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撇下嘴,声音沙哑却坚定地回答他:“我、我想回家。”
可家不就在这里吗?
他动作轻柔地梳理小孩儿被汗濡湿的额发,略带可惜地问:“你想回哪个家呢?”
一滴崭新的泪珠落到肖照山的手腕,洇出一片湿润的水痕,把他数十亿次脉搏中的其中一次都淹没了。
“我想回到你们身边……”小孩儿说。
正如见到一朵少见的漂亮的花,就会至少有一秒想摘下它,见到一名生得标志,断情绝欲的出家人,就会令人想要勾引他堕入尘俗,毁坏美和纯洁成了人们日常的消遣与不甘的伸张。肖照山也不例外。
他看小孩儿一副可怜相,便想让他更可怜。
他伸出手指刮了刮肖池甯绯红的眼角。
“可是我和你妈妈都不需要你啊。”
指尖拦截下了一行又一行热泪。
“为什么……”即使小孩儿合上了眼,也无碍于他的痛哭,“为什么不需要我?我很需要你们啊……”
肖照山突然想通了,那天肖池甯昏迷前没能说完的话是什么。
三年过去,小孩儿看似长成了一个混不吝的少年,自以为是地把一切都砸烂,最后还不是要到他面前来,一次次地追问,一次次地展示陈伤。血缘从不讲道理。
他心旌一动,当即改变了主意,让池凊临时改道把他送到了画廊。
在濯笔池边,他点上一支烟,静静地凝望那副尝试了多次都没能达到理想状态的画。
他想象着,窗边的女人逐渐有了熟悉的五官与眼神。
在脑海中,她变成了一名少女,固执又绝望地注视着窗外,仿佛替肖池甯向这大千世界三千繁华问出了那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第十三章
肖照山合衣在画室里睡了一宿,临近中午才被画廊后街传来的噪声吵醒。
晚上有一场重要的应酬,他把晾了一早上的画具随便收了收,在盥洗室洗漱好,锁上画室,从画廊后门出去打了辆车,准备回家一趟。
池凊上班,肖池甯上学,家里空无一人。或许是因为太重了,也可能是未经他的首肯,昨天的行李箱至今还放在玄关旁,连拉杆都没放下去。肖照山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盯着贴了姓名条的行李箱换鞋,开始考虑重新找一个身强力壮,能打得过肖池甯的保姆来。
舒舒服服洗完澡、剃完须,还有四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肖照山换上一身纯棉的亚麻色家居服,打开了行李箱。
下个月二十号就是池凊的四十一岁生日,去年此时他正在外地跟展,没能好好给她过整岁生日,今年便想着多花些钱补上。他在意大利给池凊买了一张限量手工黑胶,是她年轻时最喜欢的舒伯特,还有一只他在出差前就托朋友订好的沛纳海920月相腕表。
见到这款腕表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极其适合池凊:表盘正面代表的是现代都市中的钢筋水泥,齿轮和指针凌厉且摩登,除了能同时显示两地时间,还能显示真太阳时与24小时制下的时差;表盘背面则代表了浩瀚宇宙,有宛如自由女神之冠的太阳和皑皑如雪的星辰,有以伽利略的图纸为原型所刻制的月亮。
肖照山定制的是北京的经纬度,无论池凊在哪里,她都能在这只表上同步知晓北京月夜的阴晴圆缺。
很无用,也很有魅力。
因此,纵使这款表不够商务,外形过于张扬,即便送出去大概也只能在鲜有的假期里把玩,但肖照山不过犹豫了三秒钟,就痛痛快快地付了钱。
当然,不光是为了池凊,他更是为了自己。
买这个礼物让他找回了一些已经成为往事的年少轻狂。抽自己亲手裹的卷烟,去台球厅和陌生人赌通宵的球,在舞厅请当晚最腼腆的漂亮女孩喝店里最贵的酒,然后在卡座的角落引诱她含着轩尼诗给自己口。
年轻的他不差钱不怕事,因为他单身的母亲家境优渥,中年成功创业又从不挥霍。
她在经历背叛后过上了中世纪教徒般禁|欲的生活,仿佛谈下一桩生意比和情人你侬我侬更容易让她获得高|潮,以至于当十六岁的肖照山不经意间在主卧的衣柜里翻出一堆各种型号的按|摩|棒时,浑身发热,兴奋异常,对着那一堆可怜的仪器射了两次。
后来他进入大学,渐渐明白自己是对“美”毫无抵抗力。
他的母亲是个单纯浪荡、孤独坚韧的圣人,美得无与伦比。爱上某一部分与母亲相似的池凊,便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年肖照山还蓄着及肩的长发,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活像个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混血明星。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一新生,他第一副被挂牌拍卖的油画作品就拍出了七十六万的天价,在那个年代实属圈内奇闻。一时间,他成了远近闻名才貌兼得的浪子和天才,批评和赞美一股脑全部涌向了他。
但他皆不在意,像每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一样,该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该怎么画还怎么画。
学生会在平安夜举办的和清华外院的联谊舞会上,他自然成了全场的焦点。池凊是另一个。两人光是从人群的两端站到一起,都像对不小心走进纪录片片场的偶像剧演员,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完结+番外_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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