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知道，那是永远不会有回应的。亦芷瘫坐在沙发上，早就顾不上精致的妆容。
    “你已经订婚了…你有了未婚妻，别再这样下去了，好吗？好好生活，好吗？”
    有那么一瞬，她痛恨自己的感性。恨自己，为了这些流泪。
    “亦芷，当我知道你怀孕了的时候…这些就不重要了。无所谓了，我不在乎我身边这个人是谁。
    不在乎她姓什么叫什么，不在乎她的样子，不在乎她爱不爱我。刚好…她也能当做巩固生意的筹码。”
    亦芷怔愣的看着他，眼圈又红又肿。一时间，她又想起了跟段瑾泽在农家乐的那次。
    那时候多好，幼稚的可爱。明明知道是很遥远的事，可他们还是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面，谈论起了那一桩不可能的婚事。
    她还记得，她当时很怕段家这种大门大户，不会接受她这样的家庭，不会接受她这样的“儿媳妇”。
    而段瑾泽…他的回答和声音，都是那样的干脆。就像是烙印在了她的灵魂里，散不开，浇不灭。
    “我的大宝贝儿，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啊？我段家什么时候还得靠女人巩固事业了？”
    回忆太美，引得亦芷快要流干眼泪。她抬起手，手背捂住嘴巴，无尽的悲伤还在恣意生长。
    段瑾泽发送的那些消息，分享着他这叁年来的点点滴滴。那还略带幼稚的语气，像针尖一样深深的扎进了亦芷的皮肉。
    他去了很多次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家农家乐，后来甚至把那个地方买了下来。在冬季，北城飘雪时。
    他一个人去堆了很多次雪人，做着曾经他们两个人做过的事情，年复一年。
    他们一起养的猫，还像小祖宗一样被他供在别墅里。通过段瑾泽传送的那些消息，亦芷知道那只小猫还拥有了许多只猫宝宝。
    亦芷笑了，笑的很开心。如果不是已经泪流满面，妆洇湿了出彩的五官，她现在一定极美极美。
    “骗子…不是说，不会用女人来巩固事业吗？”
    段瑾泽在她面前蹲下身，拇指指腹替亦芷擦了擦眼泪。“我不是骗子，我没有骗你…”说到这，他顿了顿。
    一滴泪顺着眼角笔直的淌了下来，口吻又变得像叁年前那般吊儿郎当。
    “如果你嫁给我…我就放弃一切来娶你。不论外界怎么议论，我都不在乎。不论家里那二老怎么反对，我都不顾。
    做回你的大段段，好不好？”
    段瑾泽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亦芷不会回头了。这滴泪，落下就代表着诀别。
    亦芷被他这番话逗得咯咯的笑，段瑾泽也笑了起来。可就算她笑的那么开心，也抵挡不住吞噬一切的难过。
    她只要肯伸出手，立马就可以回到从前。回到那段深藏在她骨血里、灵魂里的过去，可她不能。
    “哈…哈哈…别说傻话了好不好，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怎么能抛下一切…”
    “我现在一定很难看…是不是？”亦芷吸了吸鼻涕，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就是鬼画符。
    “嗯…是有点丑。”段瑾泽认真的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贱贱的说道。
    亦芷气的笑了出来，她推了推段瑾泽的肩膀，闷闷的说道“你也丑…比我还丑！”
    两个人相视而笑，打闹的话语仿佛把二人拉回了过去。直到亦芷的手机铃声响起，是简夜打来的电话。
    亦芷紧紧的捏着手机的屏幕，但她没有接通。“段瑾泽…我要走了，他…再找我了。”
    语罢，她便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间休息室，离开属于段瑾泽的世界。
    走到门口时，段瑾泽还是做不到目送她离开。他站起身，叁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亦芷的身后，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她。
    这一抱，亦芷走了多久，他便想了多久。“亦芷，再让我抱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一下就好。”
    她的发，还是那样飘着属于她的香味。只是…不再是记忆中的那抹香。被段瑾泽紧紧箍在怀里，亦芷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她的嗅觉出了什么问题。她竟然在段瑾泽的身上，又闻到了那淡淡的薄荷香味。
    “池昱和雯雯…他们还好吗？”
    “嗯，他们就快要结婚了…已经见过双方家长了。前些天，我们还一起吃了个饭。张雯雯她…很想你。”
    亦芷嘴角欣慰的上扬，从始至终，她真的没有看错过这一对。“帮我带个祝福给他们吧…”
    “好…”
    亦芷又不得不回想起，那年的跨年夜。段瑾泽为她燃尽了属于她一个人的烟火，还有张雯雯许下的新年愿望…
    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些。
    美好的过往，本就适合珍藏，而不是用来忘记。
    亦芷一点点掰开段瑾泽的手，她沉着声唤了一句段瑾泽的名字。段瑾泽没有应她，汹涌的泪夺眶而出，一点一滴都掉落在她柔软的发。
    他不想应，这一应，这一世便真的劳燕分飞。他从没有贪恋过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却如此贪恋这个拥抱。
    再给他多些的时间，在抱的久一些，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甘之如饴。
    可恼人的铃声，还在一遍遍的响起。这些声音，无孔不入的提醒着她，她该回到她的世界去了。
    亦芷太过了解简夜，如果她继续默不作声，简夜恐怕是得把这场婚宴翻了个天。
    “段瑾泽…我真的该走了，再见啦。”
    段瑾泽缓缓松开了抱住她的那双手，亦芷转过身，眼角挂着笑。“段瑾泽…我们…再也不见。”
    她声音轻轻的，还像初见时那般灵动。段瑾泽眼底闪过一抹身影，那是曾经的亦芷，曾经的他们。
    他笑了，他那张老天爷花了心思才雕刻出来的脸，笑起来可真好看。
    亦芷走后，段瑾泽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发呆了许久。也是在亦芷走后的时间里，他才知道祁景阳对亦芷做了些什么。
    所以他拼命的做事业，处处都要压祁家一头。祁景阳并不是出车祸死的，其实是他亲手杀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事后在伪装成酒驾引起的车祸，实在要算一件太过容易的事情。
    他杀红了眼，哪怕祁景阳已经咽了气，他还是疯狂挥舞着手里的刀。一刀一刀割向他的皮肉，任由血腥喷溅至他的全身。
    最后他让人驮着这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又撞成了一滩烂泥。可他半点都不觉得解气，伤害已经造成，他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紧接着他又把这股怨气发泄到了整个祁家的身上，一步一步整垮了祁家。让祁家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北城。
    如果亦芷过的并不幸福，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倾尽全部，使出一切手段，把她夺回来，然后带给她幸福。
    可亦芷过得很好，比跟她在一起时，还要好。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赖在她的世界里不肯走呢。
    这世间事，最后都要尘归尘，土归土。
    段瑾泽走到窗边，其实他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恐高。小时候太调皮，爬到树上一不小心摔下来了，最后养了一个月才可以重新走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就是那次以后，他的心里便对高的地方有了阴影。
    但现在…他这个小毛病，可能被自己医治好了。这里是六楼，很高…望向楼底下的人，只能看到一个个小脑袋。
    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怕了。
    亦芷去了一趟洗手间，干脆把自己花猫一样的脸洗了个干净。她接了简夜的电话，让简夜知道自己是平安的。
    她回到婚宴会场，两只眼圈还是又红又肿，一看就知道刚刚哭过。
    “简夜…今天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简夜能看得出亦芷不对劲的地方，包括她脸上消失的妆容。但他现在与亦芷的相处之道，便是她不说，自己就不问。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好，那我们就回家吧。”
    亦芷笑了笑，虽然有些牵强，但还是感激简夜的理解，以及他没有多问什么。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
    她挽着简夜，如刚进场时那般，依偎的走出了会场。今天的阳光真的很暖，南城的天气一向如此。
    无雪，少雨，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好像在过夏天。刺眼的光线直直的照射在亦芷的脸上，她眯着眼，用手背遮在了头顶，试图遮挡一些光线。
    “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车上备了遮阳帽，我去替你拿过来。”这里距离地下车库还有一段路，简夜不想亦芷被晒的太久。
    “好。”亦芷乖乖的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简夜离开的背影。她觉得有些累，便蹲下了身。
    远处突然传出一个人的尖叫声，叫喊的是那样撕心裂肺。青天白日下，竟也让亦芷起了一身冷汗。
    “天呐…快来人啊！有人跳楼了！快来人啊！快打救护车！”
    “这是几楼跳下来的…谁过去看看，是不是没气了…”
    “这这这…这人是不是经常上新闻的那个啊？看着好像…”
    亦芷心上涌起了非常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她猛地站起身，看向围了一大圈人的区域，身后刚好是今天婚宴的那栋楼。
    她呆滞的站在原地，像是心脏骤停般。几分钟后，她不顾一切的奔跑了过去。连脚下的鞋，都跑掉了一只。
    亦芷发疯一般的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面。
    段瑾泽面无血色的坠在冰冷的地面，安详的像是睡着了一般。亦芷失去了力气，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脚发软，栽倒在地。
    她一点一点爬了过去，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
    脚掌心已经被粗粝的地面磨出血，可她根本感觉不到痛。她爬到了段瑾泽的身边，脸贴在了地面，像个疯子一样。
    “不…不要…段瑾泽…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躺在这里啊…”
    不知不觉，亦芷又想起了段瑾泽替她挨了一刀的那次。当时他腹部插着刀，血汩汩的往外流。
    面色也是苍白的吓人，那一次亦芷就差点吓死过去。但后来…他大难不死。
    大难不死，该有后福的。不能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躺在这里。
    “你醒醒…段瑾泽，你醒过来啊…你醒了，我跟你回去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北城，我想小段段了，想在抱抱它。
    你要买一个超大的钻戒给我…我才会嫁给你的…价格当然不能低于…你送我的那条项链。”
    她疯疯癫癫的趴在段瑾泽的耳边言语，可段瑾泽再也听不到了。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几个医护人员从救护车上下来，便检测不到段瑾泽的生命体征了。
    这次无论亦芷怎样唤他，他都不会再给亦芷任何回应了。
    早知那是最后一次拥抱，她该贪恋一些的。亦芷想起了什么，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段瑾泽的手机。
    在他的身上，没有找到那部手机。她大步狂奔的跑回婚宴会场，一口气跑到了六楼，那间休息室，是他们阴阳相隔前，最后见面的地方。
    那部机型陈旧的手机，静谧的放在窗台边。亦芷僵硬的走了过去，颤抖的拿起那部手机。
    她想，也许段瑾泽会给她留下些什么。她点开微信，上面果真有了一条新的消息。
    段瑾泽对着她的头像框，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现在的亦芷，你告诉我，你很幸福。从没有哪一刻，比听到你说你很幸福更让我开心。
    也许唯一让我觉得难过的是…这样的幸福不是我给你的。可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真的幸福就好。
    你说，我们再也不见。我明白你的用意，这一次我会彻底的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不再去打扰你想要的平静生活。
    你知道吗…我可以祝你幸福，甚至可以见证你的幸福。可我好累…我没有办法孤独的活下去。
    你会难过吗？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希望你为了我难过。我不想要别人来给你幸福，而我只能让你难过。
    所以啊…以前的亦芷，我现在就来找你了。我会追上你的脚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抱住你的手…再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