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看到他的侧颜,心中微颤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皇兄若……若是想念皇嫂,我可以学着皇嫂陪你说话,从前也有人说我和皇嫂很像,若是这样能使你心中好过些……”
周攻玉拨弄叶子的手顿了一下,对凝玉说:“凝玉,其实你们不像。只有不了解你的人,才会说你和另一个人相似。在我眼中,小满与所有人都不同。”
凝玉心中一冷,怔怔地看着他。
周攻玉的语气并不严厉,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只是她听着却觉得莫名难过。
“不过她倒是和你一样体弱,怕热又怕冷。后来生了场大病,旧疾也跟着除去了。我希望你也能同她一般身子好起来,以后能去更多的地方,认识更多的人,也能遇到心仪的男子。惠贵妃疼你,才使你自小身边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如今长大了,也该多结识些人,日后喜欢上了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尽管向你三皇兄提,他定会替你好好考量。”
凝玉沉默片刻,问道:“为何不是告诉皇兄你呢?”
周攻玉愣了一下,缓出一抹笑来:“他看人比我要好。”
凝玉认为周攻玉这话显然是不想管她,遂不再多说了。
看到书案上还摆着一根枯枝的时候,她不禁觉得奇怪:“这根树枝怎么还在?”
周攻玉瞥了一眼,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坦然道:“是你皇嫂在花朝节赠我的定情物。”
“皇嫂所赠?”
“嗯。”
作者有话要说: 韩拾:啊这,不是抢的吗?
☆、正文完结
柳絮飘扬, 飘过了庄严冷寂的皇宫,似乎这片飞絮, 也飘过无数个日夜, 从春光正暖的京城, 一直落到秋风瑟瑟的益州, 落到如雪般的芦花上。
“姑娘, 柳公子让我给你送来的桃片糕。”付桃一手提着食盒, 一手抓住乱蹬腿的兔子。“他还送了只兔子来, 说给你养着玩儿。”
小满正专注地在看账本,闻言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你帮我回个礼吧,我就不去了。”
付桃叹了口气,说道:“姑娘真的不考虑一下柳公子吗?他人还挺不错的,也没有那些儒生的酸腐气。都过去这么久了,据说皇上也要开始选妃了, 怎么只有姑娘还放不下呢?”
小满顿了片刻, 回头看她, 疑惑道:“可我不是放不下这件事啊,无论有没有放下, 我都不喜欢柳公子。他人是好,可与我而言也仅仅是个好人而已, 我为什么要考虑他?”
付桃一噎, 似乎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对,又向她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你会难过,毕竟皇上他……”
“我知道。”她合上手中的账本, 看向窗外花苞低垂的海棠,微微敛眉。“我不难过。”
付桃走后,小满坐在窗前看着被风吹着摇摆的海棠。
离开京城已有一年的光景,很多事都变了。
知道她假死的人并不多,因为她身份实在尴尬,不想再牵扯从前,所以连江若若也是等到事情安稳才告诉她,这也是出于江所思对若若的了解。
她想,若是韩拾知道了此事,多半会气到从边关赶回京城,便让周攻玉特意和韩拾写了信安抚他。除此以外,时雪卿也知道此事。
她又回到了益州,江夫人得知她的死讯,哭得极为伤心,乍一见到她回来,也就不再斥责她假死一事,只要她平安康健的活着便好。
和她一同来到益州的,只有白芫和付桃。
白芫受了重伤,一只手臂险些废掉,来益州之后便一直在养伤,虽然手臂是养好了,却注定往后不能再习武,对于此事,她倒是没有多难过,还反过来安慰小满,说:“我从小习武只是为了活下去,如今能安稳度日,想必也无需再拿剑杀人,于我而言并非坏事,还望太子妃不要放在心上。”
白芫是因为喜欢跟在小满身边,平静又自在,而付桃则是简单的想换个地方。因为曾被卖做妓子这件事,她在京城生怕被从前在青楼遇到的男人认出来,也不愿日后爹娘找上门掀她的伤口,求着小满带她一起离开。小满在益州,一直是这二人在照顾。
她没有再和周攻玉有过任何的书信往来,也不知道周攻玉是否会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兴许会有,也兴许他真如传闻那般,又有了新欢。
但至少,他也如自己承诺的那样,只要身在皇位一日,就不会再来叨扰她。
小满也清楚,山河广阔,若不是刻意想见到,便真的不会再有偶然相遇这回事了。
周攻玉生来就和皇宫连在一起了,权势才是相伴他一生,早已融入骨血的东西,如何为了小小一个女人让位。
益州和京城隔得太远,即便是书信也要许久才能送到,其他的事,也就只能听听民间传闻。尤其是那茶馆里的话,都是三分靠听七分靠胡说,当不得真,听来了还要闹心,一来二去,她也刻意不再听京中传来的消息。日后如何,全靠缘分。
时雪卿告诉她,姜恒知辞去了官职,去了离经书院教授学生。兴许是因为他曾是丞相,而自己又有真才实学的缘故,书院也有了冲他去的一部分官家子弟。坏处就是书院也有拜高踩低,抱团欺负人的事情了。小满听到这些,也觉得苦恼,然而也提不出什么太好的建议,毕竟她人在益州,不了解书院的情况,每日都要被江夫人逼着学习管理商行,有学不完的东西。
游历天下也是要花钱的,她总得挣够了钱再去游历。
*
短短的时间里,变故多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很多人都说皇上疯了。
他似乎是撕下了一层面具,变得不再谦和忍耐,会在朝堂上毫不留情发火,也会讥讽嘲笑那些惹他不满的臣子。
比起从前温润好说话的那个周攻玉,如今的这个皇上,性格称得上恶劣。
尤其听不得有人说已故太子妃的半句不好,若是说了,轻则贬官重则打入牢狱。换做从前,谁敢相信这是周攻玉做出来的事。
周定衡不止一次听人抱怨周攻玉脾气差了,去找他商议的时候,他也只是淡然道:“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皇后没有再管过他,或者说是没有机会。
独自在宫里过了半年后,忽然觉得余生枯燥无趣的皇后喝了酒,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吹了许久的冷风,支开宫女后便从高墙一跃而下。
那一日,周攻玉从宫外回去,给她带了好看的衣料和头面,希望能哄她高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皇后跃下的时候,宽大的衣袍被风扬起,像是鸟儿张开了羽翼。
她跳下宫墙,最后死也是死在宫外,没有留在这个困了她一生的牢笼里。
周攻玉脱下外袍,盖在她的尸身上。
回宫后,他谁也没有见,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中酝酿着躁郁和疯狂。
他情绪如同崩塌了一般叫嚣着想要离开,想走出去也从城墙跳下算了。一切一切加在他身上,都叫他想要崩溃,可那个时候,他又看到了书案上的信。
是小满写给时雪卿的。
“巴郡将入夏时,花开得最盛,只可惜没有紫藤。”
周攻玉顷刻便冷静了下来,没有再胡思乱想。
他时常觉得前路昏暗,再怎么走都只有冰冷死寂,可想到小满,又觉得一切没那么差,似乎黑暗中也能见到一点光亮,寒冬的时候也能有一丝暖意。
这皇宫唯一能牵绊他的人也不在了,往后的岁月,他只想换个活法。
京城的霜雪如约而至,再一次覆满这个繁华却又苍凉的宫城时,早就无人居住的东宫却生了一场大火,将盘绕在回廊的紫藤烧成了焦炭,烈火一直蔓延到了宫室,火光照亮夜幕,滚滚浓烟腾起,一直到第二日天亮,这场大火终于被扑灭。
因为东宫早就没有需要侍候的主子了,救火的宫人也以为只损伤了些财物。等他们得知周攻玉在此缅怀太子妃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驾崩之后,所有人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皇帝无子,平南王身为储君接替皇位,而朝堂早就被肃清过,本应成为最大阻碍的许家落败,周定衡也在朝中理事许久,即便立刻上位,也不会因为事发突然而出什么大乱子。
周攻玉为周定衡铺好路,早就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妥当。
此事除了震惊世人以外,并没有惹出什么乱子,他走的安静又平和,连一丝浪潮也没有掀起。
后事全由周定衡一手操办,等一切事了,周定衡去找江所思抱怨的时候,周攻玉就坐在亭中和江所思下棋饮茶,一副悠闲做派,看得最近忙头转向的人来气。
他大步走去,满脸写着不乐意,问道:“皇兄倒是自在了,人人都在哭你英年早逝,前几日还有好些个小姐闹要去灵堂上香,有个还伤心得晕过去了。”
周攻玉挑了挑眉 ,语气颇为风凉,浑不在意道:“是吗?”
江所思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陛下想如何安排?”
周攻玉目光落在棋盘上,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短暂的沉默后,才答道:“早些去吧,免得我不在,她身边又多了乱七八糟的人。”
江所思低头轻笑一声,不做言语。
前段时日,益州安排的人回来传话,说是有个柳公子心悦小满,为人正派不说,还讨得江夫人欢心,周攻玉当场就黑了脸,若不是江所思在旁劝着,以周攻玉的脾性,多半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这位公子安排什么“意外”。
周定衡皱眉道:“我一直没问你,这件事小满知道了吗?”
“为了不走漏消息,还未与她说过。”
周定衡听了只觉得离谱,惊到拔高了语调:“啊?”
周攻玉淡淡瞥了他一眼。“等我到了益州,她自然会知道。”
“那小满听说你驾崩,肯定要伤心难过,你竟然舍得不告诉她?”
是有些不舍得。
他起初的确是想提前告诉小满的,但她在与时雪卿和江若若的书信往来中,再没有过问他的消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似乎是铁了心与他断干净。
他做不到和小满一样狠心,所以才会借时雪卿的口吻与她写信,也会将她每一封信看反复看,以期望能看到她问起,即便是些不着调的民间传闻,只要能看到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也好,然而没有。
周攻玉心中其实是有些埋怨的,也是因此才将此事瞒下,等去了益州亲自见她。
*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郡守府的时候,小满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江夫人脸色悲戚,欲言又止地看了她许久。
小满起身看向她,脑海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之前一直有传闻,说皇后人选已经定下,她是不肯相信的,可看到了义母这样的神情,又难以抑制地从心底浮出酸楚来。
她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京中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睁大眼,又问了一遍:“什么?”
“皇上夜里去东宫喝酒,东宫走水,火势太大……”眼看小满脸色越来越差,江夫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
小满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呼吸也变得急促。
江夫人见她神情怔愣,真要开口劝慰,就见她身子晃了一下,脱力般朝一旁倒了下去。
待到小满醒来,付桃和白芫,以及江夫人都围在她身边。
小满躺在榻上,睁大眼望着帐顶,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醒来又觉得很不可思议,驾崩?
怎么可能驾崩,周攻玉怎么会死,又怎么会是这种死法。
不可能的。
她始终不愿相信,兴许他是真的放弃了,他想离开皇宫。
小满揉了揉眉心,对担忧自己的人说道:“我没事,已经好了。”
江夫人仍是神色担忧,心疼地摸着她的脸颊,说道:“既然离开了,总归是有缘无分,日后就放下这些,不要去想了。”
“好。”
京城的消息都传到益州来了,书信应当也不会太晚。兴许他只是临时想到了办法脱身,书信在路上耽搁了,才没有告诉她。
小满强撑着打起精神,和往常一样做自己的事,却每日都在等来信,每等一日,心就凉一分。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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