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高居国公之位,府邸面积也不算小,若是等闲换个人来,光是想找到具体位置都不容易,但靖王殿下执掌飞羽卫,这点困难还挡不住他。
又有曹青曾经一次次的跑卫府给纪姑娘送东西,月澜院的大致方位也不过是心中估算一下,避过府里巡夜的护卫亲兵,没费什么力气也就到了。
纪清歌始终都不习惯叫丫鬟睡在脚踏上贴身守夜这件事,在灵犀观中如此,在纪家也如此,如今成了卫家眼珠子一样的表姑娘,也仍是不惯,虽然她腹痛难受,也只是叫值夜的丫鬟在外间熏笼上铺盖入睡,反正若是有事要唤人,内外也不过是只隔着一道帘珑罢了。
今日,值夜的是曼青。
虽然曾在秦丹珠手下做过一段时间的女兵,但到底没有正经拜师习过武艺,靖王殿下悄无声息推开窗棂翻身入内的时候,曼青甚至连一丝警醒都没有。
指尖轻轻按住曼青颈后玉枕穴,内劲稍稍一吐,曼青睡梦中的呼吸就安稳绵长了起来。
段铭承直到迈步踏入内室的时候,心中都还憋着火气,他孟浪了一次是他的不是,这丫头竟就真想借着此事和他划清界限不成?
然而这一肚子的气恼在他拂开床帐之后,便尽数化为了乌有。
那安安静静窝在被子里安睡的姑娘,脸色一眼望去就是不正常的白,夜间屋内光线昏沉,仅有桌上一支红烛,为了不让烛光扰了睡眠,还用桌屏给挡了,暗沉沉的光线下,唯有睡梦中少女的面颊是细瓷一样……冷冷的白。
段铭承顿住动作。
竟真的是病了?
这份疑惑来的突然,毕竟这些日子他始终在留意,除了拿他腰牌的那一次之外,卫家并没有再请过太医。
他还以为……所谓身子不爽利不过是这姑娘不想见他的托词罢了……
可现在心中惦念了许久的人儿明明白白的就在他眼前,一床妆花缎的锦被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怕冷似得一直盖到下颏,从被子的轮廓可以看出这姑娘整个身子都蜷成个虾米,纤细的双眉纵然是梦中也依然是皱在一起,那本应是柔软莹润的双唇也失了血色,紧紧的抿成一线。
段铭承心中一沉,探手就去摸她额头。
纪清歌乍然惊醒的时候,睁眼就是床边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影。
这一瞬间,她心中觉得这只怕又是一个梦,梦到了前世趁她夜半熟睡之时想要意图不轨的焦茂才,刹那涌上心头的警惕让她来不及分辨今夕何夕,寒毛炸起的同时,身体也一瞬间做出了反应,原本蜷曲的双腿如同紧绷的弓弦一般对准黑影的颈部踢了过去。
一脚踢出的刹那,腰部也瞬间发力,跃起的同时便准备开口唤人。
然而她脊背刚刚离开床榻,就被来人一把按了回去,原本蓄力踢出的那一脚也被牢牢握住了足踝。
来人似是察觉她想要唤人的意图,将她按回床榻的同时也捂住了她的口鼻。
对方的动作快逾闪电,纪清歌的反应也并不算慢,虽是仓促之间,却也双手闪电般扣住了那捂住口鼻的手腕脉门,发力的同时,毫不客气的一口就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实实在在毫不留情,耳中传来轻且短促的‘嘶’了一声,但按住她的手却并未吃痛缩回,纪清歌正想变招,却冷不防听到低低的笑声——
“病着还凶成这样?”
纪清歌蓦然怔住,全身都僵住一瞬,段铭承瞧着她睁得圆溜溜的眼瞳中满是防备和警惕,心知自己这般跟采花贼似得行止到底是有几分不妥,会吓着她也是难免,只放缓了音色,柔声道:“清歌,是我。”
烛光透过桌屏黯淡的勾勒出床前之人的身形五官,纪清歌望住一瞬,眸中敌意终于消散,段铭承松了口气,放开她足踝的同时还不忘把她踢开的被子给重新盖好,见她仍在发呆,心中无奈:“乖,松口。”
纪清歌这才想起自己还咬着人家手上的肉,忙不迭松了口,裹着被子往床榻里面一滚就缩在了床角,一双黑琉璃似得双瞳仍然一瞬不瞬的瞪着他。
段铭承看得直叹气:“别怕,我……只是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很难受么?要不要紧?可有服药?”
……原本是气恼她一味躲着自己,可现如今亲眼见着这丫头一副苍白憔悴的模样,他到宁可她是躲着而不是病了。
“到底哪里不舒服?”
探手试过了她的额头——温度并不高,却摸了一手的冷汗,再瞧她连口唇都是白的,段铭承皱了眉:“怎么回事?好好怎的就病成这样?”
纪清歌直到此时才彻底清醒了过来,不是前世,也不是做梦,更不是歹人,她长出口气,刚想起身却又被按了回去。
“别乱动。”段铭承叹着气:“是我莽撞,你病着还惊了你。”
正说着,掖被角的手却无意中碰到个东西,段铭承奇怪的瞧了一眼,竟是个扁圆的汤婆子,不由就皱了眉:“怎……”
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纪清歌红着脸一把抢过藏回了被子里,段铭承手上一空,眉头却皱得更紧。
……如今连端午都已经过完了,天气已经入夏,可她不仅没换成纱被,竟还要用汤婆子?
若是发烧起了热度,会怕冷到是正常,可他刚刚试过,她体温并未有异。
段铭承不放心的又一次捂住她的额头,仔细试了下温度——确实没有发热,那这是怎么回事?
“清歌,你是哪里不舒服?大夫怎么说的?开的方子呢?给我看看。”
然而任凭段铭承如何询问,纪清歌都躲在被子里不应声,最后实在被逼问不过,蚊子一样小声哼了哼:“我没生病。”
这短短四个字听在段铭承耳中却丝毫没有说服力,光是看她这煞白煞白的脸颊和唇色,任何人都不会信她这‘没病’的说辞,段铭承有些恼怒的曲指在她额头一记轻弹,“逞强不是这样逞的,要不是我来这一趟亲眼见了你,我都不知道……”
一句话并未说完,后半句语音便突兀的消失在口中,段铭承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之间沉了脸色,纪清歌被他突变的神色吓了一跳,本来就有些心慌,如今更慌了,惴惴的望着他。
再开口的时候,靖王眸中已然浮出了厉色:“——卫家难道没给你求医?!”
话音入耳,纪清歌瞪大了双瞳,连忙摇头:“不是的。”
她的反应落在段铭承眼中,完全就是欲盖弥彰的表现,靖王殿下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怒意,缓声问道:“请的是哪位大夫?可说是什么病症?去谁家药铺抓的药?药方又在哪里?”
纪清歌哪里答的上来,急了半天也依旧只是摇头:“我没生病。”
然而她这明明白白透着心虚的回答怎么可能骗得过段铭承?靖王掌刑部多年,就她这一点道行都没有的欲盖弥彰,在段铭承眼里和直接坦白了答案根本没两样!
怒火刹那间涌上了心头——他本以为卫家到底是厚道人家,重情重义,这才将她托给了他们……若非如此,卫家就算查到死也别想查到她的下落!
可现如今,答案清晰明白的摆在眼前,他以为是可以托付的人家,却眼睁睁看着他的姑娘卧病,连个大夫都不给她请!
段铭承咬牙沉默一瞬,附身将这面无血色的少女连同锦被一起抱了起来。
纪清歌顿时僵住了。
“没事,乖。”段铭承尽量不让自己的怒火吓到她,小心的给她把被子严严实实的裹好,抱在怀里就向外走:“卫家不给你请医问诊,我带你去求医。”
求医之后,也就无需再回卫家了。
她心软重情,受了委屈也仍给卫家遮掩,他却不吃他们这一套!
即便是要避嫌,不住在他的王府,也可以托给皇嫂照拂,总不会短了安置她的一个住处。
至于卫家……反正也跑不了,等她养好身体,他再腾出手来收拾就完了。
靖王殿下一瞬间就盘算好了今后的安排,纪清歌却彻底慌了神,她总算发现自己越解释越糟,眼看段铭承不管不顾的抱着她就要走人,心中一急,顿时挣扎起来。
“不是,我真没生病,你放我下来!”
她……她不过是来了癸水罢了,大半夜的,她只穿着寝衣,要是就这一副模样被抱出了府去瞧什么大夫,今后她要怎么见人?
眼见怀中人儿挣扎得厉害,段铭承一则是怕她病中虚耗了气力,二则也是心中狐疑——毕竟她此番焦急抵触的神态不似作伪,沉吟一瞬,到底停了步。
脚步虽然停驻,但手中仍是稳稳的抱住不放,“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肯瞧病?”
“我……我没病!”
一句没说完,耳中只听到冷冷的哼了一声,段铭承又一次迈开了步伐:“罢了,我不问了,等太医请过脉之后自然也就知道了。”
靖王殿下身高腿长,几步就已经来到了外间,纪清歌一眼瞟见曼青盖着薄被斜斜的倚在熏笼上熟睡,心中更是慌急,眼看段铭承一步都不停,她再也顾不得羞涩,抬手圈住男子脖颈,直到双唇贴住对方耳畔,这才声如蚊呐的说了几个字。
“癸……”段铭承惊讶之中喃喃的重复了一句,下一瞬总算明白了过来,猛地顿住脚步。
纪清歌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双颊更是滚烫,那短短几个字说完就再也不肯抬头,也顾不得自己如今环着别人脖颈的姿势是否暧昧,只把脸死死埋在段铭承肩上,似乎这样就能躲起来不露怯一般。
终于弄明白了究竟怎么回事的靖王殿下在发了一刻的呆之后,也总算知道了为什么他再三询问她都死不肯说的原因,原本已经涌上了心头的怒意终于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还好,她不是卧病,卫家也不是虐待她拖着不给医治,没人给她委屈受……
“下次早点说,嗯?”终于放下了一颗心的靖王殿下长出口气,嗓音也重新柔和了下来:“不能再让我这么着急,记得了?”
“你……你放我下来。”纪清歌不知道她醒来之前曼青已经被按过穴位,生怕会惊醒了她嚷闹叫人,见段铭承还抱着她不动,心里又急又羞又气,想要挣扎又怕弄出动静,急的快哭了。
听见怀中人儿出口的音色都发了颤,段铭承叹口气,抱着她重新回了内室。
“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是……”
听他开口,怀中纤细的身子又一次僵硬,段铭承赶紧闭了嘴。
借着微弱的烛光偏头,少女殷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陡然跃入眼帘,她如今把头死死埋在他肩膀的姿势,乌黑柔顺的发丝痒痒的蹭着他的下颏,精巧的耳廓更是近在咫尺,就如同一颗熟透了的果子,诱人而又可口,段铭承望住一瞬,忍着想咬一口的冲动,到底还是移开了目光。
……她还小呢。
手上轻轻拍着怀中人儿的背心,段铭承良久才低叹了一声。
这姑娘从他认识她开始,就不像其他小姑娘那样撒娇撒痴一身娇憨……让他几乎忘了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她还没行笄礼,这才天癸初至,她真的还小。
心中郁闷的靖王殿下又叹了口气。
所以,他前些日子的举动,似乎也确实……禽兽了点?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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