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方晚闭起眼睛时就会觉得自己身处在某片草原,风从白雪盖顶的高山上吹来,那种张开双手拥抱它的自由感。
年九画面色凝重地站到方晚面前,看了一眼梁知枝,与之对视,片刻后,梁知枝又看向方晚,小小的脑袋有着大大的困惑,年九画是能给她自由的人?
梁知枝怎么想也想不通,只能挠挠头站起来说:“抱歉,你们聊。”
她离开了。
方晚指了指空掉的对面,心里有些遗憾。
“我爸给我安排了一桩婚事。”年九画坐下来开口,语气沉沉。
方晚了然地点头,这事年九逸没有提起过:“不想嫁对吗?”
年九画嘲讽地笑了一声:“我那么努力地读书,在国外实践,积攒了那么多阅历经验,难道就是为了嫁人吗?难不成大哥的公司我就不能进去吗?”
方晚看这个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姑娘。
她一直都想活成这个样子,骄傲自信,光芒万丈。
然而那根无形地丝线总是掌控在男人手里,由他们一言则生,一言则死,而她们只是不能反抗的提线木偶,被剥夺诸多资源,又强行赋予价值,还要将这种价值明码标价,只为将女儿卖一个好价钱,到最后这种价值毫无用武之地,只能被雪藏,然后相夫教子。
“我最近在读西蒙娜·波伏娃的《第二性》。”方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还是那根无名指,“波伏娃认为只有当女性对自身的意识发生根本的改变,才有可能真正实现男女平等。”
“里面说‘人们将女人关闭在厨房里或者闺房内,却惊奇于她的视野有限,人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哀叹她不会飞翔。但愿人们给她开放未来,她就再也不会被迫待在目前。’”
“九画,你不要一直执着于为何达不到你哥那样的高度,继承不到那样的公司,你要执着于自己也可以创造出那样的公司,那样的高度。女人不是生来就是那样的女人,她们都是被塑造于此,我希望你不要被那些枷锁禁锢了身心,你读了那么多书,思想境界都比我有着更高的见解,这些比金子还宝贵的知识实践,不应该只是用来为了嫁人,消磨在婚姻中。”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在方晚说完之后,它的铃声就像是打破梦境的一道天谴。
年九画看着来电人,是大哥。
她看着方晚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笑颜明媚,语气上扬:“哟,这是谁啊就给我打电话。”
年九逸听她调皮的语气就笑,低沉的嗓音传过来:“是你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男朋友。”
“年九逸同志,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年九逸挑眉,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要脸有什么用?要脸能娶得到老婆吗?”
“咦惹~”方晚一脸嫌弃。
“好了,不逗你了,我等会回家了。”年九逸在开车等红绿灯,他看见人行道上,穿着黑白校服的高中生男女,在那人潮之中,悄悄地伸出手交握。
羞涩的青春,红潮像是爬山虎涌上脸颊。
方晚看了看时间:“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哼,今天带你出去吃饭吧,你在家吗?”
方晚瞥了一眼年九画:“快到家了,你在家里等我吧,刚刚跟梁知枝出来玩了,买了很多东西,刷你的卡,我要把你的赚的钱都花光!”
“你有那个本事花完就行。”年九逸庆幸自己还有点能力留住她,毕竟她很少要什么东西。
“我还弄了点枇杷,听说光西路那边有杨梅园,再过几天就差不多熟了,改天去摘点。”
年九逸想了一会,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地方:“我陪你去,我跟那里的负责人熟。”
“你工作不忙啊?最近是不是着凉了,好像听见你咳嗽了,我刚好想做枇杷膏,要不要顺路给你弄点?”
年九逸挑眉:“顺路?”
“好啦好啦,是特意为你做的啦,干嘛要我把话挑明。”
“那行,就辛苦我的女朋友‘顺路’给我做点枇杷膏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年九逸还有些忸怩作态,活像个恋爱中的小男孩,那点心思方晚看在眼里,对着电话狠狠地亲了一口才肯挂。
年九画看了很久,她有些震惊。
方晚挂断电话后有些泄气,方才还阳光四溢的面孔瞬间淡了下来,仿佛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任务,疲惫地揉了揉脸。
年九画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捂着脸哭了:“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当我大嫂就好了。”
哦……看来她真的知道了。
方晚哼哼发笑,脑海里那根紧绷的线一拉一扯的,疼了很久,但是现在快要解脱了,她很释然。
对于年九逸,方晚心里是真的愧疚,他没有犯什么错,但是他不应该爱上她。
“九画。”方晚轻轻喊她,“你哥对我很好,他没有十恶不赦,严格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渣男,女人要他的钱来堆砌自己浮华和满足虚荣感,他要女人为他提供情绪价值以及生理欲望的释放,这是一场等价交易,爱情是一开始两人都同意排除在外,违反规定的是女人,与你哥无关。”
“我非常感谢他这么多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庇护,我也享受到了别人可能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东西,所以不应该怨天怨地,觉得自己诸多不幸。”
“或许诚如你所说,我能当你大嫂,也的确我跟你哥身体相性完美契合,但我们的思想高度永远不在一个层面,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都是两个世界,所以灵魂也无法共通。也许我不应该因此断定我与他的未来就注定不会幸福,但是与其在这样半成真假的几率中猜测着要不要孤独一掷,我不如找到未来一定能够幸福并与之携手共进的人。”
年九画语气微颤:“你找到了吗?是……是温华吗?”
方晚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眸平静无波。
当年九画知道方晚再度跟温华有牵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温华是很有魅力,年九画见过他,那是一种光是他在那里站着就能够让女人腿软折服的强势魅力,但方晚不一样,她并不追求荣华富贵,亦不愿意跟明知就不属于自己的人有太多牵扯。
她的内心总觉得方晚不是这样的人,但是那些照片却无法解释,那是无从抵赖的证据。
两个人看起来很幸福,牵着手,遛着狗,在黄昏时接吻,一起在江边骑车,在阳光灿烂下拥抱,仿佛就只是这万千世界里一对普通又幸福的情侣。
她背叛了年九逸。
这是可耻的,铁板钉钉的背叛。
孙纤芯姗姗来迟。
孙纤芯还是穿着紧束的旗袍,一步一态都是富贵夫人的精致优雅,她进来时便可以吸引众多人的目光。
方晚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那道铃声仍在清脆作响。
孙纤芯冷漠地瞥了一眼哭泣的年九画,语气淡然:“既然我的女儿跟你谈完了,那么方小姐,我们来谈谈吧。”
方晚颔首:“年夫人,请坐。”
孙纤芯坐下,随意地点了一杯招牌咖啡,还给年九画抽了一张纸让她擦眼泪。
她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澄明,毫无温度。
“我也拥有着这个圈子的特性,虚荣,势利。”她开口,“这个圈子很多人知道你,虽然有些人已经渐渐开始喜欢你,但是你要清楚,他们提起你的时候,仍然是不变的蔑视。”
“我知道,你很坦诚。”方晚微笑。
“坦诚吗?”孙纤芯笑,“只是人性都会潜藏着这种黑暗面,灭人欲者充其量就是在压制这些欲望,而我们只是更加直观地面对,有个更典型的例子——温华,方小姐应该很熟了。”
方晚不语。
孙纤芯拿出她与温华亲密的照片,一张一张,摆在桌面上,将他们偷情的事实撕开,虚伪丑陋的真面目露出来尽情鞭笞。
孙纤芯反应平淡,显然是过了震惊期:“这样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盘古开天辟地头一遭,更变态的事情我们圈子也多的是。只是……方小姐,能够隐藏在水下永远不要露出头的更好,而枪打出头鸟,你只会让我们家族陷入危机。这份照片……我已经寄到南庭华府了,收件人是九逸。”
方晚仍然十分平静。
孙纤芯垂下眸子,自顾自地说:“我并不是一个好妈妈,我很清楚这一点……起码在九逸心里不是。他也已经长大,成功掌权,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他不听话就给他展示残忍的杀戮或者是关他禁闭,所以我希望方小姐你可以自行退步。”
方晚点点头:“当然。”
孙纤芯有些讶异她的毫不犹豫,又随即露出嘲讽的笑容:“你答应的还是真是果断,你从来都没爱过九逸吧?不过这样也好,希望你到时候能够永远消失在他眼前,因为他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爱你。以一个母亲的直觉,哪怕是出了这种丑事,你撒个娇什么的,他或许会冷你一阵子,然后又寂寞的不行,忍不住来求你好好在一起。他能因为你不是处女原谅你,又因为你打扰他的工作原谅你,再到你跟温华的交易他又原谅你,哪怕意识到你可能并不爱他他也无所谓……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再退让。方小姐,这太可怕了,我不能看着他堕落在这种感情里。”
当年九逸爱着她的时候,那么她就会成为他的弱点,当她这个弱点无法遮掩修正时,弱点就会成为缺点。
咖啡店的人来来去去,那道风铃声在方晚的心里没有停过。
她的心并不舒服,这是一段长达七年的孽缘,他们两个在这七年里经历了太多,从在一起到心动,又从心动的甜蜜到心如死灰,再到流产后的冷战和好……生活的磨合让他们都适应了彼此,如同另外一个自己,无比贴合。
而如今,她需要把另外一个自己,彻底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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