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闹钟一响,南珂睁眼,伸手按掉,眨眨眼驱散睡意,就如往常一般掀开被子,走到卫生间有条不紊地洗漱。
睫毛刷开,眉毛一描,口红一抹,披上工作装,小包裙白衬衫,领口是一片花朵般的流苏,显得干练简洁,最后一步是用直发梳理顺头发的每一丝毛躁,柔顺到指尖一梳而下全无阻挡,南珂对着镜子自信一笑,就转头拿包出门。
不会每次都凑巧碰到张迦南。
张大律师经常有晚上不回来的应酬,南珂大部分的早班都是去坐地铁或者公交。不过张迦南家离钟琴的办公区很近,地铁也不过五六站就直通公司门口,非常方便。南珂对通勤已经轻车熟路,更加熟练到习惯成自然的事情就是每天的工作流程。
她会接到所有直接通向钟琴办公室的电话,无论是已经约好面谈的还是临时起意一定要见钟琴的客户老总合作方,全部都要从南珂这边过一遍,一般钟琴会提供一份今日必见客户的名单,客户优先,其次才是合作方以及其他项目经理人。南珂每天对于那些人名职位和工作事由都必须记到滚瓜烂熟,才能保证钟琴工作的效率。
那天只不过是南珂这大半年工作以来最为普通的一天,依旧遵循着她和钟琴默契的秩序进行,南珂神经紧绷到快近傍晚,钟琴一个电话过来,这个时候来电话,一般就是临时加派任务,这也是工作习惯之一。
钟琴说,之前那个老外的合作协议今晚可以去签了,但是她现在有其他项目要跟,要南珂跟John联系签合同。南珂当然是一口答应。她带着合同去了约定的酒店。半路上接到了电话,John把地点又改成了一家酒吧的包间。虽说对于和陌生人一起出入酒吧心怀排斥,但是根据她自己的了解,这种合作协议的签署不是John主导的,他作为对标公司的老总地位也只是个空头名号,真正有签署权的是公司大股东,不管协议在哪里签,John顶多算是个聚集人,一定不止他一个人会出席。
南珂到达包间的时候果真看到的是一群商务男女的闲适聚会。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有唱歌的也有跳舞的,都玩得很开心。John拿着酒杯过来,用外国人口音的中文跟她打招呼。
“南小姐,我想我们之前见过面。”
“是吗?我没有印象了,可能是您认错了吧。”南珂想到上次见面还觉得恶心,但是为了工作进度又不能让那种恶心坦露出来。
虽说John没有实权,可是毕竟地位在,其他人看得出来他对南珂很感兴趣,位子让来让去,南珂不得不坐在他身边。一旦距离靠近,很多隐秘的举动就可以在狭小的空间里悄悄施展,John伸手借着拿酒的间隙蹭南珂的胳膊和手腕。看合同的时候也不老实,接个笔也要趁机用手指抓南珂的掌心,事后一点不觉得冒犯,还要得寸进尺一般以包间音乐太吵听不清为借口,凑进南珂脸边,要抵她额头。
南珂强忍着内心的火气以及恨不得站起来抽他一巴掌的冲动,陪着笑脸巧妙规避他的触碰和骚扰,只是默默催促他赶紧把协议签了。
John对南珂的表现很不满意,皱着眉慢慢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把协议传给其他股东,要他们也挨个写一遍。南珂看着合同在一个接一个股东手里传递,又紧张又有成就感,再忍一会儿,马上就能冲出去了。
“南小姐做钟琴的助理,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不少。”南珂礼貌回应。
这时,John已经完全喝醉,借着酒醉,他凑近南珂耳边低声一句:“跟着我吧。每个月我给你叁倍的钱。”
南珂一阵反胃,恰好救星一般的合同又传回了手里,南珂没听到一般,确认了签名没问题,自己填好了日期,合同一收,她就灵巧地躲开男人又伸过来的咸猪手,客套几句就抽身而退。
走出包厢门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John从后面追上来,还不死心地一把抓住南珂的胳膊。
“以前你不过是个小模特,现在跟着钟琴,也只是个小助理,但你跟着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在我的公司里给你安排更高的职位,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不用了。”南珂最后一次保持礼貌,义正言辞地甩开John的手。
“你在矜持什么。你能拿到这一单合同是看谁的面子?我赏赐给你的机会,你不用回报我吗?南小姐,你这样走掉非常不厚道!”男人上前一步挡住南珂的去路,对峙间,他一手摸上南珂的腰,一手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怀里抱。
南珂剧烈地反抗,终于爆发,抬手啪得一声给了John一巴掌:“你放开我!滚开!谁要跟你这种人搞在一起!恶心!”
反正协议签完了,违约要赔许多钱,她才不想无缘无故受这气。
John被她打得心头火起,抓着她胳膊的手移到脖子上,近乎是掐着她往自己怀里拉,另一只手更过分,从腰间开始摸,遭到剧烈抵抗后,还是不甘心地往南珂胸上凑。
张迦南就是在那个时候走出了自己的包厢的。他在那里待了一夜,陪一个特别装b的富二代理家产,喝酒唱歌什么的他没参与,但是还是看得头晕目眩。
刚打开门,就看到面前两个互相纠缠的人。本以为是一对吵架了的情侣,低头要路过,结果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放开我!我要报警了!混蛋!”
他抬头,看到在男人怀里扑腾着躲避挣扎的人是南珂。而那人的手正从她的背上往下一寸一寸地摸,笑得猥琐又恶心。
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冲撞感从心头往脑门一冒,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总之是几步就到了,抬头就给了那老外的鼻子一拳,把他一脚踹远确定老外和南珂已经分开了以后,张迦南还是没有停,咬着牙冷着脸,冲过去扑在不防备的老外身上又跟他扭打在一起。
“张迦南!张迦南!”南珂在身后喊他。
但是张迦南听不到,他在对那个老外吼:“她叫你放开她!你听不懂中文啊!”
“你刚刚手在往哪儿摸呢?变态!变态!”张迦南手脚并用地打他。
那个老外也不是吃素的,反应过来就也拳头巴掌往张迦南头上招呼,若单论起体型,张迦南和老外比起来并不占优势,起初还是压着他,转脸,老外一把按住张迦南的肩膀,另一只手又是往旁边拽,拽到了一把椅子,举起来就往张迦南头上磕。
“张迦南!”南珂跑过去,抬起手臂护了一下张迦南的头,那把椅子重重地砸在她手腕上,索所幸是一把小塑料椅,不重,砸了一下后也并没有往下继续倒。
因为他们打得太厉害,两边包厢的人都出来劝架拉架了,很快两个还在扑腾不止的人就被两边的人拉开,互相之间还在言语威吓。南珂抱着张迦南往后退到门边。
“你没事吧,张迦南?他一直打你的头和脸。”南珂歉疚地用手摸他负伤了的眼角,脸颊和嘴角。
“没事。”张迦南被她碰疼了,嘶的一下扭过脸。“报警!不把这孙子关进去,我就不叫张迦南!”
警察很快来了现场。
南珂做了笔录,警察把已经冷静下来的张迦南和那边依然怒气冲冲的John分开,分别询问情况了以后,带回了派出所。
张迦南脸上和脖子上有很明显的外伤,John也好不到哪里去,嘴角和鼻子都肿了起来,越看越丑,气呼呼地在那里用英语骂人。张迦南懒得回,一脸轻蔑地看着他。
南珂跟警察说明情况后,酒吧走廊里的监控录像也记录了当时的状况。John不管怎么说也不占理。但是张迦南起初还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等John被他揍到倒地,想要逃走的时候,张迦南上前又继续把他压在身下打,就有互殴的嫌疑。这种事双方都有过错,事件性质也可大可小。
“必须要告他强奸!什么东西!在酒吧里强迫女生,他在中国还有没有点遵纪守法的意识了?”张迦南在一间审讯室里对着匆匆赶来给他担保的李孟龙吼。
“行行行。你先消消气。老外是强奸未遂,但是未遂的罪责是减轻的,你学法律肯定比我了解,搞不好人家弄个外国的程序什么的,还能更轻。对你的影响就不一样了,你作为律所创始合伙人,这种情绪化形象传出去不好吧?而且你揪着人家不放,人家也不放过你,双方都留了个案底,多不好看啊。”李孟龙看着他,有点语重心长。
张迦南一时语塞,有些东西很堵,就积聚在胸口,气到发疼。
“我就算留个案底,那个人我也不能原谅!”
南珂在外面跟着民警做笔录的时候有详细询问过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要是双方都死咬,张迦南确实可以凭借专业知识把这个案件玩出花来,但是双方的互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到时候留下案底,对于张迦南的影响是更深的。为了John那种人渣真的不值得。
她拿着药进去看张迦南的时候,张迦南还气鼓鼓的,一点没有松劲儿的意思。
张迦南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南珂的眼里还有点委屈。
南珂坐到他身边,伸手撩起他的刘海,看到他眼角和额角的红肿,歉疚到心疼,带着怒气骂了一句:
“那个人渣,下手这么重!”
她拿着棉棒细细地给他消毒敷药,张迦南本来还义愤填膺完全无处消解,这个时候南珂坐在他身边离他这么近,他第一次有一种紧张到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窘迫感。
李孟龙看到这儿,非常识相地悄咪咪溜了出去,等在门口,看南珂劝张迦南之后,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我都没想到你会在隔壁,也没想到你直接冲上去了。多危险啊。那个老外身上有刀的,到时候拿出来伤到你怎么办?你是顾着后果没有攻击他要害,他可以每一拳每一脚都往你头上招呼啊,看得我胆战心惊的,你挨打的时候,我心疼死了!你说你要是为了我受了很重的伤,我怎么跟小可交代?”南珂一边看他伤情,一边跟他说话。
张迦南头一次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反驳她,或者说,根本不想反驳,就想继续听她说她很心疼他。
看着张迦南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南珂又适时地转了个话题:“你看啊。那种人渣根本就不值得我们生气。”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他跟钟姐有合作,今天我是找他签合同的。”
“他就是以这个为借口,占你便宜!这样的合同有什么好签的!”
“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为了签合同老是忍他。但是钟姐最近很忙很累,我也是看忍了这一时后来就好了,没想到那个老外那么厚颜无耻,我错了,不该纵容他。”南珂的目光落到他的胳膊,握上他还在发红的手。
“但是为了他背一个案底真的没有必要。现在你的律所声誉会受损,以后你还要结婚,还要有孩子,你的案底也会伴随孩子一生啊。为了那种人渣不值得!而且经过这次以后,我根本不用再忍他了,他下次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我也一定能好好保护自己,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能好好保护自己。”南珂看他低着头,也俯身凑过去,仰头看他,像个姐姐在哄生闷气的弟弟。
张迦南沉默了。他很不甘心。但是做律师久了,一些利害关系他看得很清楚,有时候要得到什么,往往就意味着要付出相对等的东西,为了得到那些,付出的那些是否就一定值得,是他经常对自己的拷问,他处理的每一个案件,都有过这样根深蒂固的矛盾。现在也轮到他自己左右为难了。
“我们签调解书吧。纠纷调解掉,就都没事了。”南珂看他表情有所松动,乘胜追击。
张迦南垂眼,最终还是咬着牙说:“他再敢碰你试试看?我不会放过他!”
南珂粲然一笑:“张迦南,有你在我旁边这么呲牙咧嘴,他哪里敢呀?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张迦南心里酸了一下,又开心了一下,他抬手摸了一下南珂的手腕,那里青了一大片,是老外拿椅子砸他时为他挡的。
“没事,就是青了,很快就好了。倒是你,被打疼了吧。”南珂摸摸他的头发。
张迦南倔强地抬脸,只是用亮亮的眼神对她无声地宣誓了一句:才不疼!
南珂又笑了,把他虚虚抱了一下,摸着他的头发说:“哎呀,体会到小可的心情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弟弟,肯定天天宠你。因为做你姐姐很有安全感呀。张迦南,你知不知道,我老早观察你就发现了,你就是个宠姐狂魔!”
李孟龙拿着调解书进来给他签字。南珂出去等。
李孟龙看着冷静下来又恢复往常做派的张迦南,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欸,真不知道,是谁那天晚上在酒吧里跟我说,我遇到女孩儿遭遇性骚扰,肯定特冷静,先录像再上去,我是绝对不会做有法律瑕疵的事儿的?结果呢?”李孟龙哈哈哈地又笑了几声。
张迦南抬头白了他一眼:“你看到钟琴被人摸来摸去,你能忍?那老外手都从她腰上伸到胸了,我一下子就火冒叁丈,你就一点不能跟我共情?”
“我有啊。我当时就想跟你说来着,要是你姐姐遇到那种事儿,你还会想着什么法律瑕疵吗?肯定下意识都是冲上去干他丫的,对不对?”李孟龙又想继续嘲笑他,但是看他面子薄,还是决定口下留情,毕竟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光是想想也对张大律师有了新印象。
但是南珂不是他姐。张迦南在心里默默想着。南珂就是南珂。
谁都不许碰她。
谁都不可以当着他的面碰她。
看到南珂呼救挣扎的瞬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根本冷静不了,大多数他平时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逻辑清晰迅速调整,这些强大技能,根本不管用。他就想上去把那人狠狠地揍一顿,不揍一顿都难解他心头的恨。就是这种幼稚的不体面的小心思,在那一刻通通跑出来,根本控制不了。
凌晨快叁点,南珂才跟着张迦南回家。她的浴室喷头又坏了。张迦南让她到隔壁来,他先洗了澡,披了件浴巾出来,南珂在另一边换好睡衣带好毛巾也过来洗,两个人在浴室门口打了个照面。
卸了妆,两个人都是素颜,都又困又累,都狼狈,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南珂抬头看着张迦南,他刚刚洗过澡,残留的水珠从湿发发尾往下滴,顺着脖子喉结一路滚到白浴巾遮掩的小腹和更深处,浴室暧昧的灯光在他头顶照耀下来,那样的张迦南,还是一如既往地精致亮眼,尽管他脸上根本没有修饰的化妆品,那些残留的伤痕也并不影响他的美好,他吹弹可破的皮肤,他精致到让人一瞬间窒息的五官,他低垂的眼睛和其中遮掩不住的湿漉漉眼神,多看一分,就会多心跳一分。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这样一种男人,他的存在本身对女人而言,就是一种诱惑。随便他是谁,好人坏人,笨蛋痴呆,根本不重要,都可以。只要他投来一眼,女人就能收到信号,这样的男人,哪怕只是和他短暂地睡一晚,都能回味一生。
张迦南也在低头看南珂,她这一刻清纯得像一汪水。有没有人曾经赞美过她的眼睛,在她用这样单纯艳羡的眼神看着谁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人能拒绝她的要求?她想要什么都尽管拿去吧。月亮星星,宇宙银河,只要他有,随便她拿。他的目光放轻,伸手摸上了她的脖子,那里有很明显的掐痕,一定是那个老外干的,想到这儿,张迦南眼神又硬了几分。
南珂淡淡一笑,伸手握住张迦南的手:“没事。不疼。说不定明天早上就好了呢。”
张迦南没有退,就着那个恰恰好的距离,轻轻地把她拥到身边,让彼此的体温停留在可以触碰却不贴近的距离。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心里想的东西都不一样,都不能开口,可是谁都知道,这一刻有一种美好的东西在彼此之间升腾,就让它静静地待在那里挥发就够了,一伸手,或是再进一步,就会破坏掉了。
这样不好。
张迦南松开她,走出浴室外,南珂在他身后关上门。他回头看着雾气里隐约透露出来的曼妙的影子,自嘲一般地对自己说:
理智啊,你至少告诉我,在她身边,我该如何保持冷静?
ps:南珂:我的浴室喷头老是坏,张迦南,你想想办法。
张迦南:没办法。你过来一起洗。
南珂:(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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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冷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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