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偏生有礼貌的狠,还是个孩子呢,见谁都是笑脸,说话也斯斯文文的,一举一动都极其的有章法,好一个清贵的世家小公子。最初丫鬟们每日给他送药,怕苦了他总带着蜜饯,他不仅不要,还说让姐姐们送到门口就行了,这满屋子的药气,倒把姐姐们身上的香给污了!
瞧瞧,这么乖巧的小人儿谁不喜欢?
别说那些上了年纪的妈妈们,就连小丫鬟们都喜欢他的不得了!
小公子对谁都有礼貌,唯独跟姑娘亲近撒娇,连老太爷老夫人也只是礼貌有余亲近不足,旁人瞧见,只当是亲生的姐弟呢。
谢青瓷无奈扶额,现下春风还有些寒,也不知他坐船而来河风又紧,这身子受不受得住?经过这些年的调养,身子好歹和正常人无异了,只是不能剧烈的运动,也不知道这次胡闹身子是不是又变差了。
这死孩子,怎么那么不听话呢!
谢青瓷越想越气,可人来都来了,难道还能退回去不曾?到底压下怒气,仔细打算。
“红檀,你派人去把城郊那处有温泉汤子的别院收拾了,记得多备些银炭,地龙也要烧上,吃食这些全部都要精细的,衣服也全都准备夹袄儿的,也请了大夫就在院子里住下,有备无患。”
“绿蝉你派几个小厮去码头守着,若五日之内还没接到人,你再回我。”
谢青瓷还在低头思索还有哪里没想到的地方,红檀绿蝉却是偷偷的笑了。你看,姑娘再恼小公子,还是会为他打算,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就是不一样,小公子也只对姑娘这样任性了,这才是两人好的凭证呢。
绿蝉忍不住出声打趣道:“若是接到了人,姑娘是要先见一面呢,还是直接送别院去?”
“见什么见!”
谢青瓷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才十岁出头胆子就这般大,明知道身子不好还这样胡来,谁惯的他!”
一边骂一边还在想着哪里又不妥当的地方,绿蝉红檀这次直接笑出了声,再次异口同声道:“姑娘你惯的呀!”
谢青瓷:……
今儿晚膳时分,总算见到了谢家目前唯一的男丁谢青源。五岁的小豆丁,穿着书院统一的衣裳,蓝色的外裳,白色的帽子,眼神澄明。谢青瓷与他聊了几句,发现他虽和自己不亲近,但至少有理有据很有礼貌。
恩,就这一点来看,黎总管教导的还算不错。
今天的晚膳很冷清,二夫人谢青雯都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派人来说了,青雅倒是来了,也不知道怎的,半路竟然把脚给崴了,肿的老高,怕是要在屋子里呆一段时间了。二叔也没来,说是有事,过几日再见。
然后,连父亲也没见到。
用过晚膳后谢青源礼貌的告辞,苏氏和谢青瓷相顾无言。下午的事儿苏氏自然知道,本来听闻人说的时候就要过去救场的,谁知到了那守门两个小丫头拦人的事已经传遍府里了,也知道青瓷本人并不在,所以也没进去了。
而且自己这些年,对上陈氏有些泼皮的性子,确实占不到上风。况且两个小丫头都这么厉害了,里面的大丫鬟也可以独自迎上陈氏的……吧?
丫鬟婆子皆已回避,这是想和自己说说体己话?谢青瓷抬头打量苏氏的眉眼,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为母则强这四个字,在苏氏身上从未体现过。当下起身,“既然父亲今日也有事,母亲也早点歇息吧,女儿先回去了。”
苏氏当然不能就这么放人走了。
当下起身忙道:“你父亲今日真的是有事,不是故意不见你的,你不要恼!”
谢青瓷转身的脚步停顿,深呼吸了几次还是压不住火气,回身,唇边是嘲弄的笑。“父亲是有事,还是不好意思见我,母亲你心知肚明。”什么事那么重要,重要到十多年没见的女儿回来都不能见一面?
苏氏面色羞愧,动了动嘴唇又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久才憋了一句。“你父亲也有难处,你别怨他……”
“他有什么难处,有人逼着他吗?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谢青瓷脸色都涨红了几分,声音也冷硬起来,这是心里永远的刺。苏氏看着谢青瓷泛红的双眼,眼泪都流出来了。“青瓷,你不要怪我们,真的不要,当日都以为她活不了的,才会……”
“够了,不要再说了。”
谢青瓷不想再听这些话,再说下去,连表面的情分都维持不了了。
“既然见不到父亲,那么请母亲替我转达一句话。”
“问他这些年看到立松堂这三个字不会感到羞愧吗?”面对这样的质问,苏氏反倒来火气了,皱眉道:“青瓷,他是你父亲,你作为子女,你不应该这样说他。你也不可以这样说他,他是你的父亲。”
看,这就是苏氏,她可以对女儿千好万好,但绝对不能说她丈夫一个错字。
谢青瓷笑了笑,反正早已知她是怎样的人,这会倒也没有失望,因为从来没有期望过。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苏氏不会为母则强,但为了父亲,她的勇气就可以无限增加。看着苏氏隐隐怒气的双眸,笑的更开了些。
“今晚女儿要去祖父以前待过的别院住一晚,母亲要一起去吗?”
谢家老爷子附好风雅,这文人聚集起来就是喝酒谈天作诗聊朝政,一旦酒性上头,管它青天白日还是黑灯瞎火都可以高谈阔论。老夫人当初虽然没有被吵到,可每次睡到一半就有一个酒疯子扑上来胡闹,闹过几次后就专门买了个别院给老爷子,去外面闹去!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让苏氏连退了好几步,连看也不敢看谢青瓷一眼,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话没说,行为已经表明了一切,谢青瓷冷淡接着道:“既然母亲不愿意,那女儿就自己一个人去了,母亲早点歇息。”
说完就转身离去,只留苏氏一个人站在烛光下,眼泪沾满了脸颊。
老爷子的别院在城郊的一处小湖边上,四面环山,风景甚是不错,周围全是别人家的别院,没事都会过来小住一段时间。虽然久没住人,但别院一直勤有打扫,只是没有人气冷清了些,其他都还好。
谢青瓷直奔书房开始练字,绿蝉红檀则是指挥丫头们归置东西。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头已没有了吵闹的声音,谢青瓷才停笔问绿蝉,“都已经歇下了?”
绿蝉点头,红檀在门口处守着。
谢青瓷起身,在背后书架的暗格出一摁,黄杨木的大书架开始缓慢移动,露出后面一道长长的甬道,提了灯顺着阶梯走了进去,绿蝉则是再次摁下开关,书架再次移动直到关闭,然后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书房守着。
半个钟的功夫才走到了尽头,尽头有一道上了锁的门。从怀里掏出钥匙,对上锁眼□□去,一声轻响,门开了。刚推门而入,耳边已经传来了惊喜的声音。
“姐姐!”
话音刚到,脚步声也紧随而来。
谢青瓷高兴又叮嘱的回应,“青釉,你走慢些!”侧头看去人已经到了面前,小脸笑出了一朵花儿,显然特别的高兴。谢青瓷伸手捏了捏来人挺翘的小鼻头,“下次再这样,我可就不来瞧你了!”
谢青釉直直的扑进了谢青瓷怀里撒娇。
“我想姐姐了嘛——姐姐难道不想我吗?”
怎么会不想?这可是自己的妹妹呢。谢青瓷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头顶。灯光下,赫然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第十章
谢青瓷第一次来这却没有打量的心情,拉着人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坐下,还未出口询问谢青釉就拉着谢青瓷的手低头用脸轻轻蹭了蹭,很乖巧的软声主动交代。“姐姐,我很好,每天都在按时吃药,没有生病。”
姐妹两的长相完全是一模一样,甚至于左耳处一颗黑痣的位置都一样,只是,明眼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来。因为青釉的身子太弱了,脸色长年都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别的姑娘的身上都是香味,青釉却是一身药香。
还没断奶就一直吃药,一直到现在从未断过。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大声笑,不能快速走动,不能情绪激烈,更不能生一点儿病,哪怕是风寒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请了太多名医都治不好,说是胎里不足,内在太虚,只能温养,过一天……是一天。
这样的身子原本谢青瓷老太爷老夫人都不同意她这次跟着来京城的,可是青釉只说了一句话,三人就都同意了。
从小到大她都太乖巧了,懂事之后就再也没哭过,也没来不问为什么自己要住在离姐姐那么远的地方,更没有问过爹娘,更没问过为什么只有丫鬟婆子陪着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出门……
祖父从小教导她要心平气和,她就真的安安静静的,除了谢青瓷去看她的时候会显得高兴些,其余时间都是看书画画练琴……
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哭不闹不闻不问,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那日是她第一次提要求,如稚子般的双眸清澈见底,隐隐有那么一点小雀跃,她是开心的。她说,若这次不去,以后或许没机会了,我想,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这样的要求谁都拒绝不了……
谢青瓷伸手碰了碰青釉的脸颊,温声道:“现在还有些倒春寒,你先在屋里呆几天,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姐姐带你出去玩,带你去看京城和江南不同的景色。”
只要你想做的,姐姐都会带你完成。至于会不会被人发现,那些都没有关系,天塌下来,姐姐都会给你撑着。
谁知青釉却是摇头,“不玩,我已经看过了。”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坐马车进城的时候偷偷掀开车帘看过的,这里真的和江南不一样,城墙好高,到处都是别着刀巡逻的侍卫,市井也好热闹,比江南少了温婉多了烟火气。”
谢青瓷却不理她的话,“没关系的,姐姐小心些,不会有人发现的。”辛辛苦苦坐这么久的船从江南回到京城却不出门,知她是为了自己好,怕自己难做。
谢青瓷坚持,青釉更坚持,只是摇头。
撅着嘴,难得有些小骄傲的仰着下巴道:“我不出去的,姐姐你若强拉我出去,我会生气的,生气就要喝更难喝的药,到时候心疼的一样是姐姐。”
谢青瓷怔怔的看着谢青釉,青釉这是在逗自己开心,可自己怎么笑的出来?心像被人拉扯一般,一阵一阵的痛,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然后谢青瓷就被揽进了一个柔弱的怀抱。
瘦小到了其实有些恪人的地步的怀抱。
“姐姐,不要难过,我身子不好这是老天爷决定的,怨不得旁人。我有姐姐,我有祖父祖母,我很知足。”
青釉的话很平静,青瓷的眼睛却越来越红。
“我也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以后姐姐去玩就是了,姐姐看过了回来说给我听就是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爹娘知道我的存在,她们会伤心的,娘的身子又不好,她也不可以生气不可以难过,不然也要喝药了,我不想娘难过……”
“我既然注定不能在爹娘面前承欢膝下,就不要给她们添烦恼了。”
青瓷的眼泪终于绝提,靠在青釉的肩膀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们知道你的存在,她们一直都知道!
谢青釉长大后,老爷子老夫人谢青瓷,一起对她说了善意的谎言。
骗她说当日苏氏生产艰难太出血,情况十分的危急,且青釉出生的时候甚至一度停了呼吸,产婆也说这孩子必然长不大,这事不能让苏氏知道,若是苏氏知道了,说不定也跟着没命了。还骗她说苏氏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好总是吃药,甚至连青瓷都无力教养,所以才会送到了江南……
很拙劣的谎言,可青釉信了,从不怀疑。
努力把脑子里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以及一直逃避的母亲丢开,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引青釉难过,深呼吸了几次,睁大眼把眼泪收了回去。起身,把绿蝉收拾好的包袱拿到青釉面前打开。
“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些年一直在江南,每每苏氏送东西来的时候,青瓷都会留一半给青釉。青釉也知道这些东西是苏氏给的,眼睛一亮就伸手拿起来看,颇有些兴高采烈的模样,连精神气都足了几分。拿起一根月白色玉簪在头上比划,“姐姐,好不好看?”
“青釉戴什么都好看。”
伸手接过玉簪□□青釉发里,然后又拿起一件月牙色的衣裳地给她,“和这件正好配一套呢。”青釉点头,把衣服像是珍宝一般抱在了怀里,笑的像个孩子。
洗漱过后,姐妹两一起躺在了床上,青釉有些兴奋,现在还没有丝毫的困意。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一件事,转身问躺在外面的谢青瓷。“姐姐,你走了,少卿怎么办呢?他一个人在江南会不会孤单?”
少卿就是小公子。
这并非他的名,更不是字,甚至连小名都不是,这名字还是谢青瓷取的。祖父不愿说,他自己似乎也不愿提,还缠着自己给他取个新名字。初见时他那么小一团却姿容比小姑娘还盛,便取名为少卿。
青釉自然也知道少卿的存在,因为姐姐说过,每次看到了少卿都像看到了自己,把他当成了亲弟弟。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小公子,青釉却很感激他,感激他一直陪在姐姐的身边,这样姐姐就有说话的人了。
一提到少卿谢青瓷就无奈了。
“他追过来了,也就这两天就到了。”
绿蝉红檀说是自己惯的,可自己能怎么办呢?第一次见到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被触碰到了,因为他和青釉的遭遇太像了,都是身子不好自幼离家,他比青釉还惨些,这么多年,连句问候都没有。
看到他就看到了青釉,总是忍不住迁就他,如何还能冷下脸?
谢青瓷脸上的无奈太明显了,青釉偷偷的抿着嘴笑了。“这才好呀,说明他舍不得姐姐,等他来了,姐姐又有可以说话的人了,姐姐可别恼他。”谢青瓷伸手把青釉的被子拉好,没好气的道了一句:“你两都是我的祖宗,我哪敢恼?”
青釉还想再说什么,谢青瓷却不允了,轻拍了一下她不安分的小脑袋。“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再不睡,明儿又该头疼了!”
青釉嘟嘴,自己的身体不好,每日必须按时就寝,不然第二天起来虽不会生病,可会浑身乏力头痛一整天,不情愿的恩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谢青瓷就在旁边守着她睡觉,看了她好一会,终是忍不住笑了。
这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睡哪门子的睡!
“想问什么就快点问,问完了好睡觉。”
青釉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不好意思的瞅着谢青瓷,犹豫了一小会,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姐姐,你跟我说说爹娘的长相好不好?”谢青瓷动作一滞,一晚上都在努力把那两人丢出脑子外,这会如何说她们的长相?
更何况自己至今都还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模样!
雏凤归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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