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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一碗饭菜

    一片素白的天地间,漂浮着寥寥无几的几团彩色亮点。
    那便是傻子王三喜为数不多的记忆。
    “果然还是人傻一点,才能更单纯一些啊……”
    望着王三喜的神魂世界,陈小川默然想着。
    他零零散散,也进入过好几个人的神魂世界了,大多是昏昏沉沉,浓雾弥漫。
    像这般素白一片的色调,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该从哪里开始入手?
    抬眼打量那些星星点点的彩色亮点,陈小川微微皱眉,随即选择了一颗最为明亮的亮点接近。
    人的记忆会随着岁月的冲刷而消退,那些彩色亮点也就会变得模糊。
    越是久远的记忆,也就越发暗淡无光。
    这颗最为明亮的记忆亮点,或许,便是王三喜最后一次,见到他老娘的记忆。
    神识靠近那团记忆,陈小川的眼前,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
    光线有些昏沉,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开裂的土砖来。
    瞧着几步之外燃烧着柴火的灶台,陈小川暗暗猜测,这应该是王三喜家的厨房。
    “真要这么多钱啊?”
    一个女人的身影坐在灶台前,明灭不的火光映照在她紧张的脸上,留下一片斑驳。
    她抬起头,朝着蹲在一侧的男人惊讶开口。
    “可不是?县城里的小学,光学费贵得要死,一个学期就得几大千,开春就得交钱呢。”
    男人的嗓音透着股烦躁,狠狠吸了口只剩下过滤嘴的烟头,朝夜幕悠悠的门外吐出口白烟。
    借着灶洞内的火光,陈小川看清了这个男人的侧脸。
    他,赫然就是王二喜。
    不用说,在给灶洞添柴火的女人,自然就是他的老婆了。
    “那怎么办?秋天里刚给你妈买了药,家里也没剩几个钱了……”
    女人咬了咬嘴唇,很是发愁。
    “实在不行,就让孩子回镇上的小学吧。”
    “你这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一听这话,男人顿时就火了,一把将烟头在地上狠狠按灭。
    “镇上的小学能学个啥?难道你想让孩子跟我们一样,以后去给大老板修房子?”
    恼火的发泄之后,灶台前的两人都沉默了。
    “要不,干脆把你妈的药给停了,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瘫痪了十多年,干花钱不说,还得让我给她端屎端尿!”
    女人有些生气的嘟嚷道。
    “那药才几个钱?”
    男人犯愁的盯着灶台内炯炯燃烧的柴火,眼中透出浓浓的无奈之色。
    “只有明天去镇上问问,那征地的赔偿款,看能不能快点批下来吧。”
    一听到“赔偿款”三字,女人眼中泛起一抹期望之色,可随即又暗淡下来。
    “那一万多点的赔偿款,给孩子交完学费,还得交住宿费,学杂费,生活费……”
    她絮絮叨叨说着,突然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
    “二喜,我听说隔壁村有人在工地上摔死了,大老板给赔了几十万呢!”
    “你个臭娘们在想啥?是不是想老子做工的时候摔死啊!”
    男人没好气的骂了句,习惯性的摸向裤兜,却只摸出个瘪瘪的纸烟盒。
    丢开空荡荡的烟盒,男人烦躁的抓了抓脑袋,起身准备去掀锅里的蒸笼。
    “诶,你急啥?我的意思是……要是咱们家也死了个人……”
    “你说,那征地的赔偿款,是不是得多给点才行?”
    被男人臭着脸骂了句,女人明显有些畏惧,嗓音低了许多。
    男人伸向蒸笼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锅内蒸汽翻涌,笼罩住了他那张发愣的脸。
    看到这里,陈小川隐隐猜测到了事情的走向,心下不由得一沉。
    果然,男人明显有些动心了。
    他喉头耸动了下,僵硬的转过头,望向脸色不安的女人。
    女人默不作声,眼神朝门外偏房的位置斜了斜。
    偏房里,正是住着男人瘫痪了十来年的老娘。
    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男人浑身一颤,脸色阴晴不定,额头慢慢渗出了点点细密汗珠。
    很明显,他的内心在不停挣扎。
    灶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灶洞中的柴火,不时燃烧出轻微的噼啪响动。
    “……家里杀草的百草枯,被,被你放在哪儿了?”
    终于,男人涩声开口,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完这话。
    他死死扶住灶台边缘,掌背青筋翻涌。
    女人明显也有些害怕,苍白着脸, 指了指屋外,“搁在地窖里了……”
    男人没有吭声,低着头,快步走出了灶房。
    留下女人一个人坐在灶洞前,对着一腔放肆燃烧的柴火发呆。
    过得几分钟,男人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个漆黑的塑料袋。
    袋底下垂得厉害,看那模样,像是装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陈小川的脸色阴沉下来,心里怒火翻涌。
    “还剩多少?”
    女人飞快扫了眼那黑色塑料袋,连忙又挪开目光,低低问道。
    “大概还有小半瓶……应该够了。”
    小半瓶百草枯,毒死一个风烛残年的虚弱老人,的确够了。
    男人蹲下身,将一个深褐色小瓶子从塑料袋中取出,搁在地上。
    两双眼睛,齐齐盯着瓶盖发呆。
    “哥,娘饿了!娘饿了!”
    门外响起道嚷嚷声,随即进来个胡子拉碴的青年人。
    灶台前的两人豁然一惊,齐齐站起身来。
    来人正是傻子王三喜,他咧嘴嘻嘻一笑,就想伸手去掀锅内的蒸笼。
    “三喜,你先给娘把饭菜送去。”
    男人默不作声,把装有百草枯的小瓶子拾起,藏在身后。
    他脸色阴沉,转身背对着自家这个傻子弟弟。
    倒是女人勉强挤出点生硬笑意,抢先掀开蒸笼,露出了锅内热着的剩菜剩饭。
    “娘先吃!娘先吃!”
    傻子高兴的咧嘴大笑,顾不得烫,伸手端起锅内的白瓷大碗,就要转身而去。
    “等等!”
    女人连忙拦住他,心虚的低头笑了笑。
    “三喜啊,娘不是喜欢吃油辣子吗,把碗给嫂子,给娘加点。”
    她抬眼望向默不作声的男人,岂料后者脸色犹豫,眉目间一片苦苦挣扎之色。
    女人瞪了他一眼,伸手从他背后,一把夺来小瓶子。
    当着王三喜的面,飞快拧开了瓶盖。
    深褐色的液体夹着着滔天的罪恶,就这么,缓缓流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当中。
    女人犹自不放心,操起筷子往碗内搅拌了番。
    略一犹豫,她对猴急得直措手的王三喜道:“我们一起给娘送饭去。”
    “快走,快走,娘都等饿了!”
    王三喜急不可耐的端起碗,一溜烟直奔门外,朝着偏房而去。
    男人面向墙壁,默不作声,就是不肯迈开脚步。
    女人一生气,使劲扯了扯他。
    两人这才对视一眼,默默跟上傻子王三喜的步伐。
    画面一转,一道破烂的的木门被推开,露出了狭小房屋内的光景。
    一张门板拼就的小床,床上铺着干稻草。
    上面躺着个瘦巴巴老太太,身上盖着床烂棉絮。
    她卷曲着身板,仰头望向门这头。
    大概是瞧见了端着饭菜的王三喜,两腮深陷的苍老枯瘦脸颊,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娘,吃饭!”
    王三喜到了床头前蹲下身,拾起筷子,将白瓷大碗端到老人嘴边。
    “好,好,吃饭,吃饭……”
    老人有气无力的说着,缓缓张开了嘴。
    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显得极为高兴。
    一口饭菜被送入嘴边,老人脸色一愣,就这么望着王三喜,没有说话。
    侍弄庄稼几十年,她哪里能闻不出饭菜里,那散发出的异味?
    “娘,快吃吧,等会儿饭菜都凉了。”
    偏房内亮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昏黄灯光下,门口两道人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有些看不清脸。
    听到这话,老人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嘴角蠕动几下,终究没有多说,笑着点点头。
    “嗯,我吃,我吃……”
    吧嗒,吧嗒……
    浊泪滚出深陷的眼窝,滴落进热气腾腾的饭菜之内,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老人老泪纵横,慈爱笑着,任凭乐呵呵的王三喜,将饭菜,一口一口的喂进嘴里……
    咔擦一声,却是陈小川豁然睁开了怒火炯炯的眼睛,死死捏紧了拳头。
    硬生生切断那缕神念,陈小川脑海一痛,仿佛被针刺一般难受。
    他无动于衷,脸色阴沉的抬眼望向王家村方向。
    目光深处,闪过一抹深深的痛恨之色。
    “小川,你这是咋了?”
    瞧着陈小川这副狰狞的模样,陈一发吓了一跳,急忙过来问。
    不是说在和傻子玩游戏吗?
    难道输了就恨不得想杀人?
    这脾气,也忒大了点吧?
    “一发叔,我想,我们还得去趟王二喜的家里。”
    陈小川吐出口浊气,生硬的露出了点笑意。
    只是落在两眼迷茫的陈一发眼中,那抹可怕的笑容,简直就是种惊吓。
    “你,你该不会想去,打王二喜那王八蛋一顿吧?”
    陈一发暗道声坏了,陈小川这小子打架可厉害着呢。
    要是任由他胡来,指不定还得惹出什么乱子。
    他连忙劝阻道:“小川你可别冲动,那赔偿什么的,急不得,慢慢商量就行了。”
    “呵呵,赔偿?”
    陈小川笑了,转头拍醒依旧牢牢闭着眼睛的王三喜,“三喜,你赢了。”
    “我赢了,我赢了!”
    三喜一瞧陈小川先睁开了眼睛,顿时高兴得连连大喊大叫。
    “走吧,我们去你家转转。”
    说完,陈小川拉着一脸不解的陈一发,跟着脚步飞快的傻子王三喜,再次往王家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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