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起潜正在大发雷霆。
应该说,这些天高公公过得比较惬意,在沙河之役中摧毁了叛军主力之后,各路官兵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路攻城掠地,摧城拔寨,所向披靡,着实过了一把“势如破竹”的瘾————这种滋味明军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品尝过了!莱州之围解了,平度、招远、莱阳、黄县……被叛军占领的城市一座接一座克复了,官兵进攻的矛头直指登州!打得如此顺利,高公公自然感觉也十分良好,自认为可以与王阳明、蓝玉比肩!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河洛新军居然不遵将领,带领浙军、天雄军扔下大军,直奔登州!
高起潜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气得险些肛裂,一连派出了十二路军使,十万火急要将这支不听话的大军调回来。开玩笑,眼下叛军兵败如山倒,正是收复失地的时候,在这节节胜利之际你们要是在登州城下吃了败将,那不是打咱家的脸么?说白了,高公公担心的并不是河洛新军的确安危,而是怕河洛新军打了败仗,让他这“势如破竹”的胜利黯然失色!对杨梦龙的桀骜不驯,他恨得咬牙切齿,发誓等杨梦龙回来之后一定要他好看!
朱大典却觉得杨梦龙还不错,挺积极的嘛,不像一些官兵,看到便宜就上,碰到硬仗就跑。他笑着说:“杨将军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高起潜哼了一声,说:“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自作主张,这仗还怎么打!不行,等他回来了,咱家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朱大典笑笑,没有说话,心里说:“人家连兵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了?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当心他拔出短刀捅你!”
正说着,一名军使满身泥水,泥巴裹满裤腿的冲了进来,满面春风的跪倒在地,激动地叫:“公公,大喜,大喜啊!”
高起潜一怔:“喜从何来?”
军使说:“河洛新军在登州城外十里处与叛军激战,仅骑兵一次冲锋,一万五千多叛军军就全垮了!仅俘虏就抓了一万多,一万多哪!”
朱大典拿卷宗的手僵在了那里,高起潜眼珠子瞪得比猪尿泡还大,瞪着那名军使:“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来着?”
军使说:“河洛新军在登州城外摧毁了叛军最后一支主力,仅俘虏就抓了一万多!在小人赶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快马加鞭,直取登州城呢!”
高起潜总算回过神来了,哼了一声:“直取登州城?登州有那么好打么?等着吧,他肯定会在登州城下碰得头破血流的!”
朱大典说:“那我等应该尽快调派兵力过去支援他们啊!”
高起潜重重一哼,说:“支援什么?就是要让他尝尝苦头!传咱家将令,全军停止进攻,三日之内不得有一兵一卒靠近登州!”
说白了,这个小肚鸡肠的死太监是恼杨梦龙不听自己指挥,不给自己面子,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朱大典觉得这样不妥,但是杨梦龙实在太过桀骜了,不挫一挫他的锐气,以后那些军头都向这小子学习,他们这些监军还怎么带兵打仗?算了,反正现在叛军主力已经被消灭了,杨梦龙就算拿不下登州,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让他碰碰壁也好!
杨梦龙现在有危险。
心脏有危险。
不光是他,戚虎、王铁锤、薛思明、钟宁、曹峻、雷时声、吴胜……所有攻入登州城的明军将领的心脏都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近乎疯狂的冲向巅峰,一会儿又极速冲向深渊……
正在考验他们心脏的是堆积在登州知府衙门里的金银珠宝。华美精致、金光灿烂的金饰酒具,几百斤重一个的银冬瓜,用几千斤黄铜铸的铜柱,成箱成箱的珠宝……乖乖,这里简直比国库还阔啊!雷时声过了好半天才从眩晕状态中回过神来,抚摸着一个巨型银冬瓜,不无感慨:“难以想象,仅仅是在登莱叛军就搜刮了这么多财宝!”
吴胜呆呆的问:“大明这么有钱,为什么却不能让我们这些当兵的吃上饱饭,穿上一件像样的衣服?”
杨梦龙说:“因为大明有钱并不等于国家有钱。这些财宝都是从富商、缙绅和官员家里搜刮出来的,他们宁可将钱熔成银冬瓜,也不肯拿出来交一点点的税!”用力拍了拍一个银冬瓜,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明朝其实并不缺钱,两三百年来,明朝在海贸中赚取了难以估量的财富,流入明朝的白银多达数亿两,仅仅北京一城,李自成就抄出了几千万两白银,谁说明朝穷?但明朝的财政一直红得发紫,因为赚到了大笔财富的商人是不交税的,所有税收都落到了老百姓身上,就这点税源也大把人跟朝廷抢,比如说藩王、官员、缙绅。按大明律例,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是免税的,因此每当有士子高中后,必然会有很多人前来投献田产,投献到他们名下的田,自然就不用交税了。藩王和官员也不交税,这两者都理直气壮,谁敢去收他们的税?如此一来,朝廷的税源锐减,只能在越来越少的田地上拼命加税,想不出事都难了。
那,这海量的白银哪里去了?
藏到地窖去了。
明朝还没有工业,更没有证券、股票这些东东,再加上中国人自古以来乐于积蓄的老传统,赚到的钱花不完,自然就藏到了地窖里。那些大富之家生怕被小毛贼光顾,将银子熔成几百斤重一个的银冬瓜,几个大汉都搬不动,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人能将它偷走。然后,这些银子就从市面上消失了,不存在了,直到危机来临,整个国家陷入恐慌的时候,这些白银才会从地窖里流出来,涌入市场拼命采购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引发物价飞涨,最终加速整个国家的崩溃……没有办法,一个国家的钱永远比物资要多出几倍,如果这些钱全部流入市场购买货物,物价失控也就成为必然了。
雷时声没有想那么远,他只是深沉的叹息:“把这么多银子熔了藏进地窖里确实省事,可叛军搜刮的时候也省事了……”
杨梦龙说:“管那么多干嘛?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分赃吧。”
雷时声和吴胜都吓了一跳:“分赃!?”
杨梦龙理直气壮:“当然!我花了这么多军费,不补回来怎么行!总不能让我几千将士白忙活一场吧?就算我答应,他们都不答应!”
吴胜的小心脏扑嗵扑嗵的乱跳,像有头小鹿在里面乱撞,他看着这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口干舌燥,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问:“杨将军,这样做不妥吧?这些都是民脂民膏……”
杨梦龙说:“少来了,眼睛都绿了还在这里装什么装!赶紧统计一下,看到底有多少钱!”
吴胜和雷时声嘴里喊着不要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马上指挥手下紧张的展开统计工作……废话,这么多钱,谁不想要啊?
经过一日一夜的清点统计,数字出来了:总共有白银四百五十万两,黄金十三万两,黄铜十六万斤,珍珠六百多颗,此外像丝绸、玉器、瓷器、红木家具之类的值钱东东也是数不胜数。至于缴获的武器就更多了,仅孙元化花了大本钱制造的火枪就多达三千支,大小火炮两百多门,其中不少还好好的放在仓库里没有用过呢,还有几千把仿制的日本武士刀,都是吹毛得过的高级货,看得吴胜眼都绿了!总之,这次他们真的是发大财了!中是,该如何瓜分这笔惊人的财富?
“我的意见是,玉器、瓷器、家具这类杂七杂八的东西,咱们不要,留给各路官兵。”杨梦龙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雷时声点头表示同意,吴胜有些舍不得,但也没意见。毕竟几万大军打生打死都是图个钱,如果他们搜刮得太过干净了,让大军空手而归,是会犯众怒的。
“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分为三份。”杨梦龙侃侃而谈,一看就知道他很有分赃经验,难道他经常干这种事情?“五十万两银子留给各路官兵,能拿到多少就看他们的运气了;再拿出一百万两上缴国库,或者干脆直接上交给皇上,堵住那帮言官的鸟嘴;最后剩下三百万两,我们每人一百万,分了!”
这样一来,三家都少了五十万两银子的收入,不过即便是只有一百万两,对于雷时声和吴胜来说,也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了。吴胜不好意思的说:“这怎么行呢?仗主要是你们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打的,我们只是跟在后面捡漏,你们应该多拿一些才对。我……我浙军拿七十万两银子就够了,不过,登州军械库里有几千把长刀,我希望大家别跟我争,我们浙军很需要这些长刀。”
雷时声说:“我们天雄军出兵最少,出力也最少,拿这么多怎么行呢?有七十万两就够了,不过军械库里有三千多支火铳,如果杨将军和吴将军看不上眼,就将它留给我们天雄军吧。”
吴胜小心翼翼的问:“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我们也很需要火铳。”
雷时声大方的说:“行,浙军要多少?一千支够不够?”
吴胜大喜过望:“够了,够了,一千支绝对够了!”他原本指望能拿到几百千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雷时声这么大方,一开口就分了他一千支,这下好了,总算可以把手里那些一打就炸的火铳给扔掉了!
杨梦龙吊起眼珠子来,叫:“哎哎哎,你们这是干嘛?我们在讨论怎么分钱呢!这么着,每人一百万两,黄金我多拿一万两,你们两家每人四万两,至于军械库里的武器,你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我不要。至于这十几万斤黄铜嘛……”
雷时声和吴胜异口同声:“归你,全部归你!”他们要这么多铜也没啥用,虽说铜也很值钱,但是有了百万两白银,鬼才稀罕这死重死重的黄铜呢!
杨梦龙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分赃协议就此敲定,三支大军每人一百万两白银,二十二万两黄金河洛新军拿八万两,浙军和天雄军各拿七万两,军械库里的武器看上什么只管搬,爱拿多少就拿多少。杨梦龙是看不上那些武器的,他提出从登州城里找到的那些西洋机床和西洋技师全部归他,雷时声和吴胜同样没意见,他们并没有意识到那些机床和技师有价值。事实上,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科技的价值,这是时代的局限,没有办法。杨梦龙又提出要从登州水寨里挑一些船运财货回南阳,大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同意了。
吴胜和雷时声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梦龙所谓的“挑一些”,居然是将一百三十多艘舰船挑走了三分之二。
七十 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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