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在沐青霖森寒目光的注视下,颈后的寒毛一根根的立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应该……不应该害怕!
这是她小师叔,从小就教导她,对她好的人,就算是因为占卜要教训她几句,她也……不应该害怕才对……
但纪清歌却止不住牙关的轻颤。
“是……清歌的错,我……我……”在脑中没有意识到之前,认错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你在此之前还卜过什么卦?”沐青霖双眼紧盯着纪清歌的瞳孔。
“卜过……吉凶。”
“谁的吉凶?”
“段大哥的。”
纪清歌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的有问必答,心中甚至连撒个小谎的念头都没想起来。
“段大哥?”沐青霖眯着眼想了想,脱口道:“皇裔?”
“……是。”纪清歌不知所措的低了头。
“啧,我说呢。”沐青霖冷哼了一声,食指半屈,勾住纪清歌的下颏让她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她惊慌的眼瞳轻声说道:“小歌儿,你最好记住,你——今生今世,不准占卜。”
纪清歌想要询问为什么,可却发现她在沐青霖的逼视之下连反问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想问为什么?”沐青霖呵了一声,“我不准你占卜,是因为——应死之人,不能妄测天机。”
他这一句话音色并不高昂,甚至算得上语气平平,然而听在纪清歌耳中,却让她猛然打了个哆嗦!
“明白么?”沐青霖口中说着让人难以置信的言语,神色却依旧清冷:“占乩之术,是窥伺天机,别人占或不占,准或不准,都无所谓,而你——是生怕老天想不起你这个漏网之鱼是怎的?”
纪清歌听得双眼圆睁,脸上满是愕然。
“我说怎么好端端的……又招一次死劫?”沐青霖冷哼了一声:“你胆子还真不小,占卜些琐碎也罢了,竟还敢占皇裔?无端端给我惹麻烦!”
“我……”纪清歌脑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觉得自己无卦不准很得意?”沐青霖几乎是带着恶意的笑了一声:“脱离了天命的人,当然会准!”
纪清歌全身都起了轻颤……怎么会……这是怎么一回事?
‘应死之人’是什么意思?小师叔难道一直都知道……她是重活了一世的么?
“嘁……罢了。”沐青霖突然放了手后退一步,那宛若实质的压迫感和凛冽的寒意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逗你玩的,瞧你吓得……小脸煞白,啧,这点胆量。”
就在他突兀转了态度的同时,纪清歌熟悉的那懒散的笑意又一次挂在了脸上,手上将那三枚铜板抛了抛,顺手往自己袖子里一揣,笑道:“没收了。”
等抽出手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个纸包,十分熟门熟路的往纪清歌手里一塞:“呐,给你买的糖。”
纪清歌怔怔的抓着手里的纸包。
“哎呀?真吓着了?”见她发呆,沐青霖笑吟吟的捏住她脸颊掐了一把,口中啧啧的说道:“早知道这么胆小,以往教训你的时候就早该这样吓唬你,想必你也早就乖了……啧,失策。”
“小师叔,我……我……”
“嗐……逗你玩的,看你不听话吓唬吓唬你,你还当真了。”
沐青霖一脸人畜无害的笑笑:“不让你占卜,是你八字轻,嗯,懂么?八字轻的人占卜对自己不好,可惜你老不听话,没忍住吓了你一下……得,还真吓着了,我的错我的错,吃糖吧。”
纪清歌完全是下意识的按着沐青霖的说辞抖着手摸出一颗糖塞进口中,直到舌尖上有着甜甜的味道扩散开来,她狂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八字轻的人不能占卜么?
老实说,这样的说辞,民间确实是有的,可……可……
她偷偷瞟一眼沐青霖,却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适才那些话都是编来吓她的!
怎么可能那样凑巧?!
“就连你师父,都是没事不占乩的,你可知那是因为什么?”
纪清歌老老实实的摇头。
“你瞧民间那些算卦先生。”沐青霖笑道:“要么,就是江湖骗子,纯属糊弄人混口饭吃,要么,但凡稍微有点口碑的,都不是完人。”
咦?
“非聋既瞎要么就是身有残疾,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窥探天机。”沐青霖慢条斯理的从她手中纸包里摸了颗糖往自己口中一丢:“你八字轻,但你是道门寄名的弟子,耳濡目染的都是正统道家精髓,所以不许你占卜,就是怕你真窥伺了天机,损了自己气运,嗯……知道了么?”
“可……可你刚才说的……”
“吓唬你的。”沐青霖很干脆的来了个拒不承认,还瞅着她得意的一笑:“吓得挺成功。”
“小师叔!”
“行了,没大事。”沐青霖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占了也就占了,以后记得不要轻易卜卦便是了……你跑来临清这么多天,你师父让我来瞧瞧你铺子弄得怎么样了……咦?怎么还板着脸?喂喂……小歌儿,真生气啦?哎别动手……”
沐青霖被纪清歌板着脸推出铺子咣当一声关了门,站在门口摸着鼻子苦笑:“喂……小歌儿,收了我的糖还赶人?你这样我要回去向你师父告状的!喂!”
“姑娘?怎么了?门外是谁?”珠儿头上包着一块巾子,手中举着一支鸡毛掸子,听见关门声一脸茫然的出来——她被接去淮安好几天,这边屋子落了点浮灰,刚清扫得差不多就听见院子里好像有人说话。
“没有人。”纪清歌板着脸:“……夜么虎子叫,不用理。”
珠儿疑惑的望望紧闭的大门——大白天的也有夜么虎子?
四十五万石粮米,雇佣的民夫足有千余名,运粮的车辆如同一条在荒野中蜿蜒行进的长蛇,一眼望不到头。
车队愈是靠近西北,沿途的饥民也就渐渐多了起来,看得段铭承心中发沉。
——这是失陷的凉州津阳两座边城的百姓。
卫家在城池被破之前拼尽全力疏散出了城中百姓,原本是分散到其他城池躲避,但……边关缺粮。
本来就粮荒的城池乍然多了逃避至此的众多灾民,城中本就不多的存粮很快就告罄,一开始……还是吃光了地里即将成熟的秋粟,后来……是野菜充饥,再后来……树皮草根,直到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开始迁徙逃荒。
没人想要离开世代生存的土地,但……只有离开,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样的饥民,一路上他们已经遇到了好几批。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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