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含元殿中,大夏天子段铭启正在一心二用,听着飞羽卫坤组回报的同时,手中仍在批阅奏折。
飞羽卫共有八组,其中乾组坤组是素来只负责帝京区域等闲不会离京的人手,靖王离京,除了他随身带走的人手之外,其余飞羽卫的直属上级就是当今天子。
换而言之,除了段氏这两名兄弟之外,飞羽卫不听任何人调派。
段铭启在听到那个裴氏后裔身边的小厮与燕锦薇有了接触之后,有些纳罕的一挑眉:“确定是有交给燕锦薇物品?”
“是。”坤组的校尉坤玄单膝跪地,恭声答道:“距离所限,无法靠的太近,因此只能确定有传递物品,但不能确认是何物,只是根据大小推测,或许是令牌徽章表记一类。”
这倒有意思了。
段铭启轻哼了一声。
……他原本是以为会是他那好姑姑沉不住气,再一次的与人勾结,却没想到……他那姑母似乎真是吓破了胆子,并没有有所异动,而沉不住气的……反而是她那女儿?!
论起血缘的话,段铭启其实也应管燕锦薇叫一声表妹,可……不论是他,还是靖王,对这个从小就骄纵得颇有几分不知好歹的表妹都是冷淡多过亲缘。
自小就养坏了性子,又被他那姑母将真相瞒得死死的,导致燕锦薇以往竟是连点眼色都不会看,只一味的以为自己娘亲是大长公主,自己是他和铭承的表妹,就肆意妄为。
原本建帝也并没想过要拿她一个不懂事的姑娘怎样,再是性情不讨喜,也无非就是冷着她几分便是了,只要段熙敏和燕容能够安分守己,她一个小丫头,上一辈人的恩怨也不会迁怒到她的身上。
可……
段铭启嘲讽的垂目,在奏折上写完最后两个字。
不愧是段熙敏的女儿,想要的东西一旦到不了手,就没有不敢做的事,和他那好姑母真是如出一辙!
那个裴氏后裔自从向靖王投诚,他身边那个小厮就已经被飞羽卫毫不间断的暗中监视,只是那个隐在暗处的神秘组织确实狡猾如狐,处处布下疑阵,至今虽然小心的顺着脉络摸到了一部分,却还没能捕捉到完整信息,可段铭启都没想到,燕锦薇竟然成了上钩的鱼。
段熙敏都没胆量再行不轨,居然她女儿能疯到这个程度!
这样的女人……就不说她娘段熙敏当年做下的恶事难以宽恕,就算没有段熙敏的牵连,光凭燕锦薇自己这样的品性,都是万不可能入他和靖王的眼的!
靖王妃?
别痴心妄想了!
他小弟就算瞎了眼……都还有他这个做兄长的给把关呢!
“盯紧大长公主府,任何异动都要回报,但暂且不必惊动。”段铭启冷声吩咐:“所有近日来长公主府接触的人,事,物,进出的仆从,出入的东西,一笔一笔,尽数查明白。”
坤玄恭声应是,段铭启又道:“那名小厮那边,仍以监视为主,在没有尽数摸清他们底细之前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坤玄一一牢记,刚想退下,便听天子又道:“元贞县主那里一定要顾好县主的安危,若是出了纰漏,朕和铭承都不会轻饶!”
……他小弟忙得不着家,他这做兄长的,总要替弟弟照顾好心上人才行。
至于大长公主府……段铭启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也忍他那姑姑许久了,碍于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不好真的对段熙敏这个当时已经苦苦哀求得父亲心软的女人下手,说起来,他和小弟与那女人之间还有着杀父之仇呢!
如果不是段熙敏当年意外的将他父亲的部署卖给了裴华钰,他父亲就不会身受重伤,虽然后续勉强养好了伤势,但却从此落下了病症,再加上登基之后山河故土满目疮痍,这才操劳了没几年就撒手而去。
这样的仇怨,他和铭承身为人子,没有一时敢忘。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陛下会在知道了靖王白海归来之后身上留了暗伤的时候会那般大动肝火。
段家宗族在前周末期的乱世中折掉的人太多了,连他的长子都折在里面,而今这世上他除了妻儿,就只剩这一个弟弟……
坤玄的身影早就隐匿不见,总管太监福春轻手轻脚的剪了剪烛芯。
“皇上,天晚了,娘娘还在等您。”
一句话精准的将段铭启思绪成功拉回,朱笔一搁就起了身:“朕不是说了今日会略晚一些,叫皇后不用等朕的么?”
“说了。”福春赔着笑道:“娘娘也应了,可……”
段铭启瞬间明悟,叹着气迈步就走,福春连忙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将御案上的笔墨茶水等物收拾好,自己紧跟在帝王身后一并离去。
而此刻,远在并州的靖王,正面沉似水的凝望着眼前的滔滔洪水沉默不语。
夜色正浓,动荡不休的浪涛之上,是同样翻滚不休的乌云,大雨滂沱的深夜,没有月色也没有雷电,天地间仿佛被泼上了厚重的墨汁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段铭承立在船头,望着脚下的这一片浑浊的汪洋。
此处原本应该是快要秋收的良田,而今休说是粮食和田地,就连原本的农人佃户,都已经连房屋都冲垮了。
所有的一切尽数被涛涛浊浪吞没和掩盖,连同原本应该遗留的所有踪迹,丝毫都不剩。
这一次的案子,就连段铭承都承认棘手。
河堤损毁的那一夜,曾有零散从洪峰底下逃得性命的农人供述,是先有惊雷一般的巨响,原本连日的暴雨还曾让人怀疑过这冷不防一声炸雷太过吓人,可随后没隔几息,被巨响惊醒的人们就听见了洪水的浪涛之声。
段铭承推测,想来是有人趁夜炸开了河堤才会如此。
否则河堤厚重,又有朝廷早有下旨防范秋汛,堤坝上夜间也是有农人巡夜的,若想避过人眼手动挖掘,总还是要费事费力,会提高被发现的危险,但若是炸开……则前后统共也不用耗费很长时间。
而且也能合上那炸雷般的巨响。
可……所有的一切,已经被淹没在洪水之下,再也无迹可寻。
河堤决口,洪水会吞没一切,不论当夜炸毁河堤的是什么人,除非飞天遁地,否则他自己也都和那些无辜被洪水吞没了性命的人们一样没有逃生的机会。
授意的人不论是谁,执行者都必定是名死士。
能豢养死士的,就不是等闲之辈了!而且,火|药从何而来?千秋寿宴上出现了火|药,此处又一次出现,而且去年在白海的时候,也是曾有火|药的出没。
段铭承只觉得自己应该是隐约摸到了一条线,如果能够顺着这条线完整追下去的话,说不定能整个拎出一张巨网才对。
火|药这样的东西,大夏虽然也有,但总体而言并不如他当初在白海当做证物带回的那几桶海外而来的东西威力巨大,但如果炸开河堤的不是大夏的火|药,这样的东西又是如何从海关流入内地的?
并州距离京畿不远,也是人烟稠密的繁华地带,不仅仅是一马平川的土地肥沃,而在土地之下,更有矿产。
段铭承在星夜赶到并州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就已经将目标暂且锁定到了并州境内的三处矿场上。
两处铜矿,一处锡矿,段铭承果断决定先从锡矿入手。铜矿因为牵扯一个防止私铸的关系,素来朝廷都盯得紧,而锡矿却不然,相对于管束严格的铜矿而言,锡矿的矿场是更容易钻空子的目标。
然而他连夜带着飞羽卫赶到锡矿矿场位置的时候,原址处只有一个被淹没在水下的巨大矿坑而已。
采矿大多是露天挖掘,即便是矿洞也没办法太深,毕竟支撑不够容易坍塌,所以大夏境内的矿场多是仅凭人畜之力露天追寻矿脉向下开掘,往往会形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大坑洞,而现如今灌满了洪水之后,就如同无底的深渊一样,即便他随行的飞羽卫中有颇善水性之人,也根本无法潜入坑底。
段铭承一颗心攸然沉到谷底——这是最坏的局面!
矿场的工作是苦工,在其中劳作的除了部分被判罚劳役的罪徒之外,其余工人民夫都必定是身强力壮之人,在平时的时候,还可以通过户籍身份来区分是否良民,而这样的洪灾之下这些人不论逃往了何处,都可以冒充灾民轻松避人眼目。
毕竟没谁会追究灾民在洪水面前逃命的时候为什么不带户籍路引。
而且……‘灾民’也不一定就真的是灾民。
返回晋阳的途中,段铭承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身后欧阳小心的给他撑着伞,想要劝说头儿歇息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如今并州整整十二个区县尽数被洪水吞噬,举目望去一片汪洋,百姓浮尸遍野,农田庄稼尽数化为乌有,面对这样的场面,欧阳明白,他劝了也没用。
果然,回到晋阳城的段铭承第一道命令就是召见晋阳太守。
出了这样的人祸,晋阳知府已经畏罪投缳,在朝廷调派的钦差到达接管之前,太守便是最高的执行官员,安抚百姓,调集尚存的粮食物资救灾,配合周边州县排水泄洪,维持本地秩序防止灾民饿极了眼变成流寇,等等事项都必须要有人统管。
太守原本作为武职,许多事恐怕都要临时上马,毕竟知府已经自尽,太守就得全部顶起来,太守顾不到的地方,就只能由靖王亲自顶上。
而目前最为要紧的,一是收集粮食赈济灾民,二是必须要尽快设法引水泄洪。
并州境内原有的官仓尽数被水淹没,其中抢救出来的粮食十不存一,有限的粮食在整整一州的灾民面前完全就是杯水车薪,而临近其他未受灾地区的存粮却因为此处洪水未退而运不进来。
而且其余地区的存粮也并不多,秋收未至,今年的夏粮还在地里,而去年的余粮一年过去也有所消耗,毕竟去年的时候西北边关还未战胜,光是筹措军粮就不是一个小数字,各地的官仓此刻都是半空,只等秋收之后再行填补。
段铭承叹口气,现如今他抽不开身回转帝京,起码在朝廷钦差到达接手之前他必须在此坐镇,而帝京那边的动向,就只能靠着往来的密函提醒皇兄多加留意。
一是要紧盯灾民集结流窜,二是要继续在帝京之中追查那批番国刺客从何处弄得的火|药!
这两件均是要紧事,段铭承一回到晋阳城就提笔给段铭启写了密函,搁笔的同时心中其实不是不遗憾——
他的小姑娘一生只有一次的笄礼,到底还是错过了。
甚至他临行前特地跟皇兄那要来的赐婚他都没能陪在她身边一起聆听……只希望她没有恼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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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违禁词,头秃的作者菌对照着预览一个个找,qaq
第 1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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