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巍善率着一众家人学生亲迎沈行在,其中不乏之前往沈行在府上送美人的人,见苏木四处张望,只当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也不见得生得比他们送去的美人好看百倍,不知如何狐媚了靖远侯,让靖远侯能在众目睽睽下都能不成体统地与她依偎在一起。
园中池塘有几尾通身金灿的锦鲤,苏木在靖远侯府上曾见过。虽说她曾将沈行在的锦鲤喂死了几条也不见沈行在皱过一下眉,但能入沈行在眼的东西,都不普通。
“姑娘可是喜欢这几条锦鲤?”杨巍善忽然笑着问。
苏木将目光自锦鲤上移到杨巍善脸上。
便是在衢州,连名正言顺抬进府里的妾室都没有随主君赴宴的资格,遑论苏木今日是以靖远侯的宠姬身份前来。宠姬说白了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虽有靖远侯偏宠,但宴上众人打心眼里瞧不上苏木。
按理说以杨巍善这样的读书人应当更不喜苏木,可杨巍善看着她一脸慈祥和蔼,好似是在看自己的亲孙女一般,这就有些夸张了。
苏木还未接话,沈行在微微偏了偏头,垂下眼,语气温柔,“喜欢?改日回上饶,本侯让人养几只让你解闷。”
杨巍善本欲炫耀这几尾锦鲤如何来之不易,话落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偏生苏木还认认真真思考了一番,“我不会养鱼,养不活。”
这话不算撒谎,沈行在失笑,“多养几回,总能养活。”
杨巍善的脸险些崩了。他起先并不相信靖远侯会因一个女子而遣散后院。送去靖远侯府上的女子多带着目的,靖远侯此举于他看来,不过是靖远侯看破了各方心思,借此事敲打敲打,而并非是为了一个宠姬。这世上没有男人会专情于一个女子,何况是靖远侯这样的人。但如今看来,他倒有些怀疑了。靖远侯对身边宠姬温柔的神情不似作假,那宠姬也正如太守公子所言,只是个不经事的雏儿,虽有心与靖远侯举止亲昵,却有些僵硬,显然还是对侍奉讨好男人一事十分生疏。
此次虽是杨巍善的寿宴,杨巍善却主动让位,将主座留给了沈行在。沈行在眉也未抬,揽着苏木的腰坐下,而后专心致志地把玩着苏木腰间的香囊,让准备与沈行在客套礼让几番再坐回自己主位的杨巍善十分尴尬。
待杨巍善微笑着坐在了下位,苏木才将自己的香囊拽了回来,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还没气消,见沈行在并不像干正事的样子,觉得自己今日同他来赴宴倒像是被戏耍一般。
沈行在的确不在干正事。他与苏木吵架,心情并不好,又实在不能与苏木发脾气,那便只能将气撒在旁人身上。既然送人的人泰半是杨巍善的学生,杨巍善自然也跑不了。
沈行在弯了弯唇,“你见杨巍善这副模样不高兴?”
“……”虽不愿承认,她倒还真喜欢看虚伪之徒吃瘪还不敢撕下自己面具的样子。
杨巍善的寿宴之上,众人倒是平白看了许久靖远侯亲手为宠姬布菜添茶。
见苏木吃得大约差不多了,沈行在才放下筷箸,“本侯在此,想必叨扰了各位与杨老先生叙话。木木缠着本侯要本侯陪她一同看这园中风景,本侯便先失陪了。”一番话反客为主,倒像他才是此次寿宴的主角。语罢,揽着苏木朝外走。
苏木被他一声缱绻的木木肉麻得不轻,只觉得指尖都在尴尬,忍不住借着宽袖遮掩,伸手想去掐他。手伸至一半,却被沈行在握住。沈行在神情未变,语气却认真,“别闹。”
苏木立刻会意沈行在带她出去莫约是有事要做,马上安静下来,只是目光却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沈行在的手比她大了一圈,骨节分明,苏木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指骨的形状。手掌带着不同于他这个人的温暖,带有薄茧的指腹随着步伐,摩挲着她的掌心。
两人各怀心思,牵着手在园中走了许久。
苏木终于记起来自己还在和沈行在生气,将手抽回,低头不看他。
沈行在看着她分明就还在置气,可见了有人路过,却还是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她宠姬的角色,往他身前挪了挪。沈行在只能看见她发间的簪子和她几乎就要贴着他胸膛的脑袋。
她倒是再生气也不会耽误正事。
沈行在叹了口气,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弯下腰与她平视,“是我错了,不该与你发脾气。”
骄傲的小侯爷也会道歉,苏木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见她好歹肯看他,沈行在继续道:“只是你可曾想过那些人只是放在府中监视我的眼线?她们自幼学习如何争宠,勾心斗角,你虽聪明,却也不可能每一次都能防住她们的陷害是不是?”
沈行在如同哄小孩一般,将所有的耐心都给了苏木。
“……是我的疏忽。”苏木将人收入府时,多少有赌气的意思,的确未能想到这一层。若是因此沈行在或是她出事,都不好向永昭帝交代。
“但彼时不将人收下,难道不会惹人起疑?”
“本侯不将人收下是因本侯切慕苏木,想娶来做侯夫人,无论世俗,不管来日,唯此一人,白头偕老,心甘情愿。”
苏木愣愣地仰起头,看着沈行在原本锐利张扬的眉眼在这一瞬柔和得如同缠绵缱绻的春日暖云。
她有些懊恼地想,当时就不该为图方便直接用了苏木两个字做假名。若是她给自己编个春花秋月之类的名字,也不会差点将他想好的借口当真,险些想扑到沈行在怀中点头说好呀。
苏木克制地咳了两声,冷静下来。先沉沦者无退路,她不能在还没让沈行在喜欢她喜欢得无法自拔前先深陷其中。如此太被动、太吃亏。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苏木点头,“不过你借口出来又是为何?”
沈行在险些被她气死,原打算不理她,又怕她再生气,只能硬邦邦道:“傅鸿道秘密都在杨巍善手中。”
苏木皱了皱眉,沈行在若是不提,她倒是快把傅鸿忘了。“什么秘密?傅鸿的话可信吗?”
沈行在目视前方,抬了抬下巴,一句两答:“看看便知道了。”
苏木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个中年男子正朝他们走来。这人苏木认得,方才一直跟在杨巍善身边忙前忙后,应该是府上的管家。
那管家见了两人只行了个礼,自袖中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木盒子递给沈行在,沈行在接过后,他又行了个礼,接着便走了。若非方才苏木见他待人接客时舌绽莲花,都以为是个哑仆。
苏木看着沈行在手中的盒子,仍是不放心,“这人是杨巍善的管家,却为我们做事,其中不会有诈吧?”说着,就要去看盒子。
沈行在转手将盒子收起,苏木嘶了一声,瞪他。沈行在闷闷笑了笑,“回去再看。”
苏木不知沈行在为何故弄玄虚,但沈行在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在杨巍善的地盘也多有不便。撇了撇嘴,也只好点头。
撇嘴时,忽然有人经过,见靖远侯与带来的宠姬似有嫌隙,心中一喜,自觉苏木失宠,原本的计划便能再次安排上,便问道:“可是姬妾不懂事,惹怒了侯爷?”
沈行在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耍小性子,本侯在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名路人:……怪我偏要多这一句嘴
第66章 一更
回府后, 沈行在便将盒子给了苏木。
盒子中并没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有一块残碎的布帛,被烧过, 边缘还有焦黑的痕迹,上面画着苏木看不懂的符号。
苏木左右翻看也瞧不出端倪,拿着布帛,疑惑地看向沈行在。
“这上面大约是某地的文字。”
“可这看着并不像四国的文字。”
沈行在从她手中接过布帛,的确不是四国的正式文字。
苏木随手扯了一张纸, 将布帛上还算完整的符号描了下来, 仍旧找不出头绪。
“傅国公满门抄斩,傅鸿如今至亲的亲人就是杨巍善,我仍旧不信他会站在我们这边。这会不会是他们祖孙俩串通一气, 将我们的注意引往错误的方向,这样便查不出他们所做的勾当了?”苏木用笔杵着下巴,皱眉思考。
沈行在拿过她的纸,又把笔抽了出来,将她还未抄全的符号补上,“没人比傅鸿更想杨巍善不得善终。”
苏木被“不得善终”吓得心肝一颤, 都用上了“不得善终”四个字,傅鸿是有多恨杨巍善。
“你细说。”苏木挪了挪凳子, 往沈行在跟前凑了点,侧过耳朵准备听他说清楚。
沈行在懒懒抬手,将纸拍在她脑门上,“我记得你的书法老师对图腾文字颇有研究, 你可以去信一封,问问秦先生可认得这些字。”
他没用力,松手时纸张便顺着苏木的额头, 滑到她腿上。苏木朝他呲了呲牙,却还记得正事,“老师的确是在研究图腾文字……经你这么一说,兴许真是图腾文字。”
四国并非所有的文化都是统一,不乏少数隐居山林沧海,依旧用着自己特殊文字的部落。秦故近年周游四国,便是为了研究这些文字。
“只是……老师行踪飘忽不定,前些日子说在衢州,如今也不知又到哪儿去了。”
苏木来衢州时虽是借着拜访秦故的由头,但毕竟多年未见,能见一面自然最好,可惜她让青簪去打听了一圈,她这老师又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是否是图腾文字的确是个问题,但行踪不定也实在是问题。
苏木拧着眉,“傅鸿手上既有杨巍善的把柄,为何不直接给你,非要故弄玄虚来这一手,没有线索,这案子要几时才能结。”
沈行在道:“之前或有些棘手,如今倒未必。”
这话说的含糊不清,苏木觑着他,“那些人将老底掀给你看了?”
沈行在将苏木丢在桌上的纸折了几折,不答反问,“你今日在杨巍善寿宴上可有看出前来祝寿之人都是些什么人?”
“自然都是在衢州说得上话的人,有几人前几日不还邀你喝花酒。”苏木道。
沈行在闻言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觑着她。
苏木也不知怎么,被他这一眼觑得有些心虚,梗了梗脖子,权当没看到。
沈行在慢条斯理地将折好的纸与布帛一并放回木盒中,“你可知道人心是最容易松动的东西。”
苏木仍不清楚沈行在意欲何为,诚实摇头。
“蔡颉和傅国公出事时,杨巍善能撇清自己,可若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亦是其中参与者呢?”沈行在看着她。
苏木仰着脑袋接他的话,“那他必然即刻声名狼藉。”
“傅家、杨巍善接连被撕去虚伪的面具,世人会如何想?”
“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是蛇鼠一窝,臭味相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苏木迟疑了一瞬,“接二连三的露出马脚,那与杨巍善来往密切的人也自然会被人揣测……可也只是会被揣测,况且并非人人都会想到这点。”
“再将他们所做勾当传出去呢?”沈行在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舆论的可怕,你应当明白。”
苏木的睫毛颤了颤,她早就见识过了,谣言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子。你永远不知道在被这把刀子划得骨肉残碎前,被凌迟的人是否当真罪大恶极。唯一清楚的是,无论真相,谣言往往在流传时,越演越不堪。
“即便放出去的是些无关痛痒的丑闻,有杨巍善欺骗大家的事实在前,这些丑闻到最后也会被揣测成巨大的阴谋。”
苏木道:“可说到底,百姓也不能将这些官员富贾如何。”
“百姓对其不复信任,他们疲于应付流言之时正是最松动的时刻,我与陛下原本就无意让他们伏法,只是想将傅家在衢州培植的势力全部换成自己人罢了。”
苏木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沈行在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衢州毕竟是他们的地盘,只要残根犹在,大树就难以撼动,连根拔起需要时间,我不可能在衢州久留,斩草除根并不现实。”
沈行在所言的确是实话,这世道的不公,并非皆能求仁得仁。他的计划说来只有一两句,办起来却也并非易事。尽如人意不是嘴皮子碰一碰就好的事情。
苏木垂着脑袋静了半晌,点点头,“吕夫子应该知道老师的去向,我写信去问问。”
***
沐浴过后,苏木坐在梳妆台前让青簪为她擦头发,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心情仍旧不好。
“郡主与侯爷又吵架了?”青簪问。
苏木伸出食指戳了戳镜中的青簪,指尖敲在上面哒哒响,“什么叫又,我常与他吵架吗?”
“也不常,不过是一日吵三次,偶尔加个餐罢了。”
苏木嘁了一声,托着下巴道:“我只是有些感慨,你看书上写的,众人说的,振振有词皆是山海清明、日月耀光,无不公之事,尽无辜之民。但天下仍有不公,更无奈的是,即使一切心知肚明,也依旧无能为力。”
“奴婢虽不清楚郡主因何有如此感慨,只是心存希望总是好的。”青簪道。
苏木笑了笑,不再说话。
青簪替她将头发擦干,便去收拾净房。苏木在屋子里坐的有些闷,索性出去走走,半路上意外遇上了郭宫。
郭宫应是才吃过晚饭,嘴上的油还未擦干净。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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