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忱脸色阴着。
祝辞轻笑,声音里压着戾气,“你们顾家如今是什么境况,你难道看不明白?”
“是 ,我们顾家遭小人构陷沦落至此,同你们祝家比起来确实不值一提……”
见顾忱仍是满腔岿然正气与不忿,祝辞面上寒色愈发浓烈,“既然你知道顾家已经沦落,你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是想救她,还是想害她?”
顾忱被这一声低喝惊到,嘴里的话骤然断掉。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利害关系。
祝辞低低笑开,笑声里压着怒气,道:“你知不知道,不出两日,庆王的兵马就会开始在永州一带搜寻。”
在顾忱逐渐难看的脸色中,祝辞继续道:“当年顾家的案件,就是由庆王经手,你难道不知道?”
“是……没错。”顾忱回想着去岁之事,转身走到桌边扶住桌案,用力以拳抵住,“是庆王。”
祝辞缓缓道:“怎么,你是觉得以你顾公子如今的权势,能在庆王兵马中保得住她?”
顾忱闭上眼睛。
“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屋外起了风,摘窗外孤零零一株绿植拍打窗棂,脚步声一步一步,消失在风声中。
院门边的小厮看祝辞出来,忙又战战兢兢道:“二爷慢走。”
等到见赴白的身影也消失在转角,那小厮才左右看了一遭,思索着走到摘窗下,“顾公子。”
顾忱虽然是名义上关押的犯人,但这些时日相处,小厮见顾忱待人有礼,遂也逐渐改变了态度,人前人外尊称他一声顾公子,凡事多照顾些。再加上这位顾公子的妹妹还是二爷身边人,可不得好好敬着。
“我是个粗人,”小厮抓了抓头上的帽子,咧嘴笑道,“虽然不知道二爷找您什么事情,但左不过……是二爷身边柔兰那姑娘的事情吧?二爷没有那么坏,虽然有时候看着让人觉得害怕,但是我们都受过二爷照拂,否则也不会在这儿。”
比起在外面干活,祝家不知道好了多少。他们都承着二爷的恩,心底都敬二爷。
顾忱皱起眉:“那你觉得,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女子,想让她永远陪着他,他应该怎么做?”
小厮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娶回家了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成了正经夫妻,不就能白头到老相伴一辈子吗?”
“那如果只把心上人绑在身边,没有名分,也不放她走呢?”
“那算什么喜欢?”小厮眼睛一瞪,立即说,“这样的人合该娶不到夫人!”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回音,空荡荡的小院里只有阵阵风声,小厮莫名觉得不大对劲——这情况听起来怪是有些耳熟。
半晌,那小厮忽然惊恐地反应过来,口不择言道:“不是!”又打了两下嘴巴,“呸呸,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说完便立刻跑回了院子外。
*
祝辞回到院子时,已是很晚。
天幕沉沉地压下来,乌云涌动,吹来的风裹挟着寒意,是快要落雨的兆头。
赴白走到院子月门处,同计铎一道站着,踌躇片刻,不敢再跟上去。
今日的天自从下午开始便阴下来了,头顶乌云密布,饶是夜里,却也看得人凉意浸骨。
赴白朝里看了眼,低声道:“柔兰不在,院子里都冷清了。”
计铎没说话,抬头望向天幕,赴白见他如此,也循着方向抬起头,莫名惆怅道:“看样子要落雨了,早上还好好的呢。”
计铎摇头,面无表情:“早上虽然有日头晒着,但乌云始终不散,变天也正常。”末了又道,“兴许是老天都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面上瞧着是个人,谁知道里头是什么呢。”
说的是什么事情,二人都心知肚明。
想说世事不公,想指着那些人的脑袋骂个狗血淋头,好舒心中一口挤压已久的怒气。
可惜没到机会,他们想吐这口气,也得等到所有事情昭雪,不知还有多久。
但是,不远了。
该是不远了。
入夜时分,暴雨如注,赴白在庭院里点起灯。
灯罩以琉璃置成,有些沉,赴白一边撑着伞,一边拿着火折子点灯,又得腾出手抱灯罩,一时间搞得十分狼狈,身上被雨珠打湿了大半。
就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替他接过伞,稳稳罩在头顶上。
赴白愣了,扭头看过去,发现居然是松萝。
隔着瓢泼的雨幕,赴白朝院门处看了看,松萝已经开口说:“别看了,计铎让我进来的。”
松萝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先把灯点上吧。”
赴白把琉璃灯罩盖上去,见烛火安然点起,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手,看向她问道:“今日我都没看见你啊。”早些时候他跟着二爷在喜宴上,也没瞧见她,他留意过了,四少爷身边只有另一个伺候的丫鬟。
见松萝沉默着,赴白又瞅着她问:“还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松萝朝屋子看看:“二爷睡了吗?”
“不知道,”赴白摇摇头,拧眉道,“应该还没睡下。”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大,不仅是二爷,祝家其他人大抵也都没法子睡安稳了。
松萝压低声音道:“听三公子的院子传来消息,傍晚客人散去之后,原本回了屋子的三公子却又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赴白惊愕,“今晚不是三公子洞房夜吗?”
“不知道,”松萝摇头道,“三公子出去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个赵锡,出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刚刚才回来的。这些我也是向别人打听,才知道的。”
“恐怕是有事情发生。”
赴白凝着脸思索,想起喜宴上的事儿,沉重问道,“你知道柔兰失踪了吗?”
他这话一出口,松萝却不说话了,微低着头,垂着眼睛。
两人站在一把伞下面,赴白注意到松萝头发衣裳都被打湿了,心中陡然升起不好预感,愕然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松萝低声道。
不仅知道,还是她放柔兰走的。
赴白急了:“你糊涂啊!这么久了你还看不清二爷对柔兰的感情吗?除了我和计铎,就属你知道得最清楚了,你居然不拦着!”
松萝是唯一一个从柔兰进府之后就陪在她身边,并且知道所有实情的人。
这些日子二爷对柔兰是怎么样的她还不知道吗?
他们明面上虽然没有表态,可哪有一个人敢当真将她当成丫鬟来看?
说句逾矩的话——不,如今已经不算逾矩了。
二爷傍晚时已经在宴席上说过了。
她是夫人。
虽还没有明媒正娶,可她已经是了。
大雨滂沱,这场雨下得又急又猛,即便撑着伞也很容易被淋湿,更何况是两个人共撑一把伞,根本不够遮挡。
赴白刚想说让她回去休息,只是话还没出口,松萝转头就往屋子走。
赴白惊得神不附体,“松萝你干什么!”
然而没能叫住人,赴白觉得要出事,忙撑着伞追赶过去。
屋门半开着,里头没有点灯,黑沉沉一片,只有空气中萦绕的沉水香昭示着屋里还有人。
那是很幽静的香,即便在这样雷雨交加的夜里,也让人安宁下来。
松萝淋了一身雨,鞋底踩了水湿滑不堪,又跑得急,迈进门槛时被绊了一跤,直直摔了进去。
看见站在桌案旁,面朝半开窗户的男人。
长身而立,正垂眼看书。
她这一动静不小,即便在这样的雨声中也尤为清晰。
祝辞动作一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朝她看过来。
二爷是在的。
松萝顾不得收拾自己,看见二爷的一瞬间便心里有了底,安了心,她眼底登时泛起泪花,朝祝辞扑通跪下去,泪水涟涟地唤了声,“二爷。”
跟在后头赶到门槛外的赴白看见这一幕,忙规矩地收回脚步,立于屋檐下看着松萝。
“好好说话,起来。”
祝辞嗓音低低,却依旧是温和的。他没有看她,将书卷搁到桌上,如玉修长的手翻转后,徐徐收回。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能让人莫名心安。
松萝与赴白皆是这样觉得的——好似只要有二爷在,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无妨。
松萝哭着摇头,只道:“二爷……是柔兰的事情。”
祝辞原本正要走到窗边去,不防听见她的话,动作忽的一顿。
静默许久后,他面无表情抬眼望向窗外。
瓢泼的雨砸在窗棂上,噼里啪啦,轻易便能掩盖一切声音。
雨声之中,只有松萝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柔兰是从侧门走的,我见到她时,她正要离开。”
祝辞喉结上下滚了一滚,闭上眼睛。
他低声道:“继续说。”
松萝眼泪直往下掉,说得磕磕绊绊,“我见她出、出了门,孤身一人上了一辆马车……之后、之后就走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砸在窗棂上的雨珠溅上男人的衣袖,洇染了一片深色水痕。
男人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道:“她没有说什么吗?”
松萝面露茫然:“柔兰……没有说什么。”那时候她沉湎在背叛二爷的自责中,后面事情很多都记不大清了。
这句话落下,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
赴白和松萝不禁心生惶恐,下一刻,却见男人轻笑了声,缓而沉的,听不出情绪。
松萝眼泪掉得更凶。
跪着叩下头,伏在地上哭道:“是我没有拦下柔兰,是我的错,二爷罚松萝吧。”
折琼枝 第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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