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莫然突然走到叶一竹座位边上,居高临下命令她:“出来一下。”
叶一竹没有立马动作,似乎并不打算听之任之。就在莫然欲再度开口之际,叶一竹把手边的书收到抽屉,眼皮子都不抬,“我听说了,陈金生被捉了。”
站在窗边的人大惊失色,眼神乱撞胡乱扫看周围有没有路过的身影。
两人走到水房角落,正值下午放学,教学楼基本没人,更不会有人路过这里。
莫然开门见山,“是你报的警?”
叶一竹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荒谬笑出声:“被拿刀威胁的是人,损失了钱财的也是我,我还不能报警了?”
莫然有些失控,“既然要报警,为什么当时不报?”
空荡的水房里有回声,叶一竹不紧不慢靠到墙上,“因为我想把你一起送进去。”
莫然所有狰狞的情绪都定在瞬间煞白的脸上,叶一竹轻蔑一笑,第一次用同情的口吻和她说话:“莫然,我见过很多人,她们和你一样,对我抱有很大敌意。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又蠢又贪的人。”
莫然往后退了一步,声音虚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早就怀疑是我指使陈金生去胁迫你?我不过是想借你的手把他再送进去。”最后几个字。莫然几乎是咬牙挤出来,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成拳。
叶一竹表情漠然,不动声色盯着她,似乎想看清什么。
“是,陈金生出来后,我第一时间找到他,和他哭诉,在他面前卖惨,我想利用他对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去胁迫你。可我没想到他会这种方式,而且这么顺利就拿到了你的钱。”
最让莫然想不到的是叶一竹真的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她想借刀杀人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我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拿钱给他,也不知道你能拿得出多少。”只是还没有商量计划好,冒险一试。
那天下午,她无意间听到叶一竹和宁雪谈到自己补习英语学费的事,于是她和陈金生就计划把叶一竹那笔高达数十万的学费弄到手。
陈金生怕夜长梦多,莫然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动手。
原本说好的是,她和他四六分,并且如果出了意外,他把责任全揽下来。
莫然十八年的人生里,最信任的男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欺骗了她。
那天早上陈金生带着全额金钱下落不明。
也是在那一刻,莫然才真正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坍塌,变成一片灰。之后每一天,她都活在恐惧、担心、仇恨和后悔之中。
她想报复陈金生,报警抓他,可又怕他供出自己。她每天关注社会新闻,却还是等不到他被抓的消息。
她甚至不知道这对于自己而言是庆幸多一些,还是不甘多一些。
在班里,她也开始害怕碰到叶一竹。
毕竟,她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也见识过叶一竹的手段。虽然,她真的恨叶一竹害她在这个学校颜面尽失,想报复她,可她还是无时不刻都在害怕、心虚。
但她平静的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她彻底联系不上陈金生,叶一竹都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后来叶一竹为了备考,经常不来学校,莫然才渐渐彻底放下心。
可时隔这么久之后,昨晚她却突然看到陈金生被抓的新闻。她一晚上都没睡,生怕自己被鸣笛的警车吵醒,被戴上手铐带走。
莫然第一次在叶一竹面前落泪,却不知道这些眼泪里,有多少悔恨。
刚才叶一竹那句“因为我想把你一起送进去”是杀人于无形,吓得她双腿发软,第一次产生了在叶一竹面前低头的念头。
“叶一竹,我现在彻底看清楚了,我玩不过你。我求求你,不要让我去坐牢。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我改变命运唯一的机会,我不想去坐牢……”
“现在说这些,你自己信吗?”叶一竹觉得可笑至极,“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就不要拿出来去说服别人。”
叶一竹厌恶到极点,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人的心能黑到什么程度,做人的底线能低到什么程度。
莫然像在深渊中挣扎的人,急忙拉住叶一竹的手:“可是你也害了我啊,你就当那件事你已经出气了。”
叶一竹问她:“你真觉得,那件事是我做的?”
莫然咬着嘴唇,分明还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没等她开口,叶一竹就又说:“无凭无据怀疑到我头上,为此就要你前男友去要我的命。莫然,这样的话,我拿着陈金生的录音去公安局,倒也不过分。”
她话中信息太多,处于高度警惕、敏感中的莫然只捕捉到最能刺激她神经的词语。她早就明白,叶一竹能说出这种话,就意味着她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能够向警方证明她莫然是陈金生的“同谋”。
陈金生不开口,叶一竹也能去开这个口。
莫然松开手,叶一竹身形不动,她一下失去支撑往后跌撞两步。
自从出事后,她真实的一面已经完全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那些名牌衣服、鞋子她穿得极少,就连妆也不化了。
因为一个低保户的农村姑娘,再去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连她自己都觉得可耻。
人流对她身体的伤害也肉眼可见,她蜡黄的脸上露出一缕凄凉笑意:“无凭无据?周振柯要面子,陈金生不会上网,而知道我秘密的人,只有你和顾盛廷,你说我无凭无据?我倒是想有凭有据,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和你作对,为我自己讨回公道。”
“那你怎么不怀疑顾盛廷呢?”
叶一竹云淡风轻接起她的话。看着她惊愕的神情,叶一竹摇摇头:“看吧,你就是想和我作对,又何必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
一直擅于狡辩的莫然却在此刻失声。她像一个全局的败者,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和方向。
没扭紧的水出口一直滴滴答答在漏水,清晰的脚步声毫无防备闯进来。
许佳安走进来,一抬头就和莫然正面相撞。再看到她面前的人,许佳安拿着水瓶的手停在胸前,不自觉停下脚步,朝莫然使了个眼色。“莫然……”
叶一竹扭头,静静看着一脸警戒和茫然的许佳安。
脑海里涌出无数文字幻化成的情景,它们如此生动、具象,悄无声息撞击着叶一竹的五脏六腑。
许佳安微微皱眉,觉得奇怪。如果是平时,叶一竹肯定不屑于和自己说话,即使是被自己撞见她“欺负”同学。
可就在许佳安装作若无其事去接水或是扭头原路返回的一念之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徒然响起:“不用去告诉老师,因为这次,是莫然主动找的我。”
叶一竹又换了方向,又说:“虽然上次她要跳楼前,也是她找的我。”
莫然突然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在心底咆哮出声,快步离开水房。撞到许佳安,却不也回头。
许佳安转身,看到叶一竹还在看着自己,她握紧水瓶,低着头不发一言走到机器面前。
叶一竹也不知道自己想从许佳安身上看出什么来。
明明一切都已经被她看在眼里,她尽在掌握。
空旷的水房里回荡着水流碰撞玻璃瓶的声响,走廊尽头传过一阵嬉笑人声,突然就飘远了,水声也戛然而止。
许佳安往回走时,叶一竹原本只是靠墙的姿势漫不经心换了个方向,她就惊得定住脚步,一脸戒备,语气严肃:“我不知道你又对莫然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但是这是在学校。”
叶一竹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似笑非笑。
“你看我干嘛?”
其实许佳安也不是不会说这些话。每一个人,都不是绝对单面的色彩。KTV照片事件之后,叶一竹就看得出来许佳安对她充满哀怨,处处防备。
这种警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复杂情绪。
看了她那些文字,叶一竹终于能够体会那种情绪掺杂着什么,以什么为主调。
清丽小巧的脸,纯良可人的外表,可皮囊之下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有些人,天生就拥有一种让人想要接近的魅力。许佳安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柔软的外表,让人和她说话时会不自觉放轻语调。
叶一竹曾经也认可许佳安就是这样的存在。
高二刚分班,彼此都还不熟悉的时候,许佳安就在班干竞选中以高票击败另一个女生当选。无论和谁说话,她总是面带微笑,嗓音又细又柔,有人不交作业,她也从来不发脾气,不恃权欺人。
别人总说,女生对女生有与生俱来的敌意。
可在许佳安这里,这个理论并不成立。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
叶一竹也是。她曾经觉得这样的女孩就如同珍宝,和她哪怕短暂的交流相处,自己都会收起所有锋芒,生怕碰碎了这个可爱的女孩。
“大概你就是那种所有男生就算不喜欢也会喜欢的类型。”
许佳安皱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叶一竹。
叶一竹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轻飘飘开口:“你是不是希望,莫然现在再去跳一次楼?”
许佳安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眉心毫无预兆地跳了两下。
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诡异,叶一竹想看清许佳安表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可就算她今天真的跳下去了,该害怕的人也不是我。”
许佳安下意识想离开,可刚抬起脚步,叶一竹突然上前拉住她。她大喊一声,松开手,装满热水的玻璃瓶应声落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水溅到两人的身上,玻璃碎片也散了一地,许佳安高举双手,被吓愣在原地。
这份短暂激荡的后死寂并没有招惹来旁人介入,许佳安怔住全身僵硬,叶一竹则是十分淡然踢拨开脚边的玻璃渣。
相比之下,谁是受恐吓的那一方,一目了然。
不想废话是叶一竹一贯的处事风格,这件事情拖到现在,早到了她的忍耐限度。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莫然和陈金生的事,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又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把这件事往我身上引。”
一连串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质问让许佳安彻底乱了心神,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迅速紧缩,无形压榨她的脏器,心脏被一双无形大手死死抓住。
她毫不回避回望叶一竹,用一种抗拒到底的勇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们同班两年,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我想你却对我很熟悉,熟悉到知道我掌握了莫然的秘密。对吧,水中的鱼?”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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