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姑娘如何能断定,她解得了眼下的困局?”瞥见玉衡终于折返回屋中时,苏敬则正动手将先前藏起的墨玉碎片小心地取出,“而且那些人,似乎并不是为了此事而来——后院的人手太少了,想必还被你和后来者‘处理’了大半。”
“确实。只是想不到,今晚还另有人不愿尸体被毁。”玉衡无声地落脚于屋中,低声道,“不过既然他们暂且不愿现身,我也不便交恶。”
“既然与我们目的相似,引他们现身自然也不难。”苏敬则低声说罢,又扬了扬声,问道,“那些人意在何处?”
“风城的人自然不会对大宁的内斗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如今既然与洛都的势力合作,他们只怕也是乐得见此乱象。”玉衡自是明白苏敬则后半句所指的是方才的袭击者,索性掩上了门,借机很是不以为意地讥讽了一句,“我看他们今晚想做的正是借机处理掉枕山楼这个棘手的所在——所谓的超然世外,其实不过如此。”
“果然有风城插手。”苏敬则将包裹着那些碎片的帕子轻放在案桌之上,微微侧首看向了玉衡,“长秋宫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了。”
“我先前所言的‘不打算尽心’,可不是哄骗小姑娘的玩笑话。”玉衡有一瞬的讶异,目光在触到那些碎玉时不觉顿了顿,习惯地压低了声音,“这些碎片的材质……很眼熟。”
“躺着的这位,算来也该是玉衡姑娘的熟人了。”苏敬则见得她也注意到了这些墨玉碎片的异常之处,便直言道,“是你的同僚——绣衣使天机。”
“西羌使团之事果然蹊跷。”玉衡走上前去抬手拼接着那些碎片,听得此言,不禁蹙眉沉思道,“如今看来,风城竟也牵涉得如此之深……风家还真是任由南城肆意妄为。”
“以今晚形势观之,玉衡姑娘理当担心一番你的那位师兄。”苏敬则站在一旁淡淡地垂眸看着诸君被复原的墨玉令牌,复又低声道,“枕山楼于他们而言知道得太多,实在碍眼,更何况沈先生的身份也惹人猜忌。”
玉衡手中的动作不觉一滞,语调沉沉:“他藏得素来小心,想不到你还是有所察觉。”
“不巧在整理金仙观一案的相关事宜时翻了翻缀玉轩的账本。”苏敬则轻轻地笑了一声,“既已猜到了玉衡姑娘的身份,其他的也不难揣测——想来若非沈先生购下的画作,你也找不到那里。”
“看来那晚在定襄伯府,我就不该掺和藏书楼的事,任由你二人一决生死。”玉衡轻轻挑了挑一边的眉梢算作默认,半开玩笑地低声回击一句,“轻鸿误我。”
她略微沉吟了片刻,又道:“相比而言,以师兄往日里的神通,可用不着我去担心。他办不到的事情,我更是办不到。”
“未必。”苏敬则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前日里助长秋宫诬陷太子,这便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下一步,也是一样。”
玉衡闻言,双手撑了撑案桌,懒懒地轻哼一声:“太子?那可是长秋宫一手置办的好戏,与我何干?”
“宫里不会有第二个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官。”苏敬则举步走向了一旁的尸体,在与玉衡擦身时仍是不觉蹙了蹙眉,低声反问,“虽比我想象得周全些,但终归还是凶险——当真值得你如此不惜性命么?”
“与‘值得’无关,是‘必须’。”玉衡的目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片刻的闪烁迷离,话语却依旧是轻描淡写的没有任何破绽,“这是谢家枉死者为苟活之人设下的枷锁,她若不死,难告冤魂。”
“但我想质疑的是‘不惜性命’。”苏敬则轻轻地摇了摇头,默然了片刻才再次开口,“何况玉衡姑娘此前所谓的‘来日再会’,似乎是爽约了。”
玉衡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是我疏忽。”
“说起来,沈先生竟不曾与你提过?”
“他也对我疑虑未消,看来是无缘得见那册卷宗了。”
“玉衡姑娘此言未免悲观。”苏敬则轻声道,“想看见倒也不难,只是还需待到你自洛阳宫回来了。”
“有趣。”玉衡愣了片刻,而后才附和似的牵了牵嘴角,“说到轻鸿,我倒有一事不明。”
苏敬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点破:“能够让玉衡姑娘疑惑的事情,想来并不简单。”
“少来与我装这道貌岸然的样子。”玉衡不觉轻哼一声,瞥了他一眼,“近来长秋宫因白虎符一事暗地里针对起了定襄伯府——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想不到玉衡姑娘如此高看于我。可惜此后诸事,并不在我的预料之内。”苏敬则微微侧过脸来与她对视着,眸光乍看似是沉静无波,再看来又似是带着些许的笑意,“原本想着太常寺卿与我并无宿怨,何必赶尽杀绝呢?如今看来倒也救了我一命。”
“还真是不知道你这行径,算不算是仁慈呢?”玉衡在低声交谈之间已将那墨玉碎片大致地拼好,她的目光扫过那十四个镶嵌白玉珠的凹陷之处,微微扬了扬声音,恰可令屋外人听见,“果然是天机……不当如此,他若不曾死在北疆,那时又究竟发生过什么?”
苏敬则将先前与风茗探查尸体时的猜测简单说罢,又道:“目前能够推测出的便是,当年的西羌使团一案,多半有风城与洛都之中的其他势力插手。而设法将这尸体公之于世的,又是另一方了。”
“据我看来,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有长秋宫的手笔。”玉衡沉思片刻,道,“无论目的是什么,与西羌交恶的代价都未免太大了。长秋宫素来不喜正面交锋,即便是事到如今她查出了什么,也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方法。”
“所见略同。”苏敬则微微颔首,复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但除此以外,大多皆是未知。此事既然在如今被揭出,所要针对的多半是余力尚存的权贵。而暗中出手针对他的人,更是大海捞针了。”
“余力尚存……赵王?”玉衡只是停顿了片刻,便若有所思地轻轻笑着,“至于另一方,如你方才所言,说不定今夜便能揭晓。”
“我更担心的是,今夜洛都的不太平之处,恐怕不止是廷尉寺。”
他话音方落,玉衡便已是颇为警惕地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来了,你小心。”
苏敬则会意,也并不多言,只是淡淡笑着向玉衡微一颔首,示意她自可放手而为,不必顾及自己。
正在此时,似是有一阵夜风吹过一般,虚掩着的房门伴随着“吱呀”的轻响,颤颤悠悠地打开了一道缝。
而玉衡已然拈起一块尚可使用的墨玉碎片,蜻蜓点水般地瞥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后,那片碎玉便已“嗖”地一声自她指间向后弹出,飞过了那道缝隙。
“唔……”
门外那声极轻的闷哼自然逃不过玉衡的注意,在碎玉击中的那一瞬间,她已然转身掠向了门外,墨色的剑身上流转着一线光芒,疾电一般直取屋外那人。
“出来!”
……
月色轻寒如纱地笼着圃中与枝头几可乱真的绢花,配上宫灯飘摇着散发出的零星暖芒,便平添了许多当是文人雅客们大赞的朦胧之感。
此刻衣冠里的这座王府之中,气氛是与外界迥异的平静与闲适。
“宫里传来线报,那女人听说了殿中禁卫因太子被废而产生贰心之后,果然动了杀心。”暖阁之中,正襟危坐着的赵王将一张薄薄的密报放在了烛火之上,冷眼看着它逐渐被火焰舔舐成灰烬,“太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长秋宫掌权的日子太久了,久到她早就忘记了她与朝臣宗室的平衡,恰恰系于含章殿的这位独子身上。”端坐在赵王对面的中年人一身深色便服,风帽压得完全遮住了面目,“不论是她诞下嫡子,还是太子丧命,这脆弱的平衡都会不堪一击地破碎。”
“只是本王担心,阁下的这番计策是否会暴露了禁卫里的内应?”赵王不自觉地锁起了眉头,“几位宗室亲王的死,可都是她一手炮制。”
“长秋宫的那点敏锐早在这些年被磨平了,何况近日里她可谓是‘高歌猛进’,哪里还会想到这么多?”那人说罢淡淡一哂,“在如今的她看来,平息殿中禁卫贰心最好的方法,便是将一切的源头‘处理’掉,断然查不到您的头上——再者,我的计策,赵王殿下还不放心么?”
“岂敢?”赵王对此人似是颇为恭敬,他如今虽年事已高,透着暮年混浊之气的目光却偶尔仍是会迸出些许莫测的寒芒,好似在奋力攫取着什么,“阁下能在此时亲临洛都,本王甚是欣慰。有您在侧,大事必成。”
“殿下过誉了。”尽管此刻的两人姿态近乎于平级相见,那人仍旧是微微欠了欠身,以示尊敬,“殿下与我本就是同声相应,值此关键之时我理当与殿下共谋进退。只是还望事成之后,殿下莫要忘记此前的承诺。”
“本王向来一诺千金。”赵王面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心下却是不觉冷笑,他顿了顿,又问道,“今晚廷尉寺之事原本不必劳烦阁下的人动手,故而本王到底有些过于不去罢了。”
“殿下此言差矣。”那人微微冷笑,“我对皇家的内务并无太多兴趣,不过是打算借此敲打一番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罢了。”
“哦?”赵王不由得略微扬了扬声,故作疑惑道,“本王原以为,阁下的行踪足够隐秘。”
那人摇了摇头,冷声道:“与此无关……隐患早已有之,只不过事到如今才发挥完最后些许用处罢了。殿下大可放心,绝不会对您的计划有所妨碍。”
赵王听得此言,方才赞许道:“如此甚好。”
……
原本清亮微冷的月光洒落在金墉城古旧破败的亭台楼阁之间,便也平添了几分萧索与凄惶。那月光落在高堂蒙尘的明镜之上,折出冷冷的光来,宛如一只阴恻恻的眼,正居高临下、悄无声息地窥视着什么。
小黄门一手抱着一只药坛子,一手打着灯走在金墉城幽长的巷道之上。在灯笼光芒所不可及的前路之上,巷道的青砖沐浴着黯淡的月光,化作一片阴森的惨白之色。
而金墉城中最为宏伟的永昌宫之中,襁褓中的孩童在连日的疾病与流离之中断了最后一丝声息,脆弱的生命短暂得不及犯下任何罪孽。
此时,他贵为太子侧妃的母亲早已在迁入金墉城的第一日,便连同太子生母顾氏被秘密缢死在了某处几近倾颓的废殿之中。而他的父亲对这一切皆是束手无策。
一片寂静的夜色之中,似有子夜的钟声次第响起。
这是兴平八年的十一月二十四,丁亥日。寒冬已至,夜风吹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御街行第四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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