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夫,您等等。”
顾攸宁看了一眼顾承瑞,见他还昏睡着,嘱咐四喜照顾又从半夏手里拿过两坛酒递给他,撞见谭邱诧异的目光忙道:“这是早年我母亲亲自酿的酒,您不肯收诊金,便把这个收了吧。”
谭邱不喜黄白之物,却贪一杯好酒。
这会听到这话,果然眼睛都放了光,倒也没拒,乐呵呵笑着点了头,自己提着两坛子酒往外走,边走边道:“二小姐不必送了。”
顾攸宁没有坚持,但还是让半夏送了一程,目送着人离开,这才转身朝顾承瑞的屋子走去。
四喜见她回来,忙喊道:“姑娘。”
“嗯。”
顾攸宁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亲自替顾承瑞擦拭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又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四喜,和人说,“我今日要出门一趟,若是回来得晚,你们就先吃饭,不必等我。”
从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她做事便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更不论现在了。
四喜也没多想,轻轻应了一声便继续照看起顾承瑞。
顾攸宁掂量着时间也没久待,换了一身衣裳又拿了帷帽便让人套了马车出府去了。
她今日是要去官街。
但也知道这府里都是徐氏等人的眼线,从前去惟芳斋都不会让人把马车停到门口,更何况是这种地方了,照旧让车夫停在西华门大街,而后她花了一串铜钱又叫了一辆马车朝官街的方向驶去。
马车是不能到里面的。
她让车夫先在一旁小道等着,自己便掀开车帘看着小道,时刻关注着她要等的马车。
*
都察院。
姬朝宗坐在上首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本公文翻看着。
快到散值的时间,底下官员也差不多都忙完公务了,这会便说着闲话,“听说早些日子樊楼又来了一位娘子,好似是打苏州来的,不仅弹得一手好琴,就连茶也煮得十分香,现在京城的儿郎们都趋之若鹜。”
“这般好,那不如咱们今日也去看看?”
底下一派应好的声音,又有人去问姬朝宗,“姬大人可要和我们同去?”
姬朝宗闻言,笑着抬了眼帘,嗓音温和,“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高兴。”
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了,不过还是有人忍不住感叹道:“也不知日后哪家小姐福气这么好能嫁给大人。”他们共事三年,除了必要的公务,就没见这位姬大人去过这些烟花之地。
底下尽是说道姬朝宗的话,可姬朝宗这个当事人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懒得去辩解一句。
等到了散值的时间,官员们一一告退,姬朝宗倒是不慌不忙留在最后,等他出去的时候,周边什么兵部、工部全都散完值了,且不论马车了,就连人影都没几个。
“主子。”
杜仲见他出来,忙跳下马车,又给人搬了脚凳。
姬朝宗摘下官帽拿在手上,弯腰进马车的时候说了一句,“回头去醉香楼给母亲打包一份烧鹅。”
杜仲笑着应了一声,等人坐好后就赶着马车往外走。
“吁——”
马车突然在半路停下。
姬朝宗差点没坐稳,扶着茶案,皱了眉,“怎么回事?”
“主子……”杜仲也有些诧异这个情况,不过看了眼那个女子,还是回头和姬朝宗禀道:“是顾二小姐。”
那个丫头?
姬朝宗皱了眉,他不是已经把谭邱给她送过去了吗?又怎么了?他也懒得掀起车帘,仍端坐在马车里,握着卷书,同杜仲发话,“问她什么事?”
倒也无需杜仲开口询问。
顾攸宁就站在外头,闻言便道:“姬大人,我今日是特意来感谢您的,谢您让谭大夫出手帮忙。”
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人听见一般,原本漫不经心的姬朝宗不知怎得就起了火,别人都是想方设法要同他搭上关系,这丫头倒好……好似跟他牵扯上关系会让她为难一般。
可又想起她如今这幅处境,姬朝宗勉强压下些气,声音却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淡样子,“不必。”
“是他自己要帮你们,同我没什么关系。”
谭邱是想帮他们,可若是没有这个男人的授意,他又岂敢这么做?“不管怎么样,我都很感谢姬大人,若是……”顾攸宁抿唇,声音虽然依旧轻,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倘若日后姬大人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定在所不辞。”
姬朝宗底下人才济济,哪里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听着外头女子的话,他突然就想起那日她撑着一把伞,在绿意葱葱中提步离开的身影,手里的书突然就看不下去了,他抬起眼帘看着那块织金团纹的布帘,长指轻叩书面。
须臾,
他才开口,“你会修画吗?”
“什么?”在外头的顾攸宁一怔,反应过来才斟酌着回道:“祖父曾教过我,我会一些,但不算精通。”
姬朝宗皱眉:“会,还是不会?”
外头的顾攸宁沉默一瞬,应道:“……会。”
“嗯,”
姬朝宗长指不停,伴随着那轻叩书面的声音,淡淡道:“我有一幅画,你帮我修下。”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顾攸宁也急着想还了这个恩情,闻言连忙应好,“那您什么时候有空,把画给我,等我修复完便再来还给您。”
姬朝宗打小身份就高,不论年纪出身,就连朝堂那些五六十岁的老者也时常用“您”来称呼他,可听到顾攸宁这颇为恭敬的一声“您”,他还是不由自主蹙了眉。
“大人?”
外头传来顾攸宁的声音。
姬朝宗回过神,语气淡淡,“画不能拿走,我明日会派人来接你。”说完见外头许久都不曾有声响,他长眉微挑,“怎么,你不愿意?”
这是顾攸宁第二次听人说这样的话了。
第一次只觉羞辱愤恨,可这一回……受了人的好意,何况也是她先提起的,再在这推三阻四倒是显得矫情了,何况她如今也就这个身子能看,以姬朝宗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倒不至于在这饥不择食。
想清楚了,她倒是也没再犹豫。
脆生生应了“好”,不过还是很轻的补了一句,“大人,您派人过来的时候,麻烦不要停在顾家门口,或者您要是方便直接和我说个位置,我自己过去也可以。”
她可不希望被徐氏等人瞧见,处于漩涡之中。
又来了。
姬朝宗深深地感受到外头这个女人是多么不想跟他扯上关系,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偏偏还知道外头那人并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真的不想同他有关系。
他脸色难看,声音也越发低沉下去,“啰嗦。”到底又添了一句,“我自有安排。”
得了一句准话,顾攸宁也就没再耽搁,倒是也不担心姬朝宗会骗她,如今姬、顾两家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姬朝宗再混账,总不至于在明面上给顾家难堪,放了心,又同人道了一声谢便请辞离开,未听马车里的人有其他反应,她也没犹豫,转身朝小道上停着的马车走去。
“主子,”
杜仲道:“顾小姐已经走了。”
姬朝宗未回话,长指倒是终于舍得掀起车帘,不远处正有一辆青布帷盖的马车驶离小道,那上头连块牌子都没有挂,显然不是顾家的马车,威风仪仪的姬大人这回是真的被气笑了。
“走。”
他摔下车帘,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等马车往醉香楼方向驶去的时候,里头才传来姬朝宗的声音,“明日把人带到澄园去。”
听到“澄园”两字,杜仲差点没直接拉住缰绳,半晌才语句怪异地应了一声,仗着里头的人听不见才又嘟囔一声,“这不是还是把人送进了澄园吗?啧。”
……
顾攸宁回到大街,没有立刻回家。
而是去蜜饯铺子买了好几份蜜饯,又给顾承瑞买了些练字用的纸,甚至给半夏等人都带了些珠钗头花……谭大夫的出现让她绷了三年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些。
等买了一大袋东西,两只手都快提不了了,她这才脚步轻快地朝顾家的马车走。
醉香楼外面。
杜仲提着烧鹅出来,看到自家主子正握着车帘看着前方,“您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前面不是人就是车。
姬朝宗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收回眼帘,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回家。”
等到马车缓缓往安国公府的方向驶去,姬朝宗才又说了一句,“明日让扶风去接她,避着些人,别让旁人瞧见。”
杜仲这回是真的惊讶了,扶风和他一样都是姬家调.教出来的护卫,对主子有着完全的忠诚,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武功一样高强,而最主要的是扶风是个女的,一直替主子做一些不能显露于人前的事,平日很少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
顾攸宁一直在想,姬朝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通知她,还不会被其他人发现,想的多了,她夜里就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的,又怕姬朝宗不小心露了蛛丝马迹,又怕顾婉等人知道惹了没必要的风波。
这样折腾了一晚上,笼统也就睡了两个时辰,等到翌日起来的时候,免不得眼下犯了些青黑。
半夏只当她昨儿夜里又熬夜画画了,替人洗漱穿衣的时候,不由劝道:“如今家里手头宽裕了,小少爷又有谭大夫诊治了,您也不用像从前那样辛苦了。”
顾攸宁自然不好和她解释,拿着她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敷着眼下,嘴里说道:“我这几日要出门。”
半夏拧眉:“怎么了?”
“唔。”顾攸宁想了想,还是没打算把姬朝宗的事同人说,便扯了个慌,“这阵子惟芳斋来了批画需要修复,杜掌柜知道我会修画便请我帮个忙。”
她不大会撒谎,这会随口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这几年全靠杜掌柜帮忙,半夏虽然怜她辛苦但也不好阻拦,只好说道:“那您也注意着休息,别忙起来就忘记吃饭。”等人点了头,又道:“家里我会看着,您不必担心。”
顾攸宁听到这话,眉眼也跟着舒展了一些,笑着握了下半夏的手。
虽说和半夏说了要出门,但实则姬朝宗那边还没什么声响,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等人,便在屋子里磨蹭着,直到半夏第二次来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出门的时候,她刚要回答,就见窗外砸进来样东西。
她愣了愣,忙朝窗外看去,可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好捡起地上的东西看了眼,才发现竟是张字条。
“姑娘?”
半夏打了帘子进来,见她在地上蹲着,只当她是哪里不舒服,忙快了步子,担忧道:“您怎么了?”
“啊,”
顾攸宁把字条藏到袖子里,“没事,我东西掉了。”
“您吓死我了。”半夏扶着人起来,上下看了一眼,见她的确无碍,这才松了口气,“您什么时候出门,奴婢先给您去门房让人准备马车?”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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