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面上没多大波动,扭头问最末端的新人,“他们让我带你,你愿意吗?”
不论过去多少年,他那张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嘴说话还是当初的调调,但细细品来,却又多了些许无关紧要和云淡风轻在里面。
姜禾愣愣点着头,“初来乍到,还望你多多指教。”
此时办公室人已散得差不多,只余下他二人。
那人脸上再没有刚才捧场做戏般的笑容,不喜不悲,无喜无怒的面上让人琢磨不透。他定定盯着姜禾,好似要把她看穿,要把过去丢失的七年都弥补回来。
最后他冷笑了一声,“姜禾同学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而我只是个小本科。指教?不敢。”
原来换个角度,低人一等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姜禾是这样的难受。虽然她知道他决不可能比谁差,但这话就像开水一样泼在她身上,浑身起泡甚至溃烂。
以他当年在班上的成绩,进第一学府绰绰有余。只可惜,姜禾始终不知道他就读于哪里。
“你别样说自己,对……对不起……”
“拿上你的所有材料,去人事处入档领日常用品,完事后到我办公室,接手你之后要做的工作。我也是受张姐之托暂时带你,业务不熟,教不了你什么。”
沈逸说罢,大步流星转身离去。细心观察,他脚步十分仓促,仿佛多一刻都不愿意待。
姜禾游离在嘴边的话终是咽了回去,半响后嘀咕道:“可我也不知道你办公室在哪里啊……”
去人事办完所有入职手续已近中午,姜禾找不到沈公子的办公室,只能去他的训练场边坐着等。
冬日的十二点阳光并不弱,她从昨天上飞机到现在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饿得前胸贴后背。软绵绵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才听见“解散”的声音。
头顶忽然被高大的阴影罩住,姜禾抬头,沈逸正居高临下看着她,额上的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还滴了几滴再她身上。
他那样子看不出息怒,甚至连一丝情绪变化都没有,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说,“那边有树荫你看不见?”
姜禾风一样窜起来,成立正的姿态气沉丹田说道:“报告少将,你们在训练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我怎好一个人躲阴凉,没那么娇气。”
阳光下的女人再不是当初扎马尾的学生,精炼的齐颈短发,越来越菱角分明的脸蛋,越来越盈盈一水的眸子,出众的容貌被学识武装过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满满的自信……
姜禾看不见的地方,沈逸嘴角一闪而过的扬起,又闪电般的拉下脸,带头走在前面,一语不发。
一路无言,可对姜禾来说这样已经足够。她跟着沈逸穿过无数林阴小道,七拐八拐过无数个训练场后,才走到传说中沈少将的办公室。
这厢将要开门,忽然冒出个手捧玫瑰的女生,从阳光大道缓缓而来,沐浴冬风,带着灿烂笑容,她喊道:“逸哥哥,你总算来了,我都等半天了。”
……姜禾呲了口冷气,在玫瑰少女扑上来前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小半步,正好挡在二人中间。
她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让姜禾为之一振,稚嫩的模样,就像当初挤公交的自己。
“你是谁,干嘛挡着我?”,少女问。
姜禾捂嘴咳了两声,“那个,不是故意。”
沈逸背对着两人扯了下嘴,开门进了屋。
“逸哥哥,她是谁?部队新来的女兵吗?”
沈逸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半天才说:“新招的文职。你来做什么?”
“送花呀,说好的每天一束,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
姜禾站在门框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尴尬。沈公子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还不如说是开小灶的三居室,宽敞得很。
不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沈氏结团生意如日中天越做越大。新闻上随时也提到他的大名,可人却跑来到部队还升到了少将。
沈逸眼角瞥过门边的女人,伸手接过那红艳艳漂亮亮的玫瑰花,忽然扔向姜禾,随口一句:“劳烦帮我找个瓶子插上,谢谢!”
小姑娘洋洋得意,姜禾心里一万个………老娘不乐意………
☆、听雪
从二人的对话中,姜禾推断玫瑰女是军队里某位大领导的女儿,大一新生,正在疯狂追求沈逸。
她心不甘情不愿从杂物夹上拾得个花瓶,粗鲁地把花塞进去。
“沈大哥你今天话变多了,平时不超过三句的,而且还愿意收我花了,这是不是说明你愿意给我机会?”,女孩兴高采烈问道。
沈逸横七八竖靠在沙发上,没回话。
姜禾听罢,觉得自己怎么待都是尴尬,便说:“长官今日有客,要不我……明天再来请教工作上的事?”
“走。”
沈逸只说了一个字,姜禾心里咯噔一下,木讷地朝门外走去。
“我说让你走,没看见我有工作?”,他对玫瑰少女重复道。
玫瑰少女难以置信愣了半天,一脸憋屈,“哼”了一声风一样跑了,“砰”,得亏门质量好,否则能四分五裂。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屋里安静得出奇,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沈逸把两腿/交叉搭在茶几上,战靴相互摩擦着,目不转睛盯着这头。他也不急,非常有耐心,死磕到底。
终是姜禾受不住那两道直勾勾的目光,微微侧头看去,没话找话道:“不是说……不是说对接工作吗?”
男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像当年坐在姜禾家沙发上一样,仿佛往那里一坐,两人过去这七年瞬间就变成了空白,无缝衔接到现在。
但只有他们清楚绝不可能,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一个比一个固执,一个比一个消失得彻底。
“你没什么对我说吗?姜禾。”
他说这句话时喉咙有些沙哑,看似随意的几个字,却是像穿透了时光隧道,来自灵魂深处七年前就该质问的话,七年后才表达出来。
“有的,你……还愿意听吗?”,姜禾说。
那头又沉默了很久,眼眶红得吓人,他起身一步步走来,直到把她逼到角落,逼到无处可逃才低沉一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好!”
他又靠近几分,问:“你为什么要考这里?”
姜禾攒了攒根本无处可挪的脚,“想职业上离你更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你。”
“万一我不在这里呢?”
“辞职,继续考。”
“为什么找我?”
为什么找?为什么找?,姜禾垂眸,鼻子一酸,满眼通红,她说:“因为……你拿了我书包。”
“看来你还是不愿意说真话。”,沈逸猛然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姜禾手忙脚乱,心都碎了,条件反射一把抓住他的手,“别走……对不起,那时我应该第一时间跟你解释清楚,说分手是被人胁迫。”
前面的人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慢慢回头,慢慢说:“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早就盘算好了总有一刻要离开,于是你将错就错,索性做个了断。我说的,是吗?”
姜禾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泪眼无声。确实是这样,就因为那点卑微的自尊心和自卑心,她放弃了解释。
“你知道吗姜禾,我最痛的,不是你不解释,而是……你一声不响就离开。毅然决然,毫无回旋的余地。纵使那时我们之间有天大的误会,你打我骂我都行,为什么不告而别?昔日旧情……就那样被你轻而易举丢下了。”,沈逸背对着她,说得很平淡,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姜禾泣不成声:“不是的,不是的……当时我也很痛的沈逸,像我那样的家庭,经历过那样不幸的暴力,父母对我而已同样重要,不追随他们我还能怎么办……我并不知道周瑜然早就跟你说了,更不知道你接近王爱媛是为了找证据,误会你这么多年,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很痛的。”
姜禾勾着沈逸的手左右晃了晃,“我错了好不好,我问过身边所有的人和以前的老师,想方设法打探你的行踪,可过去这么多年,都没有关于你的丁点消息。
我……我……我想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错过你,失去你。可是我人脉有限,天大地大我找不到你。所以今天能在这里遇到你是天大的恩赐。过去种种,你能……释然吗?”
沈逸一直背对着她,静静地听着,没谁看见他犀利的双眼此时满目通红,泪光闪闪。过去这些年,他玩了命的训练自己,一千里高空跳伞他没退缩过,实地演练淌冬水差点冻死他没哼一声,现在那颗心却疼得足以让人满地打滚。
他几欲回头,几次都忍住了,最终强忍住哽咽沙哑说道:“不是七天也不是七个月,是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只多不少,你就这么肯定我现在是单身?你就这么肯定我还爱你?”
姜禾骤然顿住,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吗?她忽然满脑子空白,慢慢放开沈逸的手,无力地锤着头,低声道:“是我唐突了!那你……还爱我吗?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刚才被她拉过的手心渐渐失去温度,沈逸一语不发站了许久,没有答她,果断开门走了出去。
不待姜禾跟上,外面传来钥匙反锁门的声音。
姜禾“…………???”
她甚至眼泪都还没干,这是?被锁小黑屋了?
才进屋一个小时,再出门就变了天,雪风呼啸,一场大雪就要降临。沈逸背靠墙角站了良久,眼里的血丝尚未完全褪去,侧脸阴沉。爱不爱你,还需要宣之于口吗?蠢女人。他这样自嘲着。
部队食堂
有几个士兵正吃着饭,见少将出现,立刻起身蹦直了腿抬手敬礼。
沈逸示意他们继续吃,自顾自去窗口打饭。
不多时沈少将端了两份饭出来,一份餐盒装,另一份打包带走。
“把这份送去我办公室。”,沈逸在刚才敬礼的几个士兵身旁坐下,对昨天被他罚坐俯卧撑的人说道。
“是,长官!”,士兵接过饭菜,就要开跑。
“回来。”,沈逸掏出串钥匙扔过去,“送完饭后把门反锁上,里面是犯错关禁闭的人,她要是跑出来了,你准备好负重跑三十公里。”
士兵脸都绿了,使出了壮士扼腕的决心,两腿夹紧:“长官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余下的人大气不敢出一个,原本津津有味的饭菜突然像加了盐的白开水。
“有话说?”,沈少将囫囵了几口饭,抬头问。
一胆大的士兵低声问,“长官,是谁犯错被关您办公室?”
沈逸:“新来的文职人员,有意见?”
“没没没”
那美女?刚来就被关禁闭?士兵偷摸摸看了眼低头吃饭的少将,心道惨无人性、暴殄天物、畜生。
“犯了什么错长官?”,另一不怕死的冒着生命危险问道。
沈公子三两口吃完饭,勾嘴笑得危险:“什么错都没犯,你两午觉不用睡了,操场站军姿,相互监督。”
两士兵:“………………”
门被人用钥匙打开时姜禾还以为沈逸回来了,一看是昨天接她那位士兵,旋风般的速度放了份饭在桌上,又以火箭发射般的速度出门,再重新反锁上门!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比佛山无影脚还快。
姜禾再一次对沈逸训练出来的兵抱拳,无敌是多么寂寞。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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