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明仪太妃在见到玉衡的一瞬,不由得低低地惊呼一声,而后眸光极冷地看向赵王,“殿下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呵呵……左昭仪放心,人还活着,不过日后便不好说了——”年老却仍旧可算精神矍铄的赵王闲然地与她对视着,“本王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她可是你姐姐唯一的骨血了。”
“殿下?”随同明仪太妃来此的暮桑不觉微微蹙眉,目光快速地扫过了那阴暗的牢房之后,又带着些许担忧看向了明仪太妃。
而明仪太妃压下心中的怒意沉吟了片刻,终是没有直言拒绝:“让孤……先见一见她。”
“好说。”
赵王倒是颇为慷慨地摆了摆手,年长的狱卒立时会意,上前解了牢门的铁锁,又将门推开。
“阿衡……”明仪太妃一时也顾不得再说什么,绕开意欲拦住自己的暮桑举步走入牢房之中,一面蹲下身来察看着玉衡的情况,一面低声唤着,“是我……”
她试探地抚上玉衡的脊背之时,却是摸到了一片黏稠。
明仪太妃心中一惊,撤手小心地扶住玉衡的肋下,将她俯卧着的身子抬起了一些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正要去拂开乱发之时,原本轻握着玉衡手腕的右手却在袖中被猛地反握了一瞬,而后一只手指在她的手心快速写下了“事成”二字。
明仪太妃心下惊愕,正在不知当如何应对之时,玉衡却是以一副似是极为痛苦的神情挣扎着睁开了眼,嗓音嘶哑:“……姨母?”
“你怎么到了这里?我听闻,是你……杀了皇后?”明仪太妃作出些许惊讶之色低低地开口应和,而袖中的右手已反在玉衡的手心写下了“可靠与否”四字。
玉衡无力地垂着眼轻轻地颔首,虚弱的声线说着不辨真伪的话语:“姨母……真想不到您会来……”
而她也已在明仪太妃手中写下了新的话语:“自保,不必顾我。”
这哪里是“想不到”的样子呢?明仪太妃辨认出她所写下的字句后微微蹙眉,轻轻地掐了一下玉衡的手背:“胡乱说些什么?我毕竟仍是你的姨母。”
“何必如此……姨母且回吧……这地方叫人见了扫兴……”玉衡却是轻叹一声,不再动手写什么,只是握住了明仪太妃的手腕,倚在她的手臂上阖了阖眼,“可惜……日后只怕……不能常伴于您身侧……”
“阿衡……”明仪太妃思及她平日里有几分骄傲的心性,不由得添了些许不忍,而后握住了她的手快速地写下了“伪证”二字,又低声道,“若是当真经受不住,你便服个软吧……”
玉衡暗地里轻轻握了我明仪太妃的手腕,而明里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叹道:“那些事我又能从何得知……岂是如姨母说的这般容易?”
后半句自是在回答明仪太妃写下的提议。
铁门之外的赵王负手看着她们这般慈孝深情的模样,不由得向着身旁的一人冷笑道:“林公子可瞧见了?这些女人惯来也只有这些小伎俩,从来不曾长进的。”
以他的视角自然无法看见两人在袖中的一番小动作,只当一切皆如她们所说的含义,是明仪太妃在劝玉衡暂且低头编造些谎言做供词。
“白虎符的去向可不是容易作假之事,太妃未免短视。”
破军在这一行随从之中本不欲显出什么不同,听得赵王点名发问后,虽隐约觉得玉衡的手段不止于此,亦不愿妄言。他一时答也不易,笑也不忍,终是略微低了低头,模棱两可地应和着。
“如此……”明仪太妃自是不知也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她轻叹一声,不自觉地将她揽得紧了些,低声抚慰道,“你尽可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威胁了您什么?”却不料玉衡似是倏忽见回过了几分力道来,死死地攥住明仪太妃的手臂猛地抬起脸来,眼睫痛苦地轻颤着,目光却是利刃般的锋锐。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
明仪太妃一惊,不曾料到玉衡眼下还会有如此过激的动作,本能地略微用力挣了挣,本想示意她暂且松开这力道,却不曾料到这样的动作竟是直直甩开了玉衡似是用尽全力的手。
“太妃娘娘。”门外看守着的狱卒们一惊,正要上前将明仪太妃拉开,却又被她回首之时带着威压之气的冷然目光慑了慑,终究没有举步。
旁观者无论暮桑也好破军也罢,他们从一开始便都在或明显或暗自地观察着牢房内的情形。此刻暮桑很有些不忍地移开了目光,而破军却是神色闪烁,不知究竟想到了什么。
明仪太妃蓦然回神想起,玉衡方才与自己一番明里暗里的交谈后必然已是强弩之末,再去看时果然见得玉衡的神色似已渐渐委顿了下去,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似有几分悲意。
“阿衡,得以离开金丝鸟笼的你,当真便能不去重蹈覆辙么?”明仪太妃向着玉衡笑了笑,却是细心地扶着她平整卧下,而后略微退了一步,低声道。
玉衡却也唯有苦笑。
“我却还是想让你试一试……”明仪太妃自顾自地低声说了下去,语气似有几分怀念,“不止是为了阿峥。”
说罢,她不再多做流连,缓缓地站起后便转身向着牢狱门外走去。玉衡挣扎着翕动双唇,却到底还是未能够发出声音,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明仪太妃走出了牢狱的铁门,站在了赵王的身侧。
明仪太妃忍不住回首去看时,玉衡已重又陷入了混沌的昏迷之中,她的眸光也便不觉黯了黯。
“左昭仪考虑得如何?”赵王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她一番,这才开口问道。
明仪太妃转过脸看向他时,神色之中已然又是一片冷静:“殿下可否先行回答孤的几个问题?”
“请便。”
明仪太妃低眸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孤瞧着她的伤口有些蹊跷,似乎……连寻常应有的缓慢愈合迹象也不曾出现。”
赵王自然不会不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本王吩咐他们在兵器之上涂了些活血的药,不然想要‘请来’谢小姐,可是要花上不少时日,本王可等不及。”
“然后?等着她血流干而死?可惜她若是死了,这半块白虎符,殿下便不如在梦里见吧。”明仪太妃轻轻地挑了挑眉,“至于她的那位堂兄会不会因此而做出些什么,孤就不知道了——毕竟觊觎洛都的藩王可不止一个,定北军也同样未必忠心,对么?”
“左昭仪当真是伶牙俐齿,不过也未免太高看了这位谢小姐。”赵王亦是冷笑,心道明仪太妃这番话算是承认了白虎符的所在,“她于本王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左昭仪既然不希望她死……本王又何必犯了你的不快呢?”
明仪太妃牵了牵嘴角:“殿下若是愿意高抬贵手,自然是最好。”
“那么,左昭仪是应允了?”赵王心下自是为白虎符之事的希望大了一分而松了一口气。
“且慢。”明仪太妃眼见赵王面上似有几分轻松的喜色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再次开口,“殿下既然提了两个要求,便也该满足孤两个愿望才是。”
“两个?”赵王心中暗自一喜,面上却依旧淡定,“左昭仪但说无妨。”
“孤的这位女官已近花信之龄,还望殿下能够开恩,放她离宫归家。”
“太妃娘娘!”暮桑骤然听得自己之事,心中大惊,立即便在明仪太妃身前跪下,“您忘了么?暮桑说过会永远侍奉您左右,绝不会离宫。”
“傻孩子,哪有什么永远呢?”明仪太妃向着她温柔得笑了笑,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你也不算年轻了,家中为你定下的婚事可拖不得,再不回去……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暮桑猛地醒悟过来:她家乡的亲眷大多过世,哪里会有什么婚事呢?多半是明仪太妃已为她伪造了些什么,借机遣她出宫另有指派。
“左昭仪何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赵王似是不疑有他,“本王自是可以放她离开洛都,不过洛都之外情形吉凶未卜,可就需要自求多福了。”
“……是,婢子从命。”她终是叩首一拜,谢过了两人,而后重新站在了明仪太妃身后。
“既如此,待……妾回昭阳宫打点一番,明日便将殿下所求尽数奉上。”明仪太妃识趣地改口称妾,恭敬地一福身。
“很好。”赵王赞许地点了点头,“此地阴冷,本王派些人手送宛嵘回宫。”
“多谢殿下。不过……”明仪太妃瞥了一眼受赵王指派上前护送的几人,目光定格在了破军的脸上,似笑非笑,“这位似乎有些眼熟?似乎是……”
“西河郡林氏修远。”破军很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语,“不过是尔尔小卒罢了,太妃请吧。”
“西河林氏?”明仪太妃似有片刻的讶异,下一瞬便又恢复了端庄得体的微笑,“那么,请林公子多多担待。”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朝天子第二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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