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人沉默片刻,终于道:“睁眼。”
丛元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生怕被杀人灭口,偷偷瞥了一眼,是某个不太熟悉的舍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谢长明:“……你倒是个孝子。”
丛元颤颤巍巍问:“您是魔界派来卧底的勇士?”
谢长明不与他多扯,直接戳破他的真实身份:“你是半魔,方才瘴气上涌时意识应当是清醒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盛流玉去哪儿了?”
丛元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
谢长明道:“不用怕,我不是魔界的人。如果真的是,何必一个一个找人,不趁着你们昏迷,一刀结果一个,好去讨赏?”
丛元被他吓破了胆:“真的吗?”
谢长明看着他,冷笑道:“假的,我现在就搜你的神魂。”
丛元吓得魂飞魄散,终于明白过来以谢长明的修为,直接搜神魂比和自己废话要快得多,不这么做是因为他确实不是魔族,而是有道德且善良的人族同胞。
当然,最后的溢美之词是为了拍谢长明马屁。
片刻后,丛元终于磕磕巴巴地讲出了方才看到的事。
瘴气来临后,从先生到同学,大多未能坚持,立刻就被迷晕了。只有盛流玉站起身,施了个法术,又推门离开。而过了一会儿,丛元却推不开那扇门了。
他想到了可能是盛流玉临走时留下了什么咒印,也迅速承认了自己肯定解不开,躺回人群中。
再然后就是谢长明来了。
谢长明道:“那是因为你的修为低微,即使知道盛流玉施了法术,也不能看破那是幻术,走不出去。”
丛元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很弱小的半魔,听到这个评价也不觉得伤心,屁颠屁颠地问:“谢兄,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长明有些头痛,小长明鸟知道外面出了事,为什么还要往外跑?
如果他有三分丛元这样的自知之明,也不该如此。
他随口回道:“魔族将麓林书院的三座山峰往魔界拽过去了。”
丛元大惊失色:“啊?什么意思?什么叫拽?”
谢长明站起身,把几块灵玉丢给丛元:“就是说,现在朝周峰一半已经在魔界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去了魔界,你的半魔身份也能混日子。就是想再回人间给你爹养老送终不太可能了。”
丛元哭丧着脸:“啊?我不想待在魔界啊,四处光秃秃的,多没意思。”
谢长明吩咐他将灵玉放好,在阵眼处放了一堆灵石,制成了个净化瘴气的阵法,不至于让演武场的学生因此受伤。长期呼吸魔界瘴气会引起暗伤,而且由于仙魔有别,一直很难痊愈。
谢长明道:“盛流玉临走时施的是幻术,现在外面看不到演武场。你在这待着,守着里面的人,等书院的人来。”
丛元问:“那你,你不在这吗?”
谢长明已转身往外走,他轻声道:“我去找鸟。”
找那只小长明鸟。
寻常时候,在群山里想要找到一只小鸟已是难事,而现在又多了浓雾、迷瘴、骨刺林、魔族等诸多不利条件,更是难上加难。
谢长明思索片刻,觉得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幸好芥子里装了许多从前刻录好的阵法,就是找小秃毛用的那个,一有灵气就会触发的没用阵法。
托魔族阵法的功劳,原来处处是灵力的麓林书院朝周峰已经被魔气淹没,将灵气吞噬殆尽,盛流玉那么个神鸟,在这其中想必如同闪闪发亮的灯笼,十分易寻。
数十个阵法撒下去,亮了五个。
谢长明在灵玉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缕神识,只要一亮,就可以瞬间传送过去。
前四个都是某些有特殊能力的鸟兽,只剩下最后一个。
谢长明被传送到那枚灵玉旁边。
在还没有完全到达时,他就已经听到了刺耳的拖拽声。
他偏过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那是一片空地,很平整,什么都没有,太空了,在麓林书院是很突兀的存在,和在那只金黑双瞳前被黑水淹没的地方如出一辙,也同样笼罩着茫茫浓雾。
浓雾中有着三十多个瘦长的身影,若隐若现,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兴许是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他们在同一时间转过头,像是没骨头的傀儡,瞬间将脑袋旋转了半周,整齐地朝谢长明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们的眼睛是血红的,在黑暗的浓雾中发出幽幽的光亮,像是黯淡了的血迹。
但是,他们并未理会谢长明,又同时转回头。
同时,雾中传来古怪的、奇特的话,断句和发音方式与人类的大不相同,像是某种祭文。
而那些“傀儡”则听从祭文,四散开来,站到雾气边缘,似乎在环绕着一个巨大的物体。
谢长明掷出灵力,发出刺眼的光芒,驱散了那一处的黑雾。
他们严密包围着的是一口石棺。
那口石棺能容纳下十数个人,石棺的材质冷得像金属,泛着锋利的、冰冷的光,上面浮雕着看不懂的文字,充满了扭曲的恶意。
一只很白、很瘦的手抵在石棺未完全合上的边缘,就像是临死时最后的挣扎,指尖因太过用力略带着些粉。
谢长明很熟悉它。
因为在不久前,那只手还曾捧着灵石,听他说话,也曾拽着他的衣角,从青临峰的山脚走到峰顶。
而棺盖之上,有九根漆黑的龙骨相互交缠,绞成一个血印,每根龙骨由三个傀儡牵引,在拖拽下一点一点合上棺盖,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声。
世上并没有龙,也没有凤凰,这些都是人间的传说,但修真界确实有被称作龙骨的东西。在活了超过一千岁的先天灵兽死后,抽出的他们后背的脊骨,就是龙骨。龙骨是支撑灵兽身体的骨头,也是存放神魂之处,即使死后,依旧留有许多还未消散的神识。
所以龙骨可以用于封印万物,传闻中九根龙骨同时封棺,以祭文为祷,除非是在石棺内部铭下血印的主人,否则即使天崩地裂也无人能打开石棺。
想要凑齐这么多的龙骨、古老的石棺,以及阴沉晦涩的祭文,除了第一魔天的那个老怪物别无他人。
谢长明在一瞬之间褪下左手的两串不动木,落在脚边,压抑的灵气汹涌而出,一时竟能与浓雾形成对峙之势。
他无法摘掉所有的不动木,因为这里是个异度空间,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魔界,是阵法创造出来的、不稳定的地方。如果灵力忽然太多,与魔气冲突,很可能会将这个脆弱的地方挤爆。
后果无法想象。
但摘掉两串不动木后已经足够了。
谢长明上前一步,以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抽出重刀,刀鞘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同时,最前面的那两个傀儡的头颅也一起落地,血红的眼睛在瞬间熄灭。
那玩意确实不是活着的东西,没有血,不会害怕,是附属于龙骨的工具,头掉的时候也保持着双手拉拽的姿势,可龙骨已经滑落。
贴着石棺的瘦长影子没有实体,发出一声莫名的尖叫,然后念出一句很短的祭文,掉了头的傀儡迅速枯萎,后从它的影子里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重新拉住龙骨。
谢长明借力跃起,落在了石棺的末端。
那个瘦长的影子反应过来,激愤地念了一句完全不同的祭文,右前方与后方的两个傀儡一同跃起,手持锋利的骨刀,朝谢长明刺来。
谢长明没有看他们,仅凭风声猜测他们的方位,结了个法印,举起刀鞘挡住骨刀,右脸不小心被余刃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渗出一抹金色的血迹。
而另一把骨刀快要劈开他的脖颈了。
谢长明不在乎这些。
泼天的灵力聚集在左手,气势万钧,斩断了一根龙骨。
石棺咔嚓一下,像是开裂粉碎的先兆。
谢长明松开刀鞘,侧身躲过砍向脖颈的骨刀,拽住撑在石棺边缘的细瘦手腕,奋力将他扯了出来。
那小病秧子轻得很,谢长明将他搂在怀里,没什么重量,丝毫不影响他的身手,从石棺上跳下,手背拭去脸上未干的血,朝影子的头颅位置抹去。
这么点血,只够燃起一小簇金色火焰,却也足以将那个影子烧光了。
一切平息,龙骨也失去了束缚,散落在了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
谢长明感觉到那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后背,低下头,朝盛流玉的耳边凑过去,不太客气地问:“你也知道害怕?下次还往外瞎跑吗?”
怀里的人并不回答。
谢长明有心要气一气他,继续道:“怎么,怕到说不出话了吗?”
此话一出,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毕竟盛流玉还是个幼崽,险些被龙骨石棺困住,再也出不来,应当是害怕极了。
他很明白哄鸟的道理,于是又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轻声道:“不用怕,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怀里的幼崽还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谢长明想:难不成真的被吓傻了?
直到他低下头,看到一个呆呆傻傻、满脸茫然的盛流玉。
谢长明要被气笑了。
他松开盛流玉,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抬起他尖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问:“小东西,你又是哪一根尾羽?”
盛流玉那小东西果然滑不溜秋,偷个果子知道换个模样,在危险的地界行走也知道揪一根尾羽替自己吸引目光。
只可惜,这根尾羽分到的神识几近于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呆呆地望着谢长明。
谢长明问:“你的本体在哪儿?”
幻象歪着脑袋,身形若隐若现。
这次谢长明并没有用不动木戏弄他,因为盛流玉没有在这根尾羽上存放多少灵力,只够支撑这么一会儿。
最后,幻象偏过头,朝着山顶的方向看了过去,身体逐渐变淡,然后化成透明,彻底消失。
谢长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心地伸手接过那根飘下来的尾羽。
很奇怪。
按照常理,朝周峰的山腰以下已被吞没,岩浆应该从下往上涌,而实际上岩浆与雾气是从山顶流淌下来的。
谢长明将尾羽收入芥子里,归刀入鞘,向山顶赶去。
临走时,他往石棺里扔了块灵石,纯粹是做个标记,提醒自己这里什么时候会被淹没。
如果不是他的错觉,与才进来的时候相比,现在的陷落速度减缓了许多。
越往上,雾气越稀薄,最后几近于无,而岩浆滚滚,烈焰燃烧,像是要焚烧一切。
接近山顶的地方被骨刺包围,难以接近,谢长明停下来,将骨刺全都斩断。
周围都很安静,只有谢长明踩着骨刺向上时发出的“咔嚓”声。
透过燃烧的火焰,谢长明隐约看到了峰顶的景象。
不渡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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