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直到最近,我才想通其中关键在于,如果机体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一切就变得可控了。游裴涴……像你生前这样的机体优秀的反对派家族成员不就是绝佳人选?整个家族甚至星系都消失,谁又会在意某个机体的丢失。”
“按照如今改造人的人口比率,要应对异能芯片的风险,‘存活’的改造人数量显然不够吧。”
“是,所幸的是当今运用的主流异能芯片应当不再会引发机体衰竭。而你,是据我所知世界政府组织下最后一个改造人,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即使失去记忆,在你的背叛之下,对你进行机体实验的组织也不再存在了,换句话说,改造人的实验早在多年前就终止了,而这些统治层想做的就是抹去这段见不得光的历史。”
“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可不如你幸运,我的改造是在皇族的投入下进行的,埃弗拉也是早期异能芯片的受体之一,虽然之前他机体的衰竭情况通过药物已经得到有效控制,近年来却又突然恶化。”
屏幕里的青年明明讲述的是关于自己的真相,却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据我所知,他的机体衰竭情况并没有得到修复,所以即使你是他的器官供体,你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我的身体只是暂时被储存在玛尔萨达王宫的地下密室,器官移植的手术还没有进行,因为几乎衰竭的埃弗拉的身体需要特殊的芯片载体。”
“这个备用载体的研制尚未完成?”
“大概吧,至少在我的调查偶然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时,研制还没完成。”
“即使皇族是当初你合成实验的投入人,现在存活的合成人也并非你一个,你好歹也是前四骑士之一,如今埃弗拉依然把你的意志保留在这里,看来并不急于将你作为备用器官供体……”
“最初埃弗拉确实并不打算用我作为器官供体,只可惜,我也知悉玛尔萨达更大的秘密——现在皇族准备以低成本芯片吸引他国组织采用新型芯片,这些芯片的成本并不低,只是所有芯片都植入了定位控制系统,并且部分芯片中被设定了可以外部控制的机体突然死亡,并激发强制改造的程序。”
“然而,成功率却依然低于千分之一。当然,得知这一真相的我不能容忍类似试验的进行……”
“一旦他们的计划成功,德穆迦太甚至能直接摧毁或者控制整个星系。”
想到目前各星争相与德穆迦太合作获取廉价芯片,连向来不在意星系存亡的游裴涴都暗觉后脊发凉。
这样的计划真的投入实施就不仅仅是违反协议宪章了,而是公认的反物种罪行。但对于试图统治整个未来世界的野心家来说,这并不足以成为他们行动的阻碍。
“新世界联盟的那些老头子早就要求埃弗拉尽快处理掉我调查的相关信息,只是按照埃弗拉的话,我毕竟是皇族的骑士之一,或者说在他的眼里,我大概比作为器官供体有更大的价值,所以干脆把一直不愿交出所有报告,并试图对外揭露调查信息的我囚禁了起来,身体被特殊器具储存,而我的意识则通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器械继续运作。”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有预感你会帮我,也许你会觉得好笑,但是我有个叫做卡萨琳的朋友在我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前帮我占卜了一次,我当时也只当是笑话。直到你今天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要我做什么?”
“去阿奎玛,毁掉埃弗拉的备用载体。”
韩玦来到位于玛尔萨达东部的阿奎玛沼泽岸边。
他的面前,一块古旧的石碑斜斜的插在湿润的土地里。
石碑覆满青苔,再三擦拭,他才破译出上面的古老文字。
愿被蛊惑的人,
雾中的恶灵将会引领你到我的面前,
洁净之水会洗尽尘埃,
被迷惑的灵魂将永远无法逃离,
而挣脱诱惑的王者,
吾定送上永存之器,为你加冕。
读完石碑上的信息,他已明白了大半,看来埃弗拉的备用芯片载体可能确实被存放在眼前的这片沼泽深处。
为了防止它被盗走,这个传闻中的载体被存放在禁忌沼泽,而这片沼泽也住着传闻中的守护者——人面恶魔。
趁埃弗拉还未行动之前,获取载体,这是之后行动成功的重要筹码。
眼前的荒野湿地水草丛生,雾气浓厚,浅浅的岸边漂浮着粘稠的水泡,水面在森林的掩映下看不到边界。
带着水腥气息的沼泽中有一些迷路动物的骨骸。
雾气深处,一只羽毛幽黑的乌鸦不动声色的停歇在牛骨上面,血红色的瞳孔里印出他修长的身影。
拔出灵子枪,韩玦突然向远处的乌鸦射击。
砰——
乌鸦迅速起飞,落下一根黝黑的羽毛。
韩玦的直觉果然没有错,羽毛在接触水面的瞬间变成了一支细长的小舟。
舟头有一根向内卷起的金属支架,顶端下垂挂着一盏橙黄的南瓜灯。
血红双眼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几周,落到南瓜灯的支架上,偏着脑袋困惑地看着岸边的韩玦。
韩玦踏上小舟。
看似浅到无法支撑小舟重量的水面竟然吹来一阵凉风,小舟也随之缓缓往森林深处驶去。
前方的雾气被船头划开,身后的景色又消失在浓雾之中。
直到小舟碰到潮软的陆地,浓雾突然散去,凉风停止吹拂,船头的乌鸦才振翅向前飞去。
跟随始终不紧不慢向前飞着的乌鸦,他走进一座荒弃的城市。
街道、房屋、广场全都是用巨大的石块建成。
空无一人的小城,石板的缝隙间荒草横生,长长的街道里寂静得只听得见他的脚步声。
方方正正的矮屋把小城的天空围城窄窄的一条,只在头顶留下一片灰暗的天空。
血红眼睛的乌鸦停在广场的巨大水池边不再离开。
圆形的水池上空氤氲着温暖的水雾,池边似乎修建了向下的阶梯。
蹲下身,韩玦的指尖在水面划出淡淡波纹。
是温泉。
——洁净之水将会洗尽尘埃。
是需要泡进水中的意思么?如果这是陷阱他可是毫无还手之力。
可如果不试试,他大概也无法得到埃弗拉的载体。
将衣物放在一边,他将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
一直处于警惕状态的神经居然稍稍得到放松,他甚至想闭上双眼小憩一会儿。
水底悄悄冒出气泡,忽然,一股巨大的向下的力量抓住了他的小腿。
韩玦立刻睁开双眼,但已经太晚,他已经被完全拖进了水中。
温热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池水巨大的轰鸣掩盖其它所有声音。
睁不开眼,头顶光亮的微黄越来越远,他渐渐失去了意识。
突然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强烈到让韩玦只能半眯双眼。
这是在哪里?为什么自己会在一张巨大的床上并且双手被牢牢的束缚住?
“皇子殿下,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是谁?不,他当然知道她是谁。
房间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他绝不会忘记的人。
而她缓缓起身,向韩玦走来。
乌黑柔软的头发,他爱闻它的味道,感受她温润的体温。
偏白的肤色,娇美的脸,空气中甚至还有淡淡的柑橘的气味。
“涴涴?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我等了很久,很久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应该在这里……”
并不理会他的一连串疑问,女孩却是坐到他的旁边,那双眸子里流转着奇异的色彩。
“皇子殿下,留下来把,和我一起。只有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用再想其它,什么都不再烦扰你,只有我们。”
她的声音像传说中的海妖siren。
“只有我们,永远在一起……”
充满诱惑的声音,一遍遍在他的脑中重复。
“好……”
双眼蒙上雾气,韩玦的大脑已停止思考,他机械的张开嘴回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女孩满意的亲吻他的嘴角,嘴角的笑意也越发清晰。
享受这场梦吧,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然而,当少女的指尖离开他。
韩玦突然睁开双眼。
深邃的眼中竟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用力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进一步的动作。
“幻想始终是幻想,涴涴不会叫我皇子殿下。”
眼前的女孩愣了一下,随后她的样子连同周围的房间开始一片片剥落。
等到再次睁开双眼,他仍静静的待在广场的温泉中。
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振翅的细微摩擦声从背后传来。
韩玦猛然回头,水池边不知何时站了一只有着乌黑羽翼的生物。
他拥有人的面容,尖锐的獠牙,淡色的双眼,浅金的头发。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刚才的幻象就是它制造出来的?
“不愧是皇子殿下,居然能抗拒心中最隐秘的诱惑。本以为能将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真是遗憾呢,没能偷走你的心。”
嘴角扬起邪魅的笑,韩玦轻笑出声。
“没办法,我的心……早已被人偷走了。”
跟随飞在半空中的恶魔,韩玦走向空城的深处。
“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发现一切是我制造的幻象的?”
扇动巨大的羽翼,恶魔俯视向他靠近的男孩,这个外型邪魅的恶魔似乎意外的好奇心很重并且乐于与他交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与恶魔有太多交谈,从来都不是明智的事情。”
“别这么叫我,我有名字,叫我君。呐,告诉我吧,告诉我,我就带你去找埃弗拉的载体。”
停止向前,恶魔悬停在空中,淡色的眼眸黯淡无光,句尾却带着愉快的尾音。
“果然是恶魔,所以无视规则么?我按照规则破解诱惑,就该得到载体。没必要再回答你的问题。”
走到恶魔身体巨大阴影的正下方,他停下脚步。
“真是的,都让你叫我君了,对我来说,从来只存在利益和一时兴起,至于规则嘛……本来就是用来修改的,不是吗?”
似乎对他的固执有些头疼,恶魔伸出长而关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眉心。
“衣服。”
僵持了半分钟,不愿再浪费更多时间的,韩玦毫无起伏的声音终于响起。
“衣服?”
君疑惑的瞪大无神的双眼,轻而高频地扑腾翅膀,倒悬在空中,浅金色的头发柔顺的垂下来。
“我进温泉时,衣服明明已经脱下来了。但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穿着衣服躺在床上……”
“正常人从昏厥中醒来会注意到这个?真是失算……不过,你就凭这个?完全有可能是别人替你穿好了。”
用指尖轻轻敲打自己的尖牙,这个理由似乎难以让君相信,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窥探人内心深处的秘密并制造的幻象就这么被破解了。
“你的幻象已经接近完美,只是幻象毕竟难以将现实中难以预知的细节也模拟出来,我说过,涴涴不会叫我皇子殿下。”
实在不想再让这只好奇心膨胀的生物继续问下去,正常的魔鬼好奇心会这么重?不过,哪有什么正常的魔鬼……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嘴角闪过意味深长的笑,君终于悬正身子,继续向前飞去。
真是不想把这种真相讲给恶魔这种生物听,韩玦拉了拉帽檐,跟了上去。
“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一切是幻象,那为什么还要等到最后?”
停止在一座拱形建筑的屋顶,君摸了摸自己尖尖的下巴,笑意更深了。
环顾四周,韩玦注意到木门上隐约可见的皇族标识。
“这里就是存放备用载体的地方吧,我没必要再回答你了。”
他把灵子枪转化成剑形态,挥手把面前的木门劈成两半。
尘埃四散而去,毫不起眼的小屋中居然运转着一个巨型的盛满淡绿色液体的容器。而漂浮在浓稠液体中间的是一个类似人造心脏的不断跳动的机械。
用提前准备好的容器将备用载体和溶液密封好,他转身走出阴暗的小屋。
“真是无聊呢,你们皇族的第一任掌权人把我困在这里好几百年,我都没有走出这片无趣的沼泽。”
身后屋顶上的君依然仰着头,坐在屋顶。
略微停顿脚步,韩玦并没有回头。
“你的使命也算完成了,玛尔萨达的控制者早就变更了,你已经自由了。”
时间不多,不能再作更多停留,韩玦大步向城市的出口方向走去。
【已经获取载体。涴涴,你还好吗?】
拿出通讯器,韩玦迅速的发送出简短的信息。
【顺利,再联系。】
收到游裴涴简短的回复,韩玦松了口气。
扑哧——
羽翼的阴影从韩玦头顶的斜上方投下来。
“真是有意思的羁绊呢,不过,羁绊这种东西永远是绮丽又致命。想要驯服,总要冒着因失去而痛苦的风险。”
不知什么时候,君已经跟了上来。
邪魅的脸颊上居然有几分贪玩儿的稚气,它自顾自的飞在空中,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的脚步。
“喂,我也没处可去。不如就跟着你出沼泽玩玩儿吧。”
“你要去哪儿是你的自由,但我可没有精力顾及你,更不要干扰我,对付恶魔的方法加百列的记录里并不少。”
突然打了个寒颤,君犹豫片刻又扇动翅膀跟了过来。
“放心吧,出了这片沼泽,除非我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察觉我的存在,为我的愉快考虑,我不会干扰你的。”
教廷一行参观芯片工厂的消息对外严格保密。
四大骑士及少量带面罩的工厂员工在前方引路,主教则带领包括教廷特别执行分队队长在内的几民骨干成员紧跟其后。
异能芯片工厂是一座十余层高的塔状建筑,此刻挡在众人面前的是工厂的正门,一扇5、6米高的巨大石门。
大门钥匙孔的直径似乎达到了半米。
等众人站定后,骑士慢慢悠悠地半蹲在大门面前,当他用右手食指佩戴的戒指契到地面上的一个梅花形小孔里的时候,大地突然开始剧烈的震动。
教廷全员高度警觉,迅速站到红衣主教的周围,确保他的安全。其余三个骑士注意到他们一行的举动,也并不忙于解释,只是挑起眉笑了笑。
很快,颤动的石板向上凸起。
接近大门时,顶端才缓慢旋转变化成钥匙的形状。等巨大的石门缓缓向两侧敞开。那个骑士才扶着自己的腰慢吞吞地将戒指从地板上的契槽里退出来。
一行人踏进工厂的瞬间,石门迅速在身后关闭,发出剧烈的轰响。
教廷一行似乎再次警觉起来,迅速挡在主教的身后。
“哈哈哈哈……”
再也抑制不住,其中一个骑士仰头大笑,这个有些孩子气的脸的青年有着令人意外的低音炮,突兀的笑声回响在工厂中。
然而,在前面领路的皇族一行似乎并未注意到。在教廷成员警觉地挡在主教身后时,其中一个穿着低阶骑士服和面具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走到教廷一行人的后方,并迅速在靠近门的工厂外壁上安装了几个微型爆炸装置。
向挡在前方的教会等人示意后,那名带着面罩的员工迅速消失在工厂一楼的巨型支柱后。
“贵组织成员真是机警,不过,这才刚进工厂大门,按照这个速度,今天估计无法参观完工厂吧。”
那个骑士语中带刺,他大步随着一言不发的骑士领着众人向二楼的异能芯片成品储存室走去。
主教一行人也并不反驳,继续不紧不慢地一边观察工厂内部构造一边走走停停。一行人走远,脱离教廷队伍的游裴涴才在墙角换上了轻便的室内工人制服从大厅中的支柱后走了出来。
她小心的躲进无人的角落,仔细观察工厂的内部结构。
一楼大厅的几个角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楼梯位于左前方,按照刚才骑士带领众人走的方向,成品储存室应该就位于楼梯附近。
工厂是中空的螺旋结构,楼层越往上似乎安排的看守越多,顶楼附近设置了专门的线路管护室,工厂的总控制室应该就位于那一层。
啪——
摸清室内情况,她利用提前准备好的微型发射装置,精准的将电磁干扰装置射击到各个监控头的侧面,立刻,位于顶楼的控制室内工厂的监控画面全部消失。
大腹便便的皇族监控值班负责人正翘着腿看报纸,直到偶然抬头时,他才发现了这种异常,立刻扔下报纸通知维修人员。
“技术科成员注意,请立刻检修工厂监控。监控页面已全部消失。”
趁着监控设备停止运作的时机,游裴涴迅速运用能力出现在每个监控设备的附近,并从设备的监拍角度利用动态拍摄装置记录下了工厂走廊和大厅里空无一人的影像。
在她将拍摄的特制动态影像固定在监控设备的前方,并确认无误后,她拆除了监控设备上附着的电磁干扰装置。
工厂顶楼监控室里的设备恢复运转,监控室的屏幕上也随即显示出工厂里一切正常的画面。
有些惊讶,不过毕竟虚惊一场,控制室的负责人再次通过通迅内线告知成员,“工厂监控设备故障已经消除,技术科立即回到原科室待命。”
确认一楼大厅已经安全后,游裴涴才开始观察自己所在的工厂,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动作干净利落,游裴涴运用瞬时分身能力迅地放倒工厂底层的看守,从藏身的石柱后往上观察。
她发现二楼底角楼梯附近一扇大门前的看守数量明显多于工厂内所有其它地方。
她注意到教廷一行人被带往三楼的一个有着玻璃外墙的,类似于会议厅的地方。而一直领着他们的骑士团却不紧不慢地带着一个部下走进了那个看守众多的大门。
数分钟后,他又慢吞吞地领着那个部下的从那扇大门后出来走向教廷一行所在的会议厅,那个部下手里托着的正是典型地芯片承载设备。
看起来那扇看守众多的大门后大概就是皇族的芯片成品储藏室。
果然,游裴涴的通讯器在骑士团进入会议厅不久后震动起来。
一个教员传来讯息,他们已接触成品芯片,而趁骑士团不注意在他跟随的部下衣角下黏贴的定位、窃听设备证实二楼底角的那个厅室里存放着大量芯片成品。
游裴涴这才俯身从自己藏身的石柱后探出身,身影飞快地在工厂底角的各个位置闪过。
短短几分钟,她已经在芯片成品储藏室下方的承重墙上安装多枚微型炸弹。
只要她轻轻按动手中的按钮,工厂的外墙和二楼的整个储存室都会瞬间炸开。而一旦爆炸发生,埋伏在森林附近的教廷成员和工厂内的其它成员都将立刻采取行动。
“爆破装置就位。”
把君送上前往他星的飞行器后,韩玦接收到女孩发来的讯号。
他用以飞行器船票从君那里换来的设备把备用芯片承载器放置妥当。
一切就绪,他起身向埃弗拉所在的玛尔萨达王宫出发。
“埃弗拉,是时候让你付出代价了。”
游裴涴通过楼梯准备潜入顶楼的控制室时,楼道旁的一间门后传来皮鞭抽打和叫骂的声音。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门上。
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细缝,游裴涴利用微型探视装置观察门内的情况。
“早告诉过你们都不要偷懒!更不要妄想反抗!下次再让我发现,下场就是这样!”
门后发福的监管用力挥舞手中的皮鞭。
被皮鞭抽打着的是一队衣衫褴褛的人,他们的耳后都有赤色的图腾纹身,身形也比通常的坎特伯雷人略微矮小一些。
游裴涴认得这种图腾。
这是曾居住于德穆迦太的邻星的约翰德人。
世界政府的报告中,他们两族争夺两星之间的空间能源转换点,战火持续了上百年。
而30年前,在埃弗拉的前线领导下,皇族骑士团彻底击溃了他们的政府军,两星达成了停战协议,遗憾的是很快邻星就因为灵子能源站的意外爆炸而彻底变为废墟。
而当时从玛尔萨达返回的唯一一艘战俘返还星际摆渡艇也神秘失踪了。
游裴涴原以为这群拥有世界上最美最古老的文字的种族已经灭绝,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玛尔萨达的异能芯片的地下生产工厂看到他们。
这群约翰德人似乎早已失去了好战的本性,如果没有他们耳后的图腾,大概只会被当成普通的奴隶。这些人残破的衣物外都套着长长的绳索。很难想象这些瘦骨如柴、羸弱的人是如何拉动身后巨大的运输车的。
“别走!大家不要服从这些玛尔萨达畜生。一起反抗!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的……啊!”
倒在门板上的是一个有着机械右臂的约翰德少年,他挥舞着锈迹斑斑的手臂,甚至用力敲击身后的门板,大声向前方劳作的同族呐喊。
远处拉着绳索奋力拉动运输车的约翰德人,少数会默默抬头看一眼被摔到门下的少年,随即轻轻地叹气摇头,然后又默默低下头去继续拉着运输车向前走。
一个白发老人实在看不下去低声道,“别反抗了,约翰德的战斗能力在新科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反抗,我们的星球现在已是一片废墟,别傻了。活下去,不好吗?”
而更多的约翰德人,甚至从始至终未曾稍稍回头,只是麻木的低着头,用力拉着肩头的绳索。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鞭响,皮鞭的末梢甩在叫喊的少年身上,他铁质但已锈蚀的胳膊瞬间被抽出一条裂缝。
“你给我住嘴!我对你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把这个废物送进焚烧厂,反正他也没有利用价值了……看到没?愚蠢的奴隶们,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向附近的带着面罩的工作人员指示几句,大腹便便的监工押看着羸弱的约翰德人继续向前运送材料。
待运送队伍离去,带着面罩的一队警卫队才走向门边准备将咒骂不止的少年带走,然而,等他们走到门边,才发现那里只留下些许的破碎螺母和铁屑,那个令人恼怒的逆反约翰德少年却已蹊跷地不见踪影。
估计是逃走了吧。
也罢,这样羸弱的奴隶,身体毁损的机械部分不去维修,很快就会导致身体机能衰竭而亡的。
“唔……放开我!畜生!你要带我去哪里?!”
“闭嘴。”
女孩子的声音。
那个瘦小的少年微微一愣。
直到确认装配枪械的警卫人员已经远离房外的走廊,游裴涴才松开扣着少年双臂的手。
“好了,安全了。”
“你这个可疑的异族人!你想干什么!?”
被松开束缚的少年立刻作出防御的姿势,虚张声势的在空中挥舞他残缺的胳膊。
游裴涴利落地拿出微型探照灯观察了一下黑暗室内的环境,随即又一把拧过少年未被改造的手臂,反手把他按倒在地。
“啊!!!放开我!我就知道你这个异族人不安好心!!啊!”
并不理会不断挣扎,拼命蹬着双腿的少年,游裴涴单手将羸弱的少年按在原地,另一只手则迅速的探进自己在腰间的压缩包里,翻找出特质机械粘合剂。
“咦!!~~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快拿开!混账,你快放开我!!!”
游裴涴迅速并精准地用粘胶涂抹在少年胳膊裂口的地方,短短几分钟后,少年已经失去机能的胳膊已经被稳稳当当地拼接了回去。
曾经多次修复教廷基地里的复杂大型机械,复原这个约翰德少年的胳膊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她把一顶褐色的帽子扣在仍在惊讶中,有着整齐刘海的少年头上。
“果然用帽子遮住你的平头,你看起来会稍微不那么混账。”
大概是刚才挣扎的时候弄掉了帽子,帽子被扣回头上后,一直处于愤怒和惊讶中的约翰德少年也终于安静了几秒。
似乎觉得有点尴尬,约翰德少年假装低头整理自己破旧的衣角。
“那个……我叫何储……谢谢。”
“游裴涴。”
点了点头,游裴涴递去腰间压缩医疗包里的医用纱布。
不再拒绝,低头擦拭自己机械胳膊接合处多余的粘结剂,少年仍旧低着头观察自己的手臂,“你为什么救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听到身后传来的话,原本已经走向门口的女孩稍停脚步偏着头思考了起来。
“原因?事实上我也不清楚。”
“真是奇怪的家伙……你该不会不是人类吧?”
何储印象中的异族人似乎总是挥舞着皮鞭逼迫约翰德人劳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真不是……再会。”
不再停留,游裴涴轻轻推开房门独自离去。
为什么会花费时间去帮这个和自己毫无关联的约翰德少年?自从到了玛尔萨达,或者说遇见了韩玦,她已经做了太多超乎自己习惯和理性的事。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在过去这些逃亡和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敌人的残暴和凶恶她已不太能记清,挥之不去的是无数次身临绝境时所谓同类或伙伴的沉默。
可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自有人类以来,循环往复,从来没有变过。
我们的世界就像魔术师从大礼帽中拉出的白兔,而人们都是是生活在兔子毛中的微生物。孩童出生于兔子毛的尖端。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世事的打磨,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沿着兔子毛向下爬,一直爬到兔子毛的底端,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
行凶者太过残暴,任何的反抗都可能会引发灭顶之灾。而星系间常年不断的战火也让所谓“社会稳定”变成了终极追求。
静默的活着就好,身边的人,活着就好。别去关心不该关心的事,别去关注不该关注的人。
而也有那么一些倔强而固执的人,他们牢牢的抱住风雨飘摇的毛发尖端,想要一睹魔术师的真容。它们大声的向下呼喊,“快抬起头来,看一看吧,我们的世界不该只是这样。”
然而那些习以为常的灵魂常常只会继续低头汗流浃背的生活。世界就该是这样,这些头顶上的疯子到底在聒噪些什么?
于是,世界就这样继续沉默的转动着,永远停留在兔子的毛发底端。
其实每个人在心底深处都在恶意地期待世界末日的来临,崩溃的预兆早已出现,奈何这世间有几个人会舍得拒绝美梦而拥抱刺目的真相呢?
也许自己会停下计划,救下门后濒死的约翰德少年,就是因为游裴涴相信,这位约翰德少年是那种可贵的,站在毛发尖端上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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