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轮红日沉入地平线,映红的天暗沉撒上星斑,刘野终于见到了初一。他还蹲守在鱼竿前,身后的水桶里“噗通噗通”地收获极丰。
“老大!”
刘野朝着他走过去,他将鱼竿往土里一杵,又擦了擦手才站起来对着刘野行礼。
“回去吧。”
刘野敷衍地摆了摆手,也不看他骑着马就往回冲。
“哎...老大,鱼.....鱼还没带上了,您等等我啊.....”
他可是坐了一下午钓上来好多好多的鱼,本来准备好接受表扬的。初一看了看桶里扑腾正欢的鱼摇摇头,收拾好残局跨上马朝着尘土飞扬的方向追上去。
大概是太晚了,街上没了行人,连怕人的野猫都成群结队出来觅食。“喵喵”的,看到飞奔而来的马浑身弓起来炸开了毛。
回到店里小二热情地招呼:“回来了客观。”又看见拿着鱼竿提着鱼的初一迎上去帮忙“哎唷呵!真重,钓这么多鱼啊。我吩咐厨房给您做个全鱼宴?”
初一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二楼“吱呀~”开门的声音,青云走了出来。他在围栏旁负手而立,眉目间尽是傲然之色,仿佛耀眼般的清辉在流转。当他视线扫描到刘野的那一刻,琥珀色的眸子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刷刷”放大,流光溢彩。
“姐姐~”
只见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来到刘野身边,伸手环抱女人纤细的腰身,将头依偎在她颈间,那双灿若星河的眼水汪汪的,眼底唯有她一人的影子。
小店内还是有几桌客人的,刘野一群人入住的时候青云的美貌太过惊艳早就在下邳传开了,谁都想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异族美人。他是极少出门的,好多人慕名前来又铩羽而归,今天还留着的人有眼福了。当他出现的那一刻,看得人筷子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还有人夹起菜想往嘴里送却直直喂进别人嘴里......
“我....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刘野心里乱糟糟的只想一个人安静呆会儿,挣脱开亲昵走上楼梯,青云双手垂握在身侧,怀里还残存她的温度,他眼神留恋的抓住那抹倩影怅然若失,直到门与门之间闭合发出响声。
“老...老板”
初一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潋去温柔的目光整个人变得冷硬,像狼盯住臣服的物,只是微微一凛打的人遍体生寒。
“今日有异?”
初一摇摇头:“并无异常”他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就钓鱼啊,然后老大去了石桥啊,再然后就回来了.....
“所以你并没有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
青云已经坐下,小二狗腿的泡了杯茶后蹲在角落里偷瞄。掌柜的一边扒拉着算盘,八卦地敲了敲她的头:“哎,这帮人的底细你查了没?神神秘秘的”只敢用她们二人听到的声音。小二摊摊手:俺也不知道,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游。
“噗通~”
初一听到青云漫不经心的问话,竟是直直地跪了下来,他完全是遵循肌肉的反应,顺从心底最恐惧的直觉。
“去领罚吧。”
青云还陷在袅袅的茶香中,并不睁眼瞧他,初一感激地对着地面磕头,头和地面发出“邦邦~”的闷响,看傻了在场众人。青云不耐烦地挥手,将茶杯底重重扣在桌面上,起身去了厨房。
从青云知道刘野时常去朝闻夕处吃饭后,他就下定决心苦练厨艺。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在厨灶食材间翻云覆雨,中原的膳食制作复杂他是不会的,从第一次炖出带毛的鸡汤开始,不过短短几月,他如今的厨艺就算做鞋底也能让人吃得津津有味。
刘野的一饮一食再不假手他人,当青云看见刘野将自己做的饭食一扫而光意犹未尽的时候,他好像记起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说过的话:“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先要抓住女人的胃,哈斯额尔敦还小,当你以后遇见一个人,一见到她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比吃了蜂蜜还甜的时候,你会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青云会忍不住伸手将刘野嘴角的残羹舀进嘴里,在刘野吃惊得目光里幸福地笑着,笑得像高山上能融化冰雪的暖阳:“姐姐,很甜。”
当月亮挂在夜空正中的时候,青云终于结束了厨房的忙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敲开了紧闭的房门。
“姐姐,该吃饭了。”
刘野背对着他,望着天上的皎月出神。
那个疯子的话,凌乱的、破碎的、像随风飘散的袍子,被吸进肺腑,扎根在炽热的心脏。“天子....天下....”像放电影般一直在她脑海里重复。
在一遍遍被动循环中,她产生了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她遵循最原始的欲望,不自觉说出了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本为大争之世。”
青云刚好在门边听到这一句,再次望向刘野的目光变得幽深,在幽深的眼底闪动着盖不住的狂热。
在同一片夜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还有一人,穿湖蓝色衣袍被老头几次三番羞辱的小倒霉蛋章梁。月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照在华美的锦被上。今夜的风很大,刮得“呜哇哇”乱响。横竖是睡不着了,她披了一件长衫,走到院子里张开双手,感受风从身上穿过的每一刻清晰触感。
“纵使野风呼号,泰山永不低头,韩不灭!”
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年幼的她被仆人抱在怀里拼命挣扎,和母亲不过短短十余步,却是再也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她从来不知道用剑抹脖子后血会飙那么远的,到现在还记得母亲的血温和落在她脸上那种滚烫。
命运啊,真是弄人!
若是庆未灭六国,她又会是怎么样了,至少不用躲在这偏僻的野地,像牲犬一样苟活。也许她会继承母亲的果敢和刚毅;继承父亲的善良和慈悲,如自己的先辈一样成为韩国的相国,辅佐王上,海晏河清君圣臣贤,到百年之后沦为佳话。
她张开双眼,远处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新一轮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她的双腿因为久站的关系有些僵麻,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屋,在心里做了决定。
五日之后天刚擦亮,章梁就骑马急着出门,她来到那座石桥赴约,穿紫色道袍的老者早已等候多时。还不等她从马上下来,那人便开骂道:“无礼,竖子无礼!”
她连忙下马对着老人鞠躬双手举于胸前行礼并开口解释,却被老者用拂尘打断:“小小年纪竟然不懂尊老的礼节?和我这个八旬老翁相会居然迟到,让我站在这冷风中苦等你,你的圣贤之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胡子老头气得不轻,对着她吹胡子瞪眼的讲话极其难听。
“老先生,是梁的错,梁真心抱歉.....老先生......”
章梁见那老头要走,连忙认错。也许是她谦卑的态度,恳切的言辞,已经下桥的老头转过身来,还摸着胡须态度嚣张。像是生出些怜悯对着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布施:“还是五天之后,还在这里,我等你。”
章梁如蒙大赦,感激地鞠躬致礼。再抬头时,已经没有老头的身影了。
又过了五天章梁学乖了,也不等天擦不擦亮,鸡才叫了一声她就翻身上马,猛夹马腹像一只被勇士射出去的箭一样飞快朝着石桥赶去。
果然,又在桥上见到了老头,老头还是那身紫色的道袍握住拂尘,高高在上地瞪她:“又迟到了,又让我等你啊。哎你的马也不是三条腿的啊,你怎么好意思啊,你啊......”
章梁将头埋得更低了,本就心中有愧,再加上老头皮里阳秋好一阵讥讽,她真是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这个老头就像是长在桥上一样。
“五天啊,五天之后还是这里。”
章梁原本都绝望了,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间,不可置信充满希冀的抬头。那老头居高临下地看章梁,他的眼神充满怜悯,可他的嘴角在向上扯出嘲讽的角度,冲着她一再摇头。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再等你了。”
老头又走了,独留下她一个人。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望着被缰绳勒红的双手。直到那轮太阳将大地照亮,才翻身上马。
章梁回去之后,让仆人收拾了些干粮自己又回到这座石桥,就坐在早上坐过的位置上等待。
从艳阳高照等到月明星稀,看着太阳从地平线跃起又看着它坠落。渴了就喝牛皮袋里的水;饿了就吃仆人准备好的干粮。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都没尝试过的,就连刺杀失败逃亡的时候,她也是坐在沧海君的大马车里吃着美味佳肴,一路好山好水到下邳。
接连的挫败并没有让她灰心,而是激起了她的胜负欲:我一定要赢!不就是到得比我早嘛,我就住这了哎,看看谁早。
五天之后晨曦,章梁靠着柱子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有一抹紫色的影子出现在桥下。她突得站起来眼睛都没睁开,这几天章梁的神经高度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惊醒。
“小友.....小友慢些,起得太猛了吧。”
老头接住章梁摇摇晃晃的身子,嘴里终于不是刺人的话了,说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老先生,我...我这次真没迟到。”
她说完就要行礼,老头再次扶着她。冲她摇头:咱不整这些虚的啊,你乖。
“老夫看到了,看到了。之前几次三番戏弄小友,心中可对我有怨啊?”
白胡子老头满脸欣慰。章梁不好意思地低头,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窘迫,脸已经红的不能见人了,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梁不敢瞒老先生,之前您对我如此,我实在生气,甚至....”
“甚至还想殴打老夫,哈哈哈”
“我只是想想,不作数的,梁不敢的.....”
章梁连忙摆手激动地解释。那老头哈哈大笑后盯着章梁,盯得她心里毛毛的。好半晌才对着她行了个半礼,章梁连忙去扶,老头却是站起来很正经地说道:“之前几次戏弄小友实在非我本意,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骄不躁,谦卑有礼心中有义,好哇,小友便是老夫选中之人。还请日后多行好事,以天下万民为重。”
老头的话说得没头没脑,把章梁整懵了。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堆被布包裹着的竹简,在章梁震惊的目光中再次开口:“小友啊,我将此物赠给你,若是读懂了可以当皇帝的老师。十年之后,你会碰见一些人,遇到一些事,或许那个时候,你能让乱世终结天下大定也未可知。”
章梁捧着那堆竹简,心头惊涛骇浪,身体不可控地打着颤,嘴唇抖动着,犹如千言万语堵在咽喉,最终朝着老头跪下:“老师,请您受我一拜。”
老头笑着接了这一礼对她颔首,而后转身离开。
“老师,我们....我们还会再见吗?”
老头的身影远到看不见,他的声音如救赎人的佛音缥缈地传了过来:“若是有缘,十三年后,你去济北,到谷城山下看到一块大黄色的石头,那便是我。”
25.老师,我们还会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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