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将远走数千里的神识收回,筋脉中的气流也归于丹田,四周的声音在刹那间挤入耳膜。
外间有急雨打在树叶上,噼里啪啦的似在倒豆子一样。
落在岩石上的雨,直顺着凹处一路下走,在铺满青石子的地面上集成一小块洼地。
身下的石床微凉,她起身摸了摸嘴角,未有染血。
这一月的闭关总算没白费,在高强度的淬炼下,这副娇气的身子总算是长进了些。
虽然仙人不会饿,但她骨子里还是个凡人,吃喝是她苦修中的唯一乐趣了。
魔族的食物不似仙界那样徒有其表,虽长的磕碜吓人了点,味道还是极好的,总之是很符合她的口味。
刚一推开石门,这外面的雨似是知道她要出来,雨量爆增,一瞬间就跟有人拿着盆直泼下来一样。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带着雨水迎面扑了她一身。
她就跟个落汤鸡一样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似定住了。
静姝有些恍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是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具孱弱的凡人之躯。
成为仙人以后,似乎什么事都只是一个法术的问题,她已经快忘记做人是怎么样的了。
而今,她拥有长生不老,仙术异法,一挥手便可夺去数以万计的凡人性命,那些曾和她一样的凡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看过威严壮观的仙界,看过奇异诡谲的魔界后,她回去之后还能接受那样的生活吗?
耳边有脚步声响起,那声音越来越近,听着有些耳熟,她当即转头看去。
临氶提了个食盒走来,雨水在他周遭化为稀薄白雾,未能打湿他发丝鞋履半分。
他的目光在触及她之时,眉宇微微一皱,似是自问自答般说:“怎的弄成这副样子了?”他的声音很温暖,像那颗消失已久的太阳。
身上湿哒哒的水在瞬间蒸发掉,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来个厚披风,兜头盖在她身上,带着清淡的茶香气。
他低垂着眸,认真帮她系着带子,静姝看着,突然开口喊他:“临氶。”
“嗯?”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漂亮的像刚打磨出来的黑宝石,微微透着光。
她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的吗?”
临氶有些意料之外,他看着对方那双迅速染黑的眼,心绪没来由的乱了下。
静姝抓住他的双手,干脆直接的说道:“就像是这样。”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自相握的双掌间灌入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蓦然袭来。
他下意识的抵抗了下,等缓过来的时候,她的双眼已从死沉变做猩红,相握的手凉得似冰块,唇色苍白,利齿被鲜血染红。
此时此刻,她犹如罗刹临世,令人心怵。
像是早就预料了他的反应,她甚至有闲情雅致的拿起他脚下的提盒,兴致勃勃研究了起来。
而后抬手搭了个小棚子,把提盒里的碗碟都拿出来,往木桌上一放,拉开了架势,准备开动。
她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就那样清清淡淡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静姝。”他坐在她旁边的长凳上,神态黯然,似有化不尽的忧愁堵在胸间。
她端着碗筷,抬眸看了眼他。
他想问“静姝很介意魔化后的容貌吗?”,以及“静姝告诉我这些,是在试探我吗?”
可这些话在心里转了几转,最后只问了这么句:“静姝你想要修为吗?”
静姝边夹了一筷子菜入碗,边吃边回他:“当然,没有人不想要的。”
“正途我没天分走,索性走这些歪门邪道。”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弯弯的,可他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喜悦,她说:“临氶啊,你也别跟我白耗了,回仙界去罢。”
“是因为我不大能接受你入魔的事吗?”他这么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嗯?没有,按你的身份来看,接受了才奇怪。”
静姝的目光自他肩上往后望去,似是看到了什么,轻声说:“别勉强自己了。”
“不是在勉强。”临氶答的飞快。
他很明白,她在试图劝他放弃,如果他一旦有这个想法,他们两个就真的完了。
“我没有厌恶或者嫌弃你魔化后的模样。”
他想着方才那一刹那的疼痛感,捏着袖子的手用力到泛白,“我只是希望你能走一条更平坦的路,这条路不会让你遭受那些苦痛。”
“静姝,天赋差没关系的,我会去找洗髓的神草,进步慢也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生了拉他一起入魔的念头,她骨子里果然是个变态。
想要别人陪她一起痛,想要别人和她一起堕落。
“你选的那条路满是荆棘,若有一天你因此而丧命。”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微微泛红,“静姝,我……当如何救你回来?”
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是值得他这样的人物图谋的,值得他这样不顾名利,这样低微的陪她演这场戏。
“临氶,你留在魔族一月有余了,即便他们守约不害你,可仙界众仙会如何想?”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我又不是想和他们过一生。”
静姝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叹了口气,认命般说:“那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他没有意识到她的真正意思。
她默了默,又道:“临氶,你若是在骗我,最好别让我发现。”
临氶想也没想就说:“我未曾骗过静姝。”
“对了,你不介意我命短吧?”静姝说完,又道:“随时的那种。”
他约莫猜出她是首肯了的意思,喜出望外间急忙表态,就差没发个誓,说道:“静姝今后若还要修行仙魔两族功法,我自当在旁处替你把关,断然不会让你出事。”
话虽如此,但日后定然要想些法子劝她放弃了的。
“罢了,跟你也说不明白,等我吃完去找魔君一趟。”
临氶问:“找他做什么?”
“说宗鄞的事。”
*
魔族主城内有一血池,名为血池,却非真血所凝聚,因其色于鲜血无二而得名。
血池之中生有六瓣魔花,无叶无根,其蕾为金色,其瓣为透蓝色,风过摇曳间,自有浓郁芬芳,使人神思迷乱。
池外数里寸草不生,唯有一株无叶无花的枯树,其枝蜿蜒曲折,交错盘踞,叫人眼花缭乱。
此树名曰无迹,为倒生之树,其根在上,其叶在下,一眼望去,如同枯死之物。
在那纵横的“枯枝”之间,一身穿红袍金纹的俊朗男子百无聊赖的躺在其上,他的手指尖把玩着个玉石瑞兽,神色极冷。
“君上。”身旁突然响起个声音。
他将玉石瑞兽纳入掌中,望着天穹吐出一字:“说。”
“伏焱王在四处散布消息,说君上您懦弱胆小,为了苟活……而伏低做小,甘心……当天君的走狗……”部下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额头冷汗直冒。
“继续。”
“伏焱王声称要复活魔神,振兴魔族。”
“已有不少人听信了他这番言论。”
魔君翻身从书上坐起,左手撑在膝上,右手抛着那只玉石瑞兽,情绪没什么起伏道:“倒是找了个好理由,他还真喜欢装模作样,古往今来想获得魔神力量的人还少吗?就凭他?”
“伏焱王这次有神玉相助。”
“神玉?”他坐直了些身子,起了兴致。
不会正是仙界在追杀的那块吧?
“听闻乃是生于远古混沌,与寂灭的神族渊源甚深。”那人继续禀道:“据派去查探的人回禀来看,却有些神通,若真如他所言,知晓无数先神秘籍法阵,复活魔神也并非不可。”
魔君点头,“复活?那本君便等着看。”
“君上,若是魔神复活,不仅是仙界,魔界也将大乱。”
“天下大乱不好吗?”魔君突然自树枝上出现在他面前,眼里的笑意不达眼底,“死些人也无伤大雅。”
“那君上为何答应仙界议和之事?”
*
静姝从空无一人的魔宫出来,按照侍从的说法把魔君常去的地方一个个的走了个遍。
“静姝,宗鄞的事情我会去解决,你安心等着便可。”
静姝侧目,说:“你怕他对付我?”
“还是小心谨慎些好,他这个人过于阴险歹毒,知道的邪术极多。”
说到这宗鄞,静姝问起旁边的临氶:“我有一点一直都想不明白,宗鄞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你?就因为贪图你的修为而用性命来做赌?”
“若你生死,他的身份便坐实了,如何也不会有被拆穿的一天。”
“我是神玉之主,他若杀我必定遭受反……”
临氶的话突然顿住,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震惊道:“不对!他是要为自己铸就一具真身!”
“这真身……当如何铸就?”
临氶将要解释,血红色湖泊突然没入两人眼帘,接着一黑色身影与二人擦肩而过,落在一颗枯树之前。
二人看着那道身影对着他们正在找到魔君行以一礼,恭敬禀道:“禀君上!伏焱王集结魔众直入凡世,声称将要复活古魔神。”
魔君抬头看向二人,招了招手,笑道:“你们来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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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再补一章(嗐,最近特别多事)
男主要给自己造身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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