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不知道自己的口才超常发挥了一次。她才从告白的悸动中冷静下来,为明天的演出辗转反侧。
这次演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这是她第一次投入到热爱的事业中,也是第一次明白爱好的含义,更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如此重大的演出,她不允许谢菲尔德不知道。
她在床上滚了半天,硬生生滚出一身燥热的汗水,最后决定明天早上再提醒他一次。
谁知第二天,他送她去上学的时候,她在车里若无其事地提起演出的事情后,他沉思了一下,居然说道:“是今天下午四点钟,对么。我会来的。”
她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早就知道具体的演出时间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比她想象得更关心她。安娜忍不住眯起喜悦的眼睛,露出两个甜蜜的酒窝,心想:“这口是心非的老家伙。”
谢菲尔德没有看她,以为她沉默是因为不想他去观看演出,问道:“怎么了,不希望我来吗?”
“你猜。”
他低声说道:“如果你不希望我来,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安娜顿时变脸似的沉下脸,抬起一条腿,重重地搁在他的膝盖上。
谢菲尔德已经习惯了她的阴晴不定,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她的腿拿了下去。安娜歪头看了他片刻,突然挤到他的身边,坐在了他的身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车上胡闹,谢菲尔德有些头疼,不知道哪一句话激起了她的怒火。这个年纪的少女都像小恶魔一样不可理喻,一句话说错就会翻脸。他放弃探究她发火的原因,直接问道:“为什么生气?”
安娜原本想发火,见他的态度如此理性温和,又不好意思发火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不喜欢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
她蹙起眉,仿佛被他的态度困扰已久:“我不喜欢你说‘如果你不希望我来,我会尊重你的想法’这种话,像个迂腐的老学究似的。假如你真想看我的演出,不应该想尽办法打探出我演出的时间吗?就算我不愿意让你看,你也该想办法说服我愿意,而不是我怎么想你就怎么做。”她撅着嘴,羡慕又嫉妒地说,“学校里好多女生的男朋友都这么做。”
她自以为把观点表达得清晰明了,谁知,谢菲尔德听了她的想法,将左手肘搁在车门的扶手上,食指关节轻擦了一下鼻子,轻笑着说道:“孩子想法。”
“我不是孩子。”安娜一脸烦躁不耐烦,垂下头,使劲儿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孩子会亲你吗?”
“好,你不是孩子。”谢菲尔德叹了一口气,“但那句话确实是危险又孩子气的想法。”
“怎么危险了?”
他想了想,说:“这是你的演出,你有权利选择是否让我观看。你想想,假如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因为这场演出准备得不够充分,不愿意让我观看,我却违背了你的意愿,打听到了演出的场地和时间,自作主张地去看了你的表演,同时也看见了一场准备不充分的表演,你会喜欢我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吗?”
安娜既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感觉他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咕哝着说道:“可是我们的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们并不是普通朋友,”她坦然而天真地望着他,轻而易举地就说出了那句话,“我爱你。”
有时候,谢菲尔德甚至有些疑惑,她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爱他,难道她从来没有被世俗或道德限制的经历吗?
他却不知道,有段时间,安娜曾非常困惑和羞耻自己的身世。但人的适应能力就是如此强大,她没办法改变生活,就只好去适应生活。
没人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就一样一样地去尝试。她见同龄人都在听爵士乐,也打开收音机按时收听,却被那叫魂似的空灵男声,弄得心里又麻又痒,一下午都没有胃口。她的母亲倒是因此迷上爵士乐。
爵士乐尝试失败,她见同龄人都在酗酒、抽烟和搞破坏,又跑去加入他们,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变成了小酒鬼和小烟枪,要不是十七岁那年,她突然臭美起来,恐怕还会继续胡闹下去。
她一直活在世俗和道德的围墙之外,从来没有人指引她走到那堵围墙之后,又怎么可能被那些东西束缚呢?
许久,谢菲尔德才低声答道:“我知道你爱我,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尊重你。”
话音落下,他对上她不解的眼神,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在他的血管里奔流、蹿涌。她是那么天真、懵懂、容易受欺骗,假如她爱上的不是他,很轻易地就能被人引入歧途,他该不该将她保护起来?
但他也明白,保护欲,只不过是占有欲和爱欲催生的混合物。他不是想保护她,而是在为自己可耻的欲念打掩护。
安娜不知道谢菲尔德正在和欲念做斗争,她不太明白他那句话的含义,什么叫“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尊重你”?
难道不是关系越亲密,越可以不尊重对方的意愿吗?因为亲密到一种程度,虚伪而繁琐的客套,便可以省略了。在她看来,他询问她是否同意他去观看演出,简直是一种过于礼貌的客套。
算了,这老家伙就是这样,想法和行为都是一板一眼,客气礼貌到接近冷漠的地步。这样的人可以说绅士,也可以说迂腐。谁让她爱他,爱到可以无条件接受他所有的缺点,包括他冷漠刻板的思维,和强势得令人恼火的控制欲。
到了学校,安娜从车上跳下去,再三嘱咐他,下午的演出一定要来。谢菲尔德答应了。安娜本想转身就走,想了想,忽然跑上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拉上前座和后座的隔板。
她扑闪着眼睫毛,像个娇小的流氓一样,两只手撑在他的两侧,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说道:“亲我一下,不然我把我们的事告诉其他人。”
本以为他会受到她的威胁,毕竟他在她的面前,一直像贞洁烈女一样不肯就范,谁知,“烈女”并不受“流氓”的威胁,反而往后一靠,轻描淡写地问道:“我们什么事?”
她愣了一下:“我……喜欢你的事。”
“那是我的荣幸。”他对她微微一笑。
她的脸蹙了起来,从流氓变成了撒娇的语调:“那你亲不亲嘛!”
“不亲。”谢菲尔德停顿了一下,口吻轻淡地转移了话题,“你回来得正好,刚才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期中考?”
安娜慢吞吞地答道:“……快了,怎么了?”
“没什么,好好学习和演出。”谢菲尔德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打开车门,把她推下了车,“到时候我要看期中考试的成绩单。”
这句话无异于一声轰然炸响的惊雷,把她暧昧的绮念震得七零八落。安娜垂头丧气,步伐沉重地走向校园。
这人真是讨厌死了,不亲她就算了,还拿成绩单吓唬她!
她闷闷不乐地熬过了上午的课,中午用餐的时候,她的小跟班朱莉找到她,兴冲冲地说道:“安娜,我把你的照片给我爸妈看了,他们觉得你长得特别漂亮,想请你去试镜一部电影!你要变成大明星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是掉落50个红包么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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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安娜眨巴眨巴眼睛, 因为对电影试镜毫无概念,所以显得非常稳重:“什么电影?”
“不知道……但你放心,绝对不是那种没有营养的电影。我爸妈说, 这部电影改编自一个文学大师的作品, 内容和质量都有保证。”
安娜想了想, 因为对文学大师依然毫无概念,所以始终显得非常稳重:“什么时候试镜?”
“下周六!”朱莉坐下来,递给她一杯可口可乐,“开心吗?”
下周刚好是考试周, 安娜的兴致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可乐都不喝了, 嘴巴撅得老高:“不开心,我家人要看我期中考试的成绩单。”
“谁?你爸爸吗?”
安娜烦恼地说:“我男朋友。”
朱莉立刻懂了, 是那个下属接近四十岁的富二代男朋友。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男朋友还要看你的成绩单……他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安娜耸了耸肩:“事实上,他不仅要看我的成绩单, 每周还会和老师交流我的学习近况, 让女佣拿走了我衣柜里所有露脐的上衣和超短裙, 规定我必须在十一点钟前睡觉,去离家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必须有雅各布——也就是他的下属陪同。他是我见过的控制欲最强的男人。”
朱莉讪笑一下,不懂安娜为什么能忍受这种男人。她和所有美国高中生一样,认为自由最重要, 连父母都无法干涉他们眼中的自由,安娜却允许她的男朋友管这儿管那儿。除了爱情,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朱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你男朋友这样对你……你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啊?”
安娜把吸管插进可口可乐里,对她甜甜地笑了笑:“我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全都是他的功劳。你说我喜欢他哪一点?”
说完,她吸了一大口可乐,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她还是很讨厌上学,很讨厌上课,不喜欢写作业,更不喜欢被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却很喜欢那个赐予她读书机会、把她带进校园里的男人。没有他,她不会发现隐藏已久的表演天赋,也不会成为全校最受欢迎的女孩,更不会获得被认可和在学校演出的机会。
他带她见识了一个崭新而美好的天地。
这么想着,安娜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更加惬意了。
——
下午的课程很快就上完了,越是接近演出的时间,安娜越是紧张,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剧院的,只记得一路上有不少自行车与她擦肩而过,大家都知道她是今天演出的女主角,热心地想要载她一程。安娜第一次因为他人的好意而脸红,垂着头摆摆手,朝剧院小跑而去。
学校的剧院虽然比不上市中心的歌剧院,却也称得上宏伟庄严,将近教学楼三分之二那么大。许多知名的剧院与芭蕾舞团,都曾到这里来演出过。还记得排演的时候,老师曾对她说,“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你的起点已经很高了。要知道很多女演员在成名之前,都曾做过不入流的脱衣舞娘。”
安娜当然知道,她的起点很高。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舞台上,面对几千名观众——尽管只是同校的同学。一个多月前,她还以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在高级餐厅偶遇l先生,得到他馈赠的潘海利根香水和5美元小费。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这次上台表演的机会。
幸好,紧张只是一时的。走进化装室后,她居然奇迹般冷静了下来。
安娜在镜子前坐下,几个化妆师立刻围了过来,帮她化妆。她浓密而充满光泽的栗色头发被盘了起来,额前的刘海被剪成奥黛丽·赫本的长度。一个化妆师拿起小刀,把她的浓眉修成一条弯弯的月牙儿。安娜忍不住挑起那条眉毛,发现这眉毛确实让她变得更美了。
接着,她们拿出几罐粉底液,一罐一罐地对比颜色,半晌终于找到一罐适合她的粉底液。安娜看见一个化妆师拿出一把油漆刷似的扁刷子,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遮住了她颊边、鼻梁上几颗若有似无的雀斑;然后,又在她的脸颊两侧,扑了两块蜜桃色的腮红,在她的眼睑粘了两把黑黝黝的假睫毛,嘴唇涂上鲜红色的口红,仿佛两片饱满厚实的花瓣。
安娜看了看镜子,自己确实更美了,美得几近刺眼。她还没来得及感叹容貌的变化,就被扒光了衣服,套上紧绷的束腰衣。
绳子一拽,直接将她拽到了上个世纪的巴黎,那种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共情感觉又回来了。
她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化装室的冷气消失了,扑面而来的是洗脸水酸溜溜的水蒸气。周围全是粗野、放浪的欢笑声。有女孩站在梳妆台上,咬掉酒瓶的木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差点从上面栽下来。角落里,两个女孩对着彼此的褐痣指指点点。后台外面,乐手们已经入场,正在调试乐器,乐池里传来尖锐、清脆的乐音。观众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她要上台了。
刚好这时,戏服穿戴完毕,化妆师在她的面前,放了一双珍珠色的高跟鞋,笑着说道:“祝你演出顺利,亲爱的。”
安娜也对她笑笑,穿上鞋子,走向舞台。
越靠近舞台,观众席的喧哗、掌声和议论声就越强烈。安娜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手心已全是湿漉漉的热汗,连呼吸都在颤抖。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她想的不是女主角,而是自己。往事犹如黑白电影在她的脑中回放,她想起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被布朗女士抛弃;想起十三岁的时候,在教室里被同学讥笑是“ho”;想起十四岁的体育课,和好友坐在树荫下,讨论未来想做什么。
那时,她对未来迷茫极了,甚至不相信自己能有未来。她不懂理想,也不懂爱好,更不相信“读书能出人头地”这句话。尽管当时她才刚上八年级,却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是废物的准备。
谁能想到,她会在十八岁这年,对一个老男人一见钟情。从此,命运毫无征兆地改变了。
走上舞台,隔着一层朱红的幕布,她听见了观众的呼喊声。
一时间,她的呼吸发热,脸颊发热,胸腔也发热,鲜血烈火般在血管里奔流,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她抬起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同时感受到了命运的脉搏。
不知过去了多久,幕布拉开,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就对上了第一排谢菲尔德的眼睛。
那双灰蓝色的、温和沉静的眼睛。
鲜血冷却了,热汗消失了。她不再紧张,也不再害怕,感伤而平稳地唱出第一句歌词:
“他从未在意过我,也从未爱过我。”
但她知道,谢菲尔德是爱着她的。不管是怜惜、同情一般的爱,还是对小女孩的疼爱,或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都是爱着她的。
他只是暂时没办法承认而已。没关系,她可以等他,哪怕等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会等他。
——
这部剧并不是一直聚焦于女主角,第一幕结束后,第二幕开头,舞台被布置成歌剧院后台的样子:灯光昏黄,梳妆台上摆放着凌乱的脂粉盒,衬裤、束腰、酒瓶随处可见。一些女孩站在阴影里,手指间夹着烟卷,正在和穿着绅士三件套的男人讨价还价。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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