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睡意朦胧,直至那个临时上车的男人经过他身旁。
他的脑袋立刻像被敌军顶着卡宾枪一样清醒过来,还从未见过这般英武的外国男人。
黑皮夹克,黑发,黑眼睛,分明是东亚佬的样子,五官身姿却像极希腊神话中最俊朗的神祇阿波罗,精致完美,周遭散发着迷人而桀骜的金色光芒。
芬恩觉得可惜,心想这个男人为何不穿军服呢?要是德军战袍披于他身,一定帅气挺拔得令世界任何女子挪不开眼。
但他知晓他是德国军人,因为这列火车上挤满了运往前线的德国士兵。
不知为何,头等车厢的长官迅疾来到这破败的末等兵车厢。
高傲的长官弯下腰同坐在位上的男人说话,表情很是恭敬虔诚。他笑着上下抖动着他那硕大的红色的脑袋。
受训六个月来,他还从未见长官笑过。他总是义正言辞的,比如他说他们应该为德军效劳,他们应该感恩元首让他们有机会为可亲的国家做出伟大的贡献。
几分钟谈话过后,长官迈着轻快的步伐餍足离开,车厢很快恢复沉静,只有此起彼伏如秋雨般淅沥的鼾声。
他见到那被长官媚好的男人,寂寥地将视线投落窗外,黑色长睫在夕阳中镀上令人驻足的绒光。他淡淡看向那些被收割过的光秃秃农田,铺着稻草屋顶的小木屋,以及萎靡不振拿着铁锹站在轨道旁干活的俘虏。
火车在靠近车站的一股岔道上暂作停留,旁边有漂亮透明的桃心湖,很多士兵都下车四处溜达,芬恩跟着他们下车。
他脱去身上黏腻的衬衫,就着水源简略进行梳洗。
回来时,他见到那男人正弯腰在草堆里采摘野花,脸庞的寂寥敛起,在余晖中分明多了抹琥珀色的潋滟柔情。
倏然,他只觉耳膜震破,空中传来轰鸣的引擎咆哮,几架战机从不远处朝他们猛扑而来。
“袭击,隐蔽!”长官大声下达命令。
几乎所有士兵都抱紧钢盔,纷纷钻到车厢底。
人潮慌乱中,芬恩却见男人依旧站在那儿采摘花束,神情淡定,仿佛即将嗖嗖扫射的子弹同他没有半分关系。
“袭击,隐蔽——”他拼命用德语朝他吼叫,担忧他会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直到飞机驶近,尾翼在太阳光线下熠熠生辉,他们方注意到机翼下涂刷的铁十字徽记。原来是德军执行任务的轰炸机。
大家兴奋地从车厢爬出,站起身,举起钢盔朝飞行员挥手问好。
芬恩上车后,坐他身边的老兵同他说话。因为老兵肩章上有穗带,芬恩一路都称呼他为先生。
两个人很少交流,毕竟他们即将奔赴的前线,战斗相当残酷,死掉的尸体垒砌得一天比一天高。于此,大家都没有了谈话的兴致。
“你知道他是谁么?”老兵将嘴朝坐在窗旁的男人那儿呶了呶,压低声问他。
芬恩摇头,他其实对这个老兵敬重中又有点厌恶,因为他嘲笑过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到了战场听到枪声就会吓得屁滚尿流,跟婴儿一样把热屎拉在裤裆。
老兵从上衣掏出半块陆军面包,用嘴大口嚼着,车厢稀薄的空气混着一股子陈霉的谷物味。
只听他缓缓说道,“他是喷气战斗机联队的凌,你知道的,那支联队是由元首直接负责指挥。”
“凌?”
芬恩喃喃这个名字,想起自己曾在报纸上见过他的报道。
夜阑犹剪灯花弄(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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