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了,雪还在飘飘扬扬的下着,这里是内城墙,城楼蜿蜒,如同巨龙蛰伏在黑暗里,固若金汤的保护着这座皇城。
除夕有点灯守岁的习惯,一路走来,宫道上尽是灯笼,连漆黑的城楼都逐渐温暖。
地上有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作响,一路上了城楼,赵如裳发现裴渊总是落后两步,她转头看他,他便停下来:“怎么了公主?”
他这个动作是怕她摔了吗?
赵如裳忙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小心的踩着积雪,终于登上城楼。
连绵不绝的宫阙刹那间映在眼底,红墙绿瓦,与漫天白雪交织,赵如裳看着城墙之下灯火通明的重重宫殿,心中震撼不已。
她生长在皇宫,这里的路走了千千万万次,却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俯瞰过自己的家。
门楼上有凛凛寒风扑面而来,她却不觉得冷,雀跃的望着这银装素裹的除夕之夜,眼底惊叹清晰可见。
雕梁画栋,壮丽巍峨。假山奇石,亭台轩榭,连脚下一块青砖,无一不是精致奢华美轮美奂。
哪怕改朝换代,次第更迭,数百年来这皇宫依旧瑰丽磅礴如初。
“这皇宫可真好看,难怪天下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站在这里,才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犹如蝼蚁蜉蝣,转瞬即逝。
赵如裳垂下眼帘,喃喃低语:“能活着真好……”
“公主说什么?”裴渊投来视线,她声音太小,很快飘散在冷风里。
“没什么……”赵如裳压下那些多愁善感的心思,转头看他:“我皇姐跟驸马最近闹得风风雨雨,折腾这么久到底还是和离了。她当初选驸马时,看中许鞅好欺负,拿来当挡箭牌,肆无忌惮的在后宅养面首,如今她单身一人,更没什么好顾忌的,你要小心了!”
裴渊站在身侧,负手而立,有雪飘来,落在他黑发上,平添一丝清寒出尘。
听见赵如裳的话,他也无动于衷,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慌乱的。”
他从来就没正眼看过的人,压根不值得放在心上,端静若再纠缠不清,他也有的是法子应付。
但是赵如裳的关心,让他心里愉悦起来,灼灼的眼眸映着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赵如裳感觉自己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跌宕起伏了。
“要玩烟花吗?”就在她手足无措之时,裴渊突然开口。
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包裹,装着几个形色不一的烟花,威力不大,都是寻常孩童爱玩的。
赵如裳一惊:“你哪儿来的?”
裴渊但笑不语,点燃了一炷香,把一支火树银花拿给她:“要试试吗?”
赵如裳有些害怕,不敢去接,她从小到大还没玩过这东西,只远远看着宴上盛大浩瀚的烟花绽放,轰鸣声尤为震耳。
裴渊也不强求,自顾自地点燃了,只听清脆一声响,火.药爆炸与灿烂的花火乍然出现。
赵如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哇”了一声,裴渊的面容在绚丽的烟火中忽明忽暗。
一到过年,老百姓都会放烟花爆竹,意在驱邪除祟,赵如裳看着裴渊手里小小的一簇烟花,竟有股想流泪的冲动。
小小的烟花很快就没了,空气弥漫着一股火.药燃烧后的味道,裴渊抬眸就见赵如裳红着眼眶,泪水氤氲,他心里蓦然一揪,匆忙上前:“怎么哭了?”
“你别过来!”赵如裳轻喝一声,伸手拦住他,声音有些沉闷:“你离我远一点吧……”
裴渊脚步一僵,眸光黯了下去,凝视着她的略带惊惶的小脸:“为什么?”
赵如裳咬着下唇沉默不语,浑身透着防备与拒绝,裴渊心绪渐沉,面上的平和维持不住了,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看她:“公主讨厌微臣吗?”
她摇头。
她从来就没讨厌过他啊!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都将他视作为数不多的朋友。
可她自己都没能料到,对一直想当朋友的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她是公主,若有个康健的身子,早就该向父皇求一道择婿的圣旨了。
可她命运多舛,弱不禁风,指不定哪天就香消玉殒了,怎么能祸害裴渊呢?
“怕忍不住……”她声音细如蚊蝇,裴渊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依稀的不太明朗。
他不确定,忐忑地跟她确认:“怕什么?”
赵如裳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都麻了,那幽暗的眼神此时只装着她一人,她僵硬的移开目光,恼羞成怒地冲他吼:“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喜欢我不成?”
明翘站在不远处,尽职尽责的当个不说话的物件,听见自家主子蓦然放大的声音,轻飘飘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道公主果然是忍不住,要向裴大人表明心意了。
天边乍然一声响,不远处的宫殿有烟花轰然绽放,漫天的光亮照得皇宫如同白昼,裴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薄唇翕动,吐出简短的两个字。
赵如裳成功由气急败坏变成了瞠目结舌,一声一声的烟花爆竹将她的听觉都震没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岔了。
裴渊又靠近了一步,仿佛跨越了沧海桑田,与她仅有咫尺之遥,他正了神色,沉沉看着她:“我的心上人不是公主所猜想的那些什么嫁做人妇、不在人世。她好端端的,就站在微臣面前!”
赵如裳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那道一直打不开的关节豁然贯通,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他再正经不过,轻轻吐出一句话:“所谓心上人,是乃眼前人。”
赵如裳觉得自己在做梦,亦或者裴渊被邪祟附体胡言乱语了。
她皱眉看着他:“裴青云,你魔怔了吗?”
裴渊顿时无语,想从城楼上跳下去。
好不容易酝酿来的气氛,轻而易举被她一句话破坏了,真想扒开这人脑袋看看,都装了些什么!
他幽幽道:“所以说,我觉得唐突了,公主不相信,还怂恿微臣早点开口。”
赵如裳脸上开始发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又不知道你你你……”
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觉得自己像是飘荡在云里,脑袋里也一片空白了。
不绝于耳的烟火声还在继续,裴渊决定给她消化的时间,就那么负手站着,望着白雪皑皑覆盖下的宫城。
赵如裳活了两辈子,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上回唐驰也当着面跟她表白过心意,她还能毫无波澜的面对唐驰,甚至最后拒绝的话也并非难以启齿。
此时此刻,面对裴渊,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震惊之余,竟有种豁然开朗的雀跃。
她的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裴渊清冷的音色在耳边响起:“马上就是新年了,可公主有什么愿望?”
方才的几句话,随风飘散在夜空里,赵如裳险些觉得裴渊并未开过口,可他的眼神那么认真,那么温柔,有着让她一直忽略的深情。
裴渊没有再继续深入那个话题,这让赵如裳莫名松了一口气,心口还在猛烈的跳动着,从九霄云外找回一丝理智,随口道:“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她说完,又觉得太平淡,补上一句:“你呢?”
“微臣有一愿。”他回首,朝她轻轻一笑,万千光华尽在眼底:“愿公主福寿康宁,百岁无忧!”
简简单单几个字,犹如重石落湖,在她心里掀起波涛汹涌的风浪来。
赵如裳怔住,又一次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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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超乎意料
赵如裳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得寝宫, 头重脚轻,脸颊发烫,一头栽倒在被褥里, 翻来覆去的浑身难受,恹恹道:“明翘, 我是不是又病了!”
明翘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是有点烫, 要不请裴大人再回来一趟?”
赵如裳顿时坐起身:“不了不了……我没事!”
她不是病的, 是羞的,吓的!
一想到方才裴渊说的那些话, 她脑袋里就一团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裴渊没有太过咄咄逼人,把她送回雍和宫便走了,不然赵如裳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明翘看她小脸皱巴巴,愁绪满面,就忍不住道:“公主,裴大人说——”
赵如裳回神, 蹦起来板着脸制止她:“他说什么了?什么都没说, 你听错了!”
她声音很大,分明欲盖弥彰的遮掩,看不出她心思才怪。明翘欲言又止, 瞥见她的张牙舞爪, 有心躲避的神色还是作罢。
寝殿里安静下来,连外头喧嚣的声音也逐渐消散,大约是前面的宴席散了, 除了摇曳的灯火把皇城照得通明。
赵如裳忽然泄了气,轻声低语:“他怎么能跟我说那些话呢。”
裴渊的所言所行,完完全全超乎意料。
她舍弃了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 鼓励裴渊去向他的心上人表明心意,他被说得意动,带着她去城楼赏雪。
她还疑惑,他怎么想到这出,直到忍不住恼羞成怒的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赵如裳现在后悔了千千万万次,当时脑袋是被驴踢了吗,竟然问出那种问题。
她叹了一声气,闷闷不乐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冷风呼啸,满城华灯。她看见姹紫嫣红的烟火,在夜空璀璨夺目,照亮了裴渊深邃的眼眸,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清晰地听见他说了“喜欢”两个字。
那一刻山呼海啸,冷风穿堂,让她蓦然僵住。
她哪能料到。
要早知道的话……
赵如裳垂下眼,长睫遮住眼中落寞,要早知道,她能做什么?不同样也是束手无策吗?大概只会对心上人几个字闭口不谈,劝上裴渊几句早日寻得良缘佳偶。
可如今真知晓了他的心思,这些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父皇母后催着她嫁人,若是旁人,她被逼无奈也就答应了,可这人是裴渊她就下不去手。
皎皎君子,天仙似的人物,她怎么能亵渎呢!
明翘看赵如裳一脸的纠结,忍不住道:“公主,您眼下怎么做啊?眼看就要上元节了……”
赵如裳把脸闷进枕头里,带着哭腔吼她:“你别提醒我行吗?”
裴渊回去时,一路脚步都是轻松的,往日冷清疏离的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容。
阿全开门迎接他时,也注意到了:“大人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遇上什么高兴事儿了?”
裴渊勾了勾唇,从怀里掏出几个红封:“分给大家,沾沾喜气。”
阿全惊喜地接过,笑得眼睛都没了:“多谢大人!”
裴渊心情很好,林锦华看他第一眼时就意识到了,想到他可能高兴的事,心中微微一沉。
若无其事的摆上碗筷,林锦华顺口一问:“表哥,今儿回来怎么这么晚?”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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