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会修画的人越来越少,能修敢修的大多年纪都挺大,也都是一些颇有名望的先生,像顾婉这样一个年纪能修画,还修得这么好的,她还真是从未见过。
不由感叹道:“这样好的手艺,放眼整个京城,你这个年纪的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顾婉面上仍挂着笑,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祖父严苛,我从小跟着他学习也不敢偷懒,只是到底许多年没动过手了,怕弄不好便也不敢把话说满。”
姬家人也都知道顾九非的本事,他那一手字画到现在都被人誉为上品。
因此听到顾婉这样说,
众人也没再问别的,只是又夸赞了她几句。
底下萧雅和顾婉说着话,姬老夫人便端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她们,她原本对顾婉是不大满意的。
她膝下有两个孙儿,一个孙女,但最疼爱的无疑是姬朝宗。
在她眼里,她这孙儿是没有一丝缺点的。
事实其实也差不多,姬朝宗出生的时候红光满天,后来更是连着下了几场雨,解了南阳几月的旱灾,成了南阳人心中的福星,很小的时候又显出不同于常人的聪敏,姬家同辈的儿郎没有一个比得过他的。
明明可以走封荫的路,偏偏要考科举。
旁人要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在科考占得一席之位,他却轻轻松松就折了桂。
后来又受天子委任进了都察院,两年外派的时间,不知治理了多少贪官污吏,如今升任二品右都御史,虽然上面还有一个左都御史,但谁不晓得那位严大人已经年迈,用不了多久,整个都察院都是他的。
才学、秉性、身世、地位……
姬朝宗在许多人眼里,的确是找不出一丝缺点。
因此在他的亲事上,姬老夫人是斟酌又斟酌,可即便如此,放眼整个京城,她也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孙媳妇……顾家这次是意外,但事情发生了,也不能不给人家一个交待。
可她心里难免替他觉得委屈。
四品侍郎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她的孙儿?
当初萧雅见过之后觉得满意,她也就勉强松了口,后来相处过几次,见顾婉的确是个乖巧温和的姑娘,心里的成见才逐渐少了。
而如今——
她看着顾婉,心里倒是真的有些满意了。
有本事,性子还谦逊温和,虽然出身一般,可论为人和脾性比起那些世家门阀一天到晚只会攀比的姑娘可好得太多了。
心里满意,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问她,“我听说你还喜欢抄写佛经?”
顾婉听到这话,心下一动,垂着眼眸柔声答道:“是,佛经能让人平心静气,我每月都会抄写几卷送去金台寺。”
“嗯。”
姬老夫人点头,捻着佛珠似是沉思了一会,说道:“那你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就来我这,陪我抄写佛经。”
顾婉虽然先前有猜到,但真的听到姬老夫人这么提议还是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姬老夫人,还是萧雅轻轻拉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忙答道:“是!”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都有种错觉,下一刻这颗心脏就会从喉咙口跳出来。
有了这一茬,众人相处起来倒是比从前更为融洽了,姬无双一向佩服厉害的人,无论男女,这会听姬老夫人发话说是让顾婉留下来用晚膳,她索性便扯着人问这个问那个。
顾婉虽然手艺不精,但也不是什么功课都没准备。
倒也对答如流。
……
等到傍晚时分。
姬朝宗散值回来,如往常一般,先到姬老夫人这打算给人请安。
姬家人少,兄弟间关系又好,晚膳都是一起吃的,姬朝宗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欢笑声,他长眉微挑,把手里的官帽递给站在门口的白荟,有些惊讶,“怎么这么热闹?”
白荟笑道:“是顾家大小姐来了。”
知道主子们的心思,她也就没掩藏,笑道:“今日下午来的,一直陪着老夫人说话。”
听到顾婉来了,姬朝宗就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自己的亲事怎么安排,他从不过问,反正祖母和母亲高兴就好,可要让他多跟她相处,他实在做不到……不过这个时候离开,回头祖母和母亲知道还不知道该怎么数落他。
长指捏了捏眉心,把不耐压在心底,还是打帘进去了。
姬朝宗一向擅长伪装,别看他心里有多不耐烦,但他若是乐意,便能让旁人一点都瞧不出来,这会也是如此,他掀起布帘,凤目扫过室内,而后出了声,“这么热闹,在说什么高兴的事?”
他声音清透,即使在这闹哄哄的场景也还是立刻显了出来。
屋内声音一顿,众人都循声看来,姬云狂反应最快,笑着朝他迎过去,高兴道:“六哥,你回来了!”
姬朝宗点头。
姬云狂刚要拉着他说书院里的趣事就被身后跟过来的姬无双打断了,“六哥,你快来看顾姐姐修的画。”
几个长辈都没说话,笑看着他们。
姬朝宗知道顾婉修得是哪副画,他其实并不感兴趣,不过迎着众人的目光还是温声道:“拿过来,我看看。”
等姬无双扬着笑脸捧过来,他也没有拂她的面子。
伸手接过,打算看一眼,便随便扯几句话赞扬一番,可目光在看到那幅画时却停住了。
这幅画……
不,应该说这幅修缮过后的画,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脸上一贯的笑意在此刻隐落,长眉紧拧,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姬朝宗的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他若是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严肃,此刻姬无双离他最近,看着他这幅少有的模样,心中微微发憷,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一些,“六哥,怎么了?”
姬老夫人也瞧见了他脸上的表情,捻动佛珠的手一停,皱了眉,“六郎,怎么了?可是画有什么不对劲?”
顾婉还端坐在椅子上。
那么多人,即使再爱慕姬朝宗,她也不敢偷看。
可听到这话,她心下一凛,也顾不得旁的,当即就抬了脸,在看到姬朝宗那张温润面上少有的冷淡表情时,那种慌张感就跟没法控制似的在心底蔓延开来。
“世子爷。”
她起身,手指收紧,声音有些哑,“画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是顾攸宁留了后手,故意想拆她的台?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姬朝宗的身上,而姬朝宗也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这幅画上移开,他抬起眼帘,看向顾婉,轻描淡写道:“画没问题。”
顾婉一听这话,那颗跳动不止的心总算是平缓下来,还好……
可还没等她彻底松气,便又听到男人问道:“画没问题,可修画的人有问题。”
心脏在刹那间像是停止跳动了一般,顾婉怔怔抬头,看着这个她爱慕多年的男人,只觉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她红唇微颤,刚想问“什么问题”的时候就听男人已冷声开口,“这幅画,真是顾大小姐所修吗?”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你今天像个人了!
第33章 厌恶
“这幅画, 真是顾小姐所修吗?”
……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像是有千斤重一般,顾婉的心脏好似已经停止跳动了, 耳边的轰鸣声倒是还没有消停,反而显得更加吵闹了, 闹得她整个脑袋都快要炸了。
她就像是把自己分离成了两半, 一半是不会动的身体,只会呆呆地看着姬朝宗, 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另一半是悬在半空的灵魂,那个灵魂可以代替她看清此时室内的情况, 自然也包括姬家人的反应……先前的笑脸全部变成沉默和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带着打量和探究。
顾婉长这么大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处境。
她从小就聪慧, 也知道怎么做人,无论旁人是喜欢还是讨厌她, 她都有法子让那些人同她交好,可如今呢?所有的法子,所有的长袖善舞都仿佛在此刻消失。
除了呆呆地看着姬朝宗,她什么都做不了。
人动不了,也说不了话,脑子倒是变得十分活泛,为什么姬朝宗会这样问?他到底知道了什么?这幅画, 她明明刚从顾攸宁的手上拿到, 而看姬朝宗的样子也是刚下朝,这两人自然不可能在今日见过面。
那么,
难道姬朝宗只是在诈她?
“六郎。”萧雅看着这幅场景,倒是率先反应过来, 她拧着眉落下手中茶盏,同姬朝宗说道:“你这是怎么了?这幅画不是阿婉画的,还能是谁画的?”
“是啊。”
姬无双也跟着回过神,帮顾婉说起话,“六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说着又看向顾婉,继续道:“我刚才问过顾婉姐姐,她说得很清楚啊,这怎么可能不是她修的?”
姬老夫人和冯听荷倒是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显然还是比较偏向顾婉的,毕竟这一下午,她们也没少听顾婉说起修画时的技巧。
姬云狂倒是没说话,就站在姬朝宗的身边,带着怀疑的目光仍落在顾婉的身上。
整个家里,他最听姬朝宗的话,他爹的话都没他六哥说的管用,既然六哥说有问题,那就肯定有问题!
“哦?是吗?”
姬朝宗仍握着那副画卷,低了眉眼去看顾婉,屋中烛火早已点亮,他背光而站,那张俊美的面容恍若艳妖,即使什么表情都不露都有勾人心魄的本事,偏他还要弯起嘴角,露出一副矜贵清润的表情去看顾婉。
“那是我误会顾小姐了?”
金玉般的声音重新在室内响起,他面上的表情是那么的风轻云淡,好似自己当真说错了一般。
萧雅等人都松了口气,可顾婉却不敢彻底放松,她纤细的手指还紧攥着皮肉,就是怕自己一恍神说错了什么。
“你这个臭小子,”是萧雅的声音,带着一些没有掩藏的责怪,“日后你要是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也亏得如今是在家里,没得外人,要是还有其他人在,那些人该怎么看顾婉?
心里却是有些奇怪的,她家六郎的脾性,她是知道的,在外头一向好说话,也从来不会抹旁人的面子。
怎么今天却说这样的话?
差点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冯听荷笑着打起圆场,“好了好了,不过是个误会,刚才大伯和二爷都派人传来话,说是还要处理公务,让我们先吃,大嫂,不如咱们先用晚膳?”
萧雅刚要点头吩咐人,便又听姬朝宗眉眼含笑地说道:“既然是顾小姐所画,那顾小姐能不能同我说说,你这用得是什么纸,什么墨,什么水,这幅画卷上又一共用了几层纸,每层纸上的颜料又是怎么搭配的?”
俊美的青年像是一个不耻下问的学生,十分好脾气地去同人讨教,“正好我如今也对修画一事很感兴趣,倒是正好请顾小姐同我说道说道,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也省得母亲总说我无用了。”
屋内又是一静。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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